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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生态哲学思想的现代演绎——谈叶广岑生态文学创作

2013-12-12曾艳

安徽文学·下半月 2013年4期
关键词:道家人类动物

曾艳

中国传统文化蕴涵丰富的生态哲学思想,尤其是古代道家思想,更是包含着极其丰富而深刻的生态哲学内容。叶广岑作为一名对中国传统文化心系眷恋的当代作家,在其生态文学作品中表露出来的对天地万物的尊重和热爱,正是道家极力主张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生态理念的再现。叶广岑在纪实散文集《老县城》中多次直接引用道家观点来阐述自己的生态理念,并将道家的生态智慧间接融入到小说集 《老虎大福》的创作中。在创作时,叶广岑致力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现代性思考,能清醒审视和摆脱道家传统生态思想资源的有限性,将其有效融入到自己的现代生态伦理观念之中而不是被束缚,从而实现了道家生态哲学思想的现代演绎。

一、以道观之,物无贵贱:万物平等的生态意识

道家哲学创始人老子哲学的根本范畴是道,强调道生化万物,为天地万物之母,因此,以道的立场看,万物虽有差别,但各有其存在的权利、地位和价值,是平等的,即所谓 “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庄子·秋水》)。天地万物皆平等的思想是叶广岑在作品中反复强调的主题,她肯定每一种动物的生存意义和价值,认为一切生命形式应得到尊重。作家深情书写了很多动物,并亲切赋予它们人的名字,如狗熊淑娟、老虎大福、黑鱼千岁、熊猫碎货、长虫二颤等。她笔下的人类则往往站在人的立场,从人类的喜好出发,将动物划分出三六九等的价值等级,认为“吃肉的就是坏的,吃草的才是好的”,[1]216在叶广岑看来,这种充满认知偏见的人类中心主义意识是导致人类与天地万物不能平等相处的根源所在。

小说《狗熊淑娟》正是对人类以功利眼光看待动物这一思想的反思与批判。狗熊在一般人看来,并不是珍贵稀有的动物,无须特别关照。但在秦岭深山里的人看来,它与人无异。山里的科考工作者和农民给被抛弃的小狗熊无微不至的照顾,并给它取了一个淑静美丽的名字——淑娟,表达出对它的亲昵关爱之情。可自从城里人用车将狗熊运到动物园之后,狗熊的命运出现很大逆转。跟动物园其他“珍稀”动物老虎、熊猫相比,它没有优势,人们对它冷淡漠视,连填饱它肚子的口粮都无法及时充分供给,从而导致它饥饿成疾。当动物园认为它已经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将它卖给马戏班,使之沦为赚钱的工具,受到残忍的虐待。更可悲的是,人类为了满足吃新鲜熊掌的口腹之欲,竟残酷结束了它的生命。狗熊淑娟在山里、城里命运的巨大落差,说明动物命运掌握在人类手中,人类对动物抱有高低贵贱的价值评判标准,从而导致动物的悲惨命运。

在道家看来,只有站在“超然物外”的道的立场审视万物,才能消除人类的“成心”。叶广岑则站在动物立场,从地球生物圈整体的角度出发,强调动植物和人类,在生态过程中只有分工的不同,而没有价值大小的差别,它们都有自己存在的权利。正如她所说:“到山里来,我的肚肠里换了一副‘狼心狗肺’,我学会了用野生动物的思维和角度来想事情。”[1]168以动物的眼光看待世界,看待人类,那么,“世界将是水深火热,人类个个是青面獠牙”。[1]231

小说《猴子村长》着重写动物对人类的深情厚谊,促使人类反思对动物的残暴行为。小说以人类的近亲猴作为书写对象,写出了猴在面对人类的不幸遭遇时的仁义之举,它们对人类生命有敬重之情,但人却漠视猴的情意,他们眼里除了金钱已容不下他物,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逮猴关猴,最终导致猴群以集体自杀的方式结束生命。

正如叶广岑所批判的,“最无情的是人类,我们缺少的是敬天惜物的怜悯情怀”,[1]228她还进一步指出,“人类不是万物之灵,对动物,对一切生物,我们要有爱怜之心,要有自省精神。”[1]231作家所谓的自省其实就是人类中心主义伦理意识,即人类把自己确定为伦理关怀的中心,道德身份的唯一拥有者,把生物圈外的其他成员如动物排除在伦理考虑之外,而仅仅把它们视为资源或者工具。只有超越了人类中心主义的伦理视界之后,人类才能设身处地去感受和认知到动物作为生命的真实存在,才能给予它们最真诚的体悟和尊重。因此,叶广岑极力主张树立现代生态伦理观,她明确指出,“探讨人与人 、人与社会的伦理关系时,‘伦理’的外延扩展得更为宽泛,人与自然何尝不存在着伦理道德的约束,在我们谈论保持人类尊严的时候,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发展,对动物的尊重,何尝不是保持人类尊严的一个重要部分”。[1]228这些观点与西方史怀泽提出的“敬畏生命”的伦理学、持动物解放论调的彼得·辛格的观点如出一辙。作家肯定动物的生存权利,这种观点改变了人类社会传统价值观念和判断标准。这超越了中国传统道家文化中只是为了人自身品格完善而给予动物一定的保护性地位的人文立场,道家虽然提倡众生平等的思想,并不认为动物有其高贵与庄严。[2]217

