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与柔水——《美狄亚》与《诗经》中弃妇形象比较

张妍

《美狄亚》源于希腊神话，由欧里庇得斯作于公元前431年，讲述了美狄亚经历丈夫遗弃后实施报复的故事。《诗经》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诗歌总集，收录西周初期到春秋中叶约五百多年的诗歌，其中数十首是关于女性遭丈夫背叛的幽怨诗。两者都处于中西方文学史上的早期作品，在主题上有很强的相似性，为对比研究提供了条件。在国内，对两者进行比较研究的批评家不在少数，有的从两者的社会背景入手，探讨了受父权制压迫的女性形象，如霍雅丽[2]等；有的认为作品中反映了中西方文化上的差异，如林晓彬[3]、徐文惠[4]等。本文选取《氓》和《谷风》与《美狄亚》进行比较，通过分析故事发展的决定因素、女性关注的价值追求和女性形象，试图证明作品反映了古代中西方文化基本精神的显著差异。

一、决定因素

掌控事态发展的因素在《美狄亚》和《氓》中截然不同。在希腊神话中随处可见神谕的神秘力量，它操控着世间万物的变幻，既不受人的意志影响也不为神的力量改变。《美狄亚》中虽然没有指明神谕的决定性作用，但是言语中透露出冥冥中自有安排。例如，伊阿宋得知美狄亚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后，感慨神灵送给他的是美狄亚邪恶的力量。[1]106这里的神灵是指掌管爱与美之女神维纳斯，在神谕的操控下促成美狄亚与伊阿宋相恋。伊阿宋背叛美狄亚转而迎娶克瑞翁国王的女儿格劳克，表面来看，是由于他个人的贪婪和野心。实际上，从伊阿宋的背叛到遭受报复都归结于不可违抗的命运。同时，故事中包含了西方早期的契约精神，重视双方订立的契约，一旦立誓就要严格遵从，若有违背必会遭受惩罚。例如，美狄亚与艾吉斯订立契约，她答应帮助艾吉斯获得子嗣以此换取相应的庇护。伊阿宋抛弃美狄亚的行为违背了婚姻契约，最终遭到严酷的惩罚——未婚妻与儿子惨死而自己的前程也就此毁灭。

《氓》中表现出古代早期的礼教思想。描写女子与男子初见时的场面，虽然两人情投意合，但是女子仍旧坚持要求男子要携聘礼登门求亲。一方面安慰男子莫要生气并表达自己的真切情意，另一方面坚持遵照嫁娶礼仪行事，这反映了中国古代很早就形成了较为成熟的婚姻礼仪观念。《礼记·昏礼》中对古代婚礼仪式有详细记载，自求婚至完婚有六个步骤：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其中纳吉是指男方卜得吉兆后，备好聘礼通知女方家，决定缔结婚姻，诗歌中“尔卜尔筮，体无咎言”正是记录了纳吉的场景。所以，就故事发展的决定因素而言，《美狄亚》强调神谕和契约，而《氓》强调礼仪规范。

二、价值追求

作品中的女性人物都遭到丈夫的抛弃并斥责男子薄情寡义的行径，但是她们在被抛弃后所关注的问题各有侧重。美狄亚重视个人尊严与荣誉。在她看来，伊阿宋利用她取得金羊毛完成任务后无情地背叛她，是对她的侮辱，她与她的孩子都将成为别人耻笑的对象。所以，她使用毒辣的手段对伊阿宋、克瑞翁和格劳克实施报复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与荣誉，证明自己并不是受制于人的可怜虫，而是能量惊人的复仇之火。美狄亚身上集中体现了崇尚个人荣誉的希腊精神。在古希腊时期，荣誉与尊严在人们心中置于最高地位，为了维护个人荣誉人们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氓》与《谷风》中的女性更注重自身高洁的气质。两者皆通过对女子与丈夫行为的进行对比，指出过失在于丈夫的感情变幻无常，反衬女子身上善良淳朴的品质。《氓》讲述了女子在意识到男子变心、不念旧情的情况下，认为继续维持这种幽怨的生活已经没有意义，她果断地选择结束这段婚姻。冷静理智地处理婚变，不自怨自艾也不疯狂报复，体现了女子超然豁达的气度。《谷风》相较于前者，带有更多的哀怨气氛，然而诗中女子明确与丈夫划清界限，以泾水自比：泾水因渭水注入而变得混浊，水底却清澈如故。你们新婚夫妻喜结姻缘，但是我与你们无关，不要来玷污我的清白，不要去我修筑的鱼坝也不要碰我编织的捕鱼筐。所以，在中国传统观念中，称颂的是温柔醇厚的女性形象，她们纵使遭受不公平的待遇仍能保持“出淤泥而不染”般洁身自好的杰出气质。根据作品中女子在婚姻失败后的言行，可以看出美狄亚注重个人尊严和荣誉，而《氓》等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则注重高洁的气质。

