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和他的世界
——读《段光安的诗》
2013-12-12叶延滨
叶延滨
诗人曾是个有着桂冠的称号,诗人也曾成为疯子和精神病人的代号。也许是这个世界变了,也许是在变化中的世界里变得不合时宜了。总之,诗人无论在过去和今天都是一群用不同眼光看待眼前世界的人。读《段光安的诗》,我首先想到了这个问题,诗集的第一集辑名叫“高粱茬儿”。诗集展示了诗人眼前的世界:“烧黑的田埂边际/乌鸦鸣叫着向夕阳冲去……土地奉献得太多了,如母亲乳房一样干瘪/一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根在幽静的和谐中完成自己/像父亲的胡须/一茬接一茬延续”(引自《收割后的土地》)。世界是这个样子,那么诗人在哪儿呢?诗人是苍凉的原野上的《高粱茬儿》:“干瘪的根/支撑着残缺的身躯/在凛冽的风中/站立/锋利的梗/没有泪/执著地望着/大雁远去的天际”。这是一个悲剧英雄,也许并非诗人的自画像,但他是诗人歌颂的对象:抗争,坚守和守望!
这样的形象使段光安的诗有了力度,有了骨质,虽然苍凉却充盈着浩然之气。如《记忆之树》中写道:“一棵树斜倚着岩峰/根紧紧抓住唯一的狭缝/树冠贴近草尖/倾听,只是倾听……”高洁的坚守者,他守卫着什么呢?大概答案就是诗意,让我们去追索,在追索中与诗人共鸣。再如诗人笔下的《雨夜老马》,读这首诗让我们想到著名诗人臧克家笔下的老马,那是一个背负苦难的受难者:“总得叫大车装个够,/他横竖不说一句话,/背上的压力往肉里扣/他把头沉着地垂下!/这刻不知道下刻的命/他有泪只往心里咽,/眼前飘来一道鞭影/他抬起头望望前面。”(引自《老马》)。这首诗,因为写出了那个年代的中国苦难大众的形象,永远留在了中国诗歌的画廊中。段光安写的雨夜中的老马,却写出了另外的一种精神,一种全新的形象,从而引起了我们的关注:“……夜雨淅沥/如鬼魂涕泣/老马蹄裂/深一脚浅一脚/警觉的双耳一直耸立/车轮还是陷在滑坡的沟底/后腿一滑跪在泥里/本能的抗争像电闪穿过骨髓/老马一次再一次地挣扎着站起/一次再一次跌下去/跪着的四腿支撑着/就是不肯卧在泥里/痉挛的腿上滴着血/背上渗出血/一团火/一团黑火在雨中喷着热气/颤抖的路/瞬间通往遥远的天际”《雨夜老马》。这是多么惨烈的抗争,这又是多么熟悉而又被我们淡忘了的场景。这首诗感动我,因为他唤起了往事。我曾在一个军马场当牧工,在那个风雨弥漫的山路上,我们赶着马车,车上拉着一车木材,雷鸣电闪,坡陡路滑,我眼前就出现了雨中老马的情景,同时,还有我和几个运木材的同伴。只有向前,绝不能放弃,生死与共,风雨中马与车,雷电里车与人,段光安的诗像火柴,点燃了往事,也点燃了我们内心的不屈和骄傲。
段光安的诗正如诗人自己所说的:“诗应当是有思想的灵魂,能超越时空,空灵地活在现在和将来。”诗人笔下的世界唤起了我们的记忆,我们发现那世界也是我自己的家园,这时,诗人得到了知音,诗歌也就成为读者认可的世界而得到另一种时空——诗歌流传的范围和时间。除了这种源自生命的力量,诗歌还需要语言的力量,这就是诗歌语言的创造和发现。读《段光安的诗》我感到诗人在这方面做了不少的努力,《老屋》、《回忆是粘的》、《办公室的皮鞋》、《朋友的木棰》等,都有不俗的角度和构思。有些短诗也展示了诗人营造意境的才能,如《再步老桥》只有两行诗句:“行人是缺氧的鱼/待活儿的民工锈成桥头的铁钉”。这两行诗把我们带进了沉闷而凝滞的画面中去!
结束这篇短文前,我要再说段光安的另一首两行诗《新潮诗人》:“举着时刻会爆炸的心/熙熙攘攘的人群远我而去”。这是从丹柯的传说演变出来的诗,这个变化,也发人深省。丹柯在黑暗中掏出自己火红的心,引领着人们走出了困境,成为英雄。丹柯说的是传统诗人的形象,用自己的心点亮人们的希望。而一些新潮诗人确实也真诚地掏出自己的心,那是躁动不安狂暴并随时可能爆炸的心——也许这也是读者远离某些诗人的原因,这是诗人的不幸,还是时代的必然,令人思考。谢谢段光安的这本诗,让我想说这些话。诗集中还有些诗可以写得更从容一些,有些诗题新意不足,但我们看到一个对诗执著并努力求索的诗人提供的成果,我发自内心地为他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