叶广岑受到西方生态思想的影响,对动物的价值观和人类传统伦理观作出重新评判,从而使其生态文学创作超越人类中心的视角而具有了敬畏一切生命的纬度,她的作品张扬一种热爱动物、敬畏生命的生态精神,呼吁人类把道德责任扩展到一切生命,希望给予动物以等同于人类的道德关怀,从而为建立人类与众生和谐相处的生态模式提供了深刻启示。

二、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理想

道家哲学在处理人与自然关系方面,主张人与万物和谐相处,同与禽兽居而不互相侵害,从而享受人生的乐趣。叶广岑笔下的生态村老县城正是这一思想的回应。“老县城人的心是和大自然相通的,这里的老汉、孩子可以对着猫儿狗儿说话,对着太阳小草说话,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没有谁觉得奇怪。在他们的潜意识里,植物、动物都是有感情、有生命的,是和他们一样生长在太阳月亮底下的‘人’”。[1]252如山里人管熊叫熊二哥,山里的栗树很多,人们在捡板栗的时候偶尔会与二哥相遇,二哥在树上摇板栗,人在下面捡,捡板栗的人会留一半给二哥。无论山区还是平原,果树上的果子从来不全部摘完,总要剩三五个挂在树上,为的是给鸟兽留些吃的,这里的人与动物共同置身于广袤的大自然,彼此息息相生。

山里人还将山间生物称为老大,家里生的孩子为老二,动物成为孩子的兄长,显示出人与动物在生命意义上的亲密联系。小说《老虎大福》写出了人虎之间的兄弟情谊,二福与老虎大福的偶然相遇,以及见面后二福对大福的牵挂,大福死后,二福深切悼念并坚持为大福作传,正是人与动物生命情感上相通的表现。

叶广岑认为人与动物是可以建立亲密关系的,关键在于人类对所有生命有没有怀有一份发自内心的真感情。小说《山鬼木客》为我们营造了她理想中人与动物和谐共处的图景,主人公科考工作者陈华面对世俗世界的肮脏、欺骗与无奈,选择隐居山林,与山林动物和谐、默契相处,时常有真挚的情感互动。在小说中,美丽的云豹、岩鼠、大熊猫、金丝猴、羚羊、木客,都被赋予主体性的生命与情感,是活泼的可以对话的人类的朋友,与主人公有朴实真诚的交往。这与道家所憧憬的理想世界有异曲同工之妙,“是故禽兽可系羁而游,鸟鹊之巢可攀援而窥,夫至德之世,同与禽兽居,族与万物并”。[3]4主人公在与自然界朝夕相处中,学会像大山一样思考,在适应自然界的变化中化解心中的仇恨与对现实的不满,在自然博大永恒的怀抱里,人获得欢愉和平静,这是道家所提倡的“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生活态度和心灵境界。

诚然,道家主张天人合一作为一种最高的生存理想和生存境界,过于强调人具有的自然性的一面,要求人隐遁自然,但叶广岑认为远离人的社会责任和世俗义务,不是现实之举,人类不可能完全摆脱社会而存在,如陈华最终还是回到人类社会,并没有割断与社会的联系。她更多吸取的是老庄自然哲学中积极的一面,来说明人与自然融为一体的精神境界的可贵之处。人与自然和睦相处,这才是真正有助于人类的物质福利和长久生存。

三、知止知足——合理利用自然资源的生态策略

如何在不影响天地万物本身和谐秩序的前提下利用自然资源,道家提出了自然界存在自身极限的朴素思想。人在开发利用自然资源时,要懂得遵循自然界的固有限度,老子提出“知足者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的观点。从生态意义上来说,人在利用自然时必须要限制自己的欲望,在行为上不妄作,在心理上要知足,应减少人类的贪婪,保持生命的自然需求,杜绝人类对于自然和他物的过度索取。因此,道家提倡人过俭省的生活。