三、女性形象

虽然在各自的社会背景下，女性同处于劣势，生存依附于男性，然而美狄亚与《氓》、《谷风》中的女性形象仍有很大差异。首先，在思想方面，美狄亚显然更加开放大胆，痛斥男女不平等的社会现状是造成女子悲剧命运的元凶。伊阿宋抱怨若不是为了生育后代，没有女子，世界会是多么美好，然而美狄亚呐喊自己宁愿如男子一样手持武器建功立业也不愿忍受产子的痛楚，她的胆识和野心并不逊于男子。美狄亚清楚地揭示了女子在婚姻中的被动地位，女子只能期盼遇到一个好夫婿，离婚会玷污女子的名节，但这对男子并无影响。相较之下，《氓》与《谷风》中的女子更加温婉，没有美狄亚剑拔弩张般的气势。面对男子的背叛，只抒发一下“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之类的感慨，埋怨男子感情易变，女子的痴情反而成为了折磨自己的枷锁，为情所困。

其次，在能力方面，且不提她在帮助伊阿宋完成任务中的足智多谋，这部戏剧中充分表现了美狄亚惊人的头脑和手腕。在即将被驱逐出国的情况下，她利用自己和孩子孤苦无依的惨状赢得了克瑞翁的怜悯，同意给她一天时间料理后事。在这一日之内，她与艾吉斯订立契约换取他给予的庇护，取得伊阿宋的信任将荼毒的衣饰呈给格劳克公主，最终完成了复仇又能够全身而退。可以说，美狄亚的复仇计划安排得相当完美，显露了她聪慧的头脑和长远的眼光。在《氓》与《谷风》中，女子没有任何报复的意图，她们的能力表现在勤俭持家上。氓的妻子结婚三年间，每日早出晚归、不辞辛劳地料理家务；后者叙述了在家道贫困时，女子同丈夫患难与共、不离不弃，帮助家庭渡过难关最后却被丈夫弃之如敝屣。通过这两方面的比较，可以看出美狄亚被塑造为一个胆识过人、手腕超群的女性形象，而古代中国的女性形象则具有中国传统观念上温柔敦厚、勤俭持家的美德。

四、结束语

通过以上三个方面的对比，可以看出作品在塑造弃妇形象的同时，渗透着古代中西文化的基本精神。《美狄亚》表现了对女性弱势群体充分的尊重，对美狄亚的悲惨遭遇给予同情，对她疯狂的复仇行为予以理解，这便是人本主义的写照。同时，不可违抗的神谕、神圣的契约精神、对个人尊严与荣誉的维护和推崇反映了希腊神话所特有的精神实质。总结而言，就是在与各种艰难险阻抗争中讴歌人的价值，人物不仅有人的情感还有神一般的光辉力量，充满了浪漫主义情怀。《氓》与《谷风》则带有明显的现实主义色彩，赞美女子善良醇厚的性格，洁身自好的气度和勤俭持家的品德，强调言行举止应当遵照礼仪。由此可见，古希腊如同激情满溢的烈火，而古代中国则具有水般的温柔恬静。

[1]Euripides SL.Medea[A]//In Tragediesof Euripides[M].Salt Lake City:Project Gutenberg Literary Archive Foundation,2006,Vol.1:93-113.

[2]霍雅丽.《氓》与《美狄亚》中的弃妇形象比较[J].广东教育学院学报,1999.

[3]林晓彬.《氓》与《美狄亚》中的弃妇形象殊异初探[J].福建广播电视学院学报,2008.

[4]徐文惠.美狄亚与《氓》中弃妇形象比较[J].长春教育学院学报,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