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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谱写着生命交响乐
——读《段光安的诗》

2013-12-12骆寒超

天津诗人 2013年1期
关键词:诗思交响乐荒野

骆寒超

近些年来,新出版的诗集数量骤增,我读了一些,但印象大多不深。例外的是《段光安的诗》令我难以忘怀,这大概同这本诗集是一组具有独特音调的生命交响乐,而这种有关生命的抒情又同我的诗美理想很相一致的缘故吧!

这个组曲是从四个方面来对生命存在状态作抒情表现的;说具体点就是:《段光安的诗》是对生命的四大命题作了从生的无奈到美的寻求、再到真的感悟和力的讴歌——这样递进式的系统表现的。

表现生的无奈,在这本诗集的好多篇诗里都有所涉及。大致说,表现现实社会生态中人的无奈感在这本诗集中是多次出现的。不过,这无奈似乎并不引向沉沦,而是诗思在流向生存新境过程中一种反衬式的表现。《办公室的吊兰》是一首借物喻意诗。段光安把“吊兰”表现为只能“在柜子与柜子夹缝间/延伸着岁月”,借此来比拟现代人只能生存于社会组织机体中而难有属于自己的生存空间。应该说这样一种生存无奈,还只是无奈的表层表现。《把旋转的星际审视》表现了“我”在“膨胀的宇宙”中“沉入物的深底”而“无法逃避”,以致有“熟识的反倒陌生/陌生的反倒熟识”——这样一种错觉产生。这一场生的无奈的抒唱已进了一层。《黑洞》则直指人作为一个物质符号存在于“信息爆炸”时代不得不徘徊于“黑洞”中而“无法逃脱”,困境的生存无奈,揭示出现代文明中“灵魂的影子被拉成丝线/然后化作乌有”的生存危机,这就是比前二者深刻多了。但段光安可珍视之处则在于能以“星际审视”的目光去对待生之无奈。因此,他在《蜣螂》中把这种无奈看成是西西弗斯式的人生荒诞;在《残碑》中更藉“残碑”来对人生的荒诞本质作了一番“星际审视”,从而看穿了芸芸众生无奈地角逐名利的历史不过是一场场“在他身边的玩耍”,且玩得“只是一瞬”而已。可见他没有让自己的诗思沉湎于无奈状态,而要作超越:如同在《一只贝壳》中那一只“在岸与海之间/无奈地往返”的贝壳一样,期待着“也许一次海啸/会把一切改变。”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段光安健康的灵魂。

这健康的灵魂使这一组生命交响乐的音域大为扩展了,音调也亮丽多了。可不是吗?我们在这部诗集中因此看到了作者的诗心在向世界开放,诗思在对生命美作寻求。有关这一类作品,诗人大多选取自然景色作题材的。当然,在绿色的季节里寻求生命美可以得心应手,如《青麦》中:荒芜的土地上“丰盈嫩绿”的“青麦”的意象就和这样的意象组接了起来:“远处走来几个女生/跳跃的音符/纳入阳春的旋律”,这一来,的确给人“尽情展示绿色生机”的感觉。不过,作者似乎更爱在一片肃杀的环境中寻求生命美。《光秃的树干》中,“像哑巴截去了四肢”的树干,却让诗人的灵视发现一道潜在风景:“新的枝叶在根系的深处/萌生。”《干旱的田野》写的是“荒芜的土地上流着火”,而“禾苗”也成了“几撮燎过的发须”,但他能透过表层生机的绝灭而灵视到一道新景:“只有远方的树/几个绿色的音符矗立着。”这一反衬式的意象组接,所产生的张力强化了生命美寻求的激情。