叶广岑在作品中延续了道家的观点,认为人类应克制无止境的欲望,合理开发利用自然资源。如果说老子是从人的养生及对人的德性提高的角度来说,要减少欲望,不要使欲望过度膨胀,知足寡欲的根本目的是求得心灵上的宁静。叶广岑则从以下两个角度指出人类在开发利用自然资源时应注意的问题,一是减少动物不必要的痛苦,二是应维持生态平衡、促进人类的可持续发展。

如何使动物减少不必要的痛苦,叶广岑首先对现代打猎行为作出批判。

小说《猴子村长》中侯村长的父亲本是一位闻名远近的猎人,但选择放下猎枪不再打猎,是为母猴临终前给猴崽喂奶的场景所触动。从老猎人的忏悔中,促使人类反思现代打猎行为的不当之处。《黑鱼千岁》则从正面抨击现代打猎行为。主人公霍儒打猎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寻求消遣和刺激,其打猎行为丧失了打猎的原始功能,谋生或自卫,而变成一种致命的游戏,为了取乐而杀生。霍儒不仅对动物的痛苦麻木不仁,对身边的亲人朋友也冷漠自私,缺少起码的良心。生态麻木与道德麻木相辅相成。叶广岑为他安排的结局是人鱼俱亡,正说明人类对动物的残暴行为会遭到大自然的报复。

叶广岑从动物保护伦理的角度出发,认为人类为了娱乐等非基本生存权利伤害生命,是不道德的,这种行为践踏了其他生命的基本生存利益,违背了尊重生命基本权益的原则,也就是说,人的基本需要虽然优先于动物的基本需要,但动物的基本需要优先于人类的非基本需要,因此,与满足生存无关的打猎行为都是不值得提倡的。

如何减少人类的欲望,叶广岑集中批判的是人的口腹之欲,她说对于狗熊、狐狸、森林里的一切动物提问题,它吃什么,对于人,只能问,他不吃什么,人的嘴是万恶之源,人的嘴是动物的坟墓。人类应经常反省是否该吃,是否有非吃不可的必要,应拒绝食用任何有灵气的野生动物,比如蛇。

在小说《长虫二颤》里,蛇在蛇坪村具有图腾的意义,老一辈人对“颤”(蛇的敬称)充满感恩敬畏之心,懂得让生态和谐、绵延的道理,从不吃“颤”,即使取胆也不杀“颤”,这是老一辈人从蛇坪村的整体利益出发建立起来的朴素的生态意识,正是这种意识保护了蛇坪村的绿色和生命,捍卫了蛇的尊严和自由。

随着时代的发展,外来文化的冲击和商品经济的影响,蛇不再作为神秘神性的力量存在,而作为商业、实用价值主体出现时,这个地区的生态开始失衡,蛇的危机也随之出现。外来人老佘的捕蛇杀蛇吃蛇行为为蛇坪村的人所痛恨,他与蛇的尖锐对抗,最终是两败俱伤。这提醒我们对待自然界的生命要有正确的态度,不能滥捕滥杀动物,否则会破坏生态系统的平衡状态,使自然环境遭受严重破坏,从而引发动物的生存危机,进而威胁到人类自身的生存和发展。正确的态度应是认识并尊重自然生命价值,保持良好而富有生命活力的自然环境,这样才能实现人与自然的双赢。另外,从可持续发展角度看,当代人对自然资源的过度利用会使后人所能得到的可用资源严重减少,这对后人不公正。

总而言之,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求得与大自然的共生共荣,必须从人类的价值观意识深处入手,使人心甘情愿认识到尊重热爱大自然,和大自然建立一种联为一体、不分彼此的情谊关系。传统道家思想对于我们确立起尊重维护地球生态系统的道德规范,是一种内在的精神动力。道家道法自然的整体自然观,否定人类贵己贱物的万物平等观,回归自然,以自然为人类精神家园的价值观,合理开发利用生态资源的实践观,表现了人类文化的深刻智慧,为构建现代可持续发展的生态文化提供了智慧的源泉。叶广岑从中汲取了丰富的文化滋养,使自己的作品打上了深深的传统文化烙印,也使其现代生态伦理观有了更丰富的文化依据。当然,在创作时,叶广岑并没有被传统裹足不前,而是致力于人与自然关系的现代性思考,结合当代西方生态思想对道家生态伦理传统进行批判性改造,从而使其生态理念既保留传统道家思想的合理内核和基本风貌,又充满了时代精神的内容,从而为人类生态伦理观的重建提供了深刻启示。

[1]叶广岑.老县城[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4.

[2]唐克龙.中国现当代文学动物叙事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0.

[3]庄子.庄子卷四·马蹄篇[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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