雷平阳诗歌是对人类灵魂真实的拷问
2013-12-12解非
解非
海德格尔曾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而我更喜欢一个诗人的创作在还乡的过程中能够发现自己就是那个“诗神”,发现自己存在的意义或者人类本真的实质,接近自己的内心,接近古老的性灵。雷平阳先生的诗歌正是这样的作品,他的诗歌是对人类灵魂很真实的拷问,表达对生命的需要和对自然的敬畏, 清醒地审视这个世界,思考这个世界和人类的关系以及人类社会自身,他深刻的揭露出生活中的种种问题,预先感知那些人生最细微的疼痛,进而使用语言把世人熟视无睹的事物发掘出来,呈示给我们一幅当代社会平民百姓的生存画卷。
雷平阳先生的诗歌善于书写日常的生活经验,抒发个人的情感体验,体现一种诗意的人格精神。他自己说:“看待事物、处世、写作,我都选择低姿态,……我一直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谦卑的写作者,像野草一样贴着地面。”而正是这样的一种低姿态的写作显示着诗人内心深处被重重遮蔽的隐秘思想,让我们看到了他文字背后的精髓,即:善良、卑微、悲情、粗砺、锋利、温润、质朴、正直、诚挚……,因此,我们在读他每一首诗时都会很轻易地被诗人带入他真实的感情里,感觉到一个诗人的品质、情怀和道义。从这个角度上说他的诗歌主体作品已经渐渐成就了诗歌史上的平民百姓的心灵之歌,因其真而美,因其美而具有了美学品位和诗学价值。
坦然地讲读雷平阳先生的诗歌是悒郁的、悲悯的、沉重的,他的诗歌无论标题、内容,意象似乎都承载不动他笔下那雪山、庙宇、菩萨、神灵、道士、刽子手、女人、孤儿等,没有哪一个诗人的诗篇布满了如此多隐喻的内含,他似乎毫不隐晦他这种偏执和诡异的文字表达,他深谙这样的语言是一种古老的存在,它和人的命运道德、地域习俗、宗教伦理都紧密相连,甚至还弥漫着古老祖先的气息,一代又一代。《孤儿》、《白袍后面的袈裟》和《暮秋》有血脉,有神灵。比如:“一个孤儿,在炼丹炉里/硬生生地活着”。又:“梅里雪山,白袍外面又套白袍/它们神性的洁白,贬低了/人世的苍白。”又:“老板的妻子患有忧郁症,来到/另一扇窗口,爬上去,带着一脸/的笑容,跳了下去,落在那些/美丽的瓷片中间。”这样的诗句几乎是一种充满悲悯的呼告,一种终极的对人尊严的维护,一个诗人与生俱来的忠诚和使命感洋溢在诗行间,也构成了他诗歌中一种独特的力量。
他的诗歌不仅让我们知晓了云南的历史传承、地理风貌、风俗人情……,以及这样的地域性物质空间和精神空间的巨大差异;他的诗歌还让我们知晓了关注生存,关注生命,关注现实生活中“小人物”的命运,一些司空见惯的庸常俗事在诗人笔端被挖掘出诗意。《往事一》和《相逢》引领我们洞悉了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女人们的卑微、羞辱、苦难、麻木、绝望……,撕开表层的悲惨让我们看见了一个个真正的悲剧,而这样的诗歌就超出了日常经验由个体生命的悲剧上升到人类生存的普遍性悲剧。
当然,他的诗句中也不断地涌现出乡村、自然、青草、花木,土地和生命,使得他的诗歌总于平常之处有撼人心魄的之感,其诗歌神性与俗性对立统一的存在,对生命体验触目惊心,他热爱生命又常让生命毁灭,演义出很多别具一格的死法被诗歌以文本的方式记录在案。我们无法对这些熟视无睹,一再展现的悲悯自信、率真冷静的文字风格深深地打动了我,他让自己的心路历程变成了文字,化成了诗歌,以小见大的从有限见无限,通过独特的构思运用来突出象征体,着眼于精神实质来揭示事物的象征意义,发挥了一个诗人更大的主观独创性。一如雷平阳自己说的:“‘原本山川,极命草木’是当代诗歌书写的一个最大的命题。