从超越生的无奈到寻求生的美丽,在这部诗集的整体格局中,应该说还只停留于自然物象、社会事象层面上,这对我们的鉴赏来说,一方面值得肯定,另方面又总让人不满足,总感到若到此驻足,还缺乏一点启示我们进入更深更远的境界去的东西。看来段光安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了。在《关于诗的随感》中,他就说自己要在创作中去进一步追求一种“呈现出被自然物象遮蔽了的内在的东西——隐藏在物象之后的神秘灵魂。”这一份自觉十分珍贵,是和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盛行于西欧的新浪漫主义美学追求很一致的。新浪漫主义是一股在文学上追求“灵的觉醒”的思潮。段光安欲表现“隐藏在物象之后的神秘灵魂”其实就是去表现物象、事象上获得的灵觉;或者说以一种特有的超验能力对物象、事象作“星际审视”,而由此领悟到的东西,也就是陶渊明在《饮酒》诗中所谓“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的“真意”——我们不妨称之为真的感悟。这方面的诗在这本诗集中所占的分量较多。值得指出:段光安的灵觉能力颇强,以致常会在我们习见的客观对象面前引发“出位之思。”在《荒漠夜空》中,诗人面对星光下的荒原,竟灵觉到“沙石喃喃自语”着“阐释大地”,而“茫茫荒原敞开巨大的感觉之门/将我融入神秘的生命”。《残垣》中,他因“触摸坍塌的石块”而生“出位之思”:“猛然发现/四野沉默不语的石头/都以独有的方式构成宇宙。”《蝉未完成的交响曲》中,他以特有的听觉欣赏着夏日正午众虫鸟在蝉的引领下发出的一场生命大合唱,竟然使“我融于音乐/进入洪荒亘古”,并在这个混沌世界中看到了超凡奇景:“在模糊与清晰边缘/重现物质向生命过渡”,甚至进一步看到“自己体内栖居着许多菌族/每个细菌都是跳跃的音符”,这就既显示着他的灵觉又显示着他“天人合一”的出位之思,而最能表现他对生命之真的感悟的,则是长诗《荒野黄昏》。这首诗前面有一小序,说“我”“曾在文化中失去自己”,而今由于“步入荒野,与自然相遇,与生灵互动”,“我又找回了自己”,由此而感悟到“走向荒野的每一步都是向自己的回归”,“探寻自然即探寻自己”并发现“我深思与自然拉开了距离,我不思又与自然融在了一起”。正是在这样的“荒野情结”作用下,他写成的《荒野黄昏》才具有超常的生命宇宙感悟,当“我”处在“温柔的孤独中”,走在“万路背后无形的路”上,就灵觉到万路皆有“灵光飞出”,而“我便是路”,路上飞出的灵光则使自己“触摸到生命的根/我的根”,于是他恍若在“聆听神的启示”了,从而使他

悠悠间

天心

地心

人心

在瞬间相融

段光安的诗也就这样进入了生命宇宙感应的境界了。虽然这一进入还不能说已达到美学上充分的完成,这样那样理性干扰所致的生涩随处可见,但作为一条新浪漫的诗思路子,他是走准了。唯其如此,才使他的诗闪烁着形而上的光彩而不显飘,特具一种因旷远感而生发的诗力。

当然、诗力不是凭空而来的,而出之于生命力。在前面我们既已把这部诗集看成一组生命交响乐,那未为它打底的主旋律则无疑是对生命力的讴歌了。在“五四”初期,郭沫若曾在《生命的文学》一文中提倡过诗歌中对生命力的表现。他说过“一切生命都是Energy(即“力”)的交流,宇宙全体只是个Energy的交流”的话。他还提出过“力的发散”的问题,说:“Energy的发散……本人如感情、冲动、思想、意识。”这种说法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段光安在《落荒的状态》中这样唱:“总有一种情绪/盘根错节/就像植物的力冲到枝头/生成花蕾”,就是通过力发散为情绪而对生命力的讴歌。在《戈壁树根》中,他赞美了戈壁滩上那些“刺入石头/撑裂石头/又紧紧握住石头”的“一簇簇根丛”。在段光安心目中,赞美这些树根不仅因为它们像是“一团团生命之火燎动”,并且进一步幻感到“戈壁只有根固守生命”,像古战场上“一排排不死的灵魂/举着愤怒的手壁抗争”。这是通过力发散为抗争而对生命力的讴歌。在《寻找古城》中,他表现了一棵在掩埋古城的沙浪中还活着的沙枣树:“在滚烫的沙丘之上/沙枣树的根扭曲着/将生命之水隐匿/像银灰色的火苗挣扎着升腾。”对生命力的讴歌这里通过力发散为求生的挣扎体现了出来。凡此种种都是一种托物寓意,是通过一种坚毅顽强的精神品格的象征表现来讴歌生命力。正是这种抗争求生的精神生命力,在诗人灵魂深处的扎根和把握诗歌世界过程的全面发散,才使他写出了像《厄运来吧,与我同行》这样斗志昂扬地抗争生存命运的诗,从而把力的讴歌组合进现实的社会生态系统中,为这组生命交响乐所追求的生命力的发散推向最高类的审美境界。

在《关于诗的随感》中,段光安还说过这样的话:“我认为对诗而言,生命意识至关重要,即使一句有最微小生命的诗,也胜过与我们生存毫无关系的厚厚诗集。”看来,这位诗人通过从生的无奈到美的寻求,再到真的感悟和力的讴歌所显示的生命交响乐式的情韵追求,是充分实现了他自己的诗美理想的。

而这,也正是《段光安的诗》值得我们珍视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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