他还像医生一样平静干练,在他的叙述里闪烁着一道冰冷锐利的智慧之光,看似无情的背后实际上藏着一颗悲天悯人的心,也表明了一个当代诗人的良知和使命。他的诗歌甚至有神经质的幻视、幻听、幻觉,一如他的《脸谱》《忧患诗》《妄想症》《睡前诗》等。诗人到底要表达怎样的主旨是一般人难以想象的,即:“大行其道的权力/和黄金,在日常生活的头顶上/操纵或反操纵,玩的几乎都是/有制度保护的杀人游戏……”又:“城市像个作案现场/你,我,他,一样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都是生活的侩子手”。 其诗歌意象仿佛是一个个精神的手术刀被一块黑布擦亮,真切犀利的去代生活在下层的病入膏肓、苟延残喘的人们割去毒瘤。
诗歌的创作是一种精神上的创作,诗人笔下的生存、流亡和肉体的毁灭象征着某种绝对精神和终极价值的得以确定的程度,有着无数的形而上的哲学辨证性思考。他的《幸福》和《深蓝》这样阐述:“当然,在我们眼中/幸福,通常就是一个悲伤的词条/含在口里,毒性发作之前,以及之后/人们都以为这是上帝的恩赐。”;又说:“阒寂之地,深蓝色的空中广场上/因此鸦雀纷飞,到处都是雷电的幽灵”。当一个诗人在生命之轻抑或生命之重的承受中找不到生存的理由及意义的时候,面对这样的生存状态和生命秩序,死亡的黑色魔影自然就开始笼罩了阳光下一个个生灵的影子。
雷平阳先生的诗歌内在丰富性就在于故乡和他乡之间的行走,在理性和情感之间飞翔,从这组诗歌来看雷平阳先生不停的行走在高山、河流、村庄、庙宇……,似乎有一个信念在支撑他,无论是《河北去山西道上》或《过无量山》《场景》或《浮土》……,以及刻画的:“骨瘦如柴的道士”或“三头不耻于时代的野兽”或“一个民工在抱头痛哭”或“丧心病狂的嫌犯/就住在废弃的寺庙”……。他在挖掘人性的同时也展开了对历史和现实的批判,对底层社会的平民无常命运的揭示和同情,诗意延伸点在于对事物本体看上去纯客观叙述和内在诗思的深度达到了高度统一。
他对于现实的叙述和批判是在寒冷阴暗中摸索着温暖光明,他的诗歌价值取向有自己明确独立的思维认知,体现的不仅仅是对社会的担当,而是要穿越这个时代让诗歌最终回归到一种审美价值的体系上,于是,他的诗歌在风格上便有这种“寓巧于朴”的特点,同时,他紧扣时代脉搏在现实生活中选材立意,执着地去追寻一种人生价值的确立和回归,可见,一个诗人对于生命意义、人生价值的追寻和拷问也是他责无旁贷的使命。然而,雷平阳先生自己说:“安放大地之心的地方,我始终没有抵达”。其实,这也怪不得他,因为佛说:“过去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生命就在呼吸之间。”
雷平阳先生的诗歌不放过每一个和自己擦肩而过的生活细节,总能从日常生活中提取诗意,以琐事和细节糅合娴熟的技巧进行加工创作,内蕴丰富,角度多样,显示了作者深厚的功底。他的诗歌体现出他赤子般天真情谊奉献给同道和纯朴善良的下层人民,善于以朴素自然的语言描画出诗歌的艺术形象,语言平易浅近,自然活泼,常选择和熔炼俗谚口语入诗,透过语言的张力可以寻求到一种思想平衡的状态。精神的溯源尽管也有落空,但他相信亘古的历史,个人的精神,魂灵的轮回,呈现了一个个触目惊心的荒诞存在,一幅幅人生苦难生活和灵魂的遗世孤立的图景,敢于直面社会的阴暗面,清醒自持的笔调赋予了诗歌震动人心的质朴力量。一如:“他的诗其实也不是观世音菩萨,是游方癫僧,泥腿子不衫不履。他不是在找一座容身的庙。他是在庙起庙废、残垣断壁中参悟世间法。”(李敬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