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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制诗与长安气质:性别、格调与风俗

2013-12-02程建虎

程建虎

(西北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博士后流动站,陕西西安710127;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9)

一、应制诗与长安气质

长安气质①文化地理学者认为,城市文化景观中包含着一种可以感觉到但难以言说的“氛围”,这种抽象感觉是文化特征的综合感受,需要领悟方能体味。对这种“抽象氛围”的研究可了解景观的“深层内涵和本质特征”,而这正是凝成一个城市(地方)气质的重要因子。是指长安城在“轴心时期”价值观念、思维方式、审美取向、格调气韵和“抽象氛围”的融合,[1]140是从长安城鼎盛时期的文化遗产中抽绎出来的抽象的“间架性的设计”(schematic design)②黄仁宇先生在《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中提出“间架性设计”概念,指一种理想的、大概的标准或方案,可“利用间架性的设计自由创造”。此处借用此概念,表明城市气质的开放性、融通性和包容性。,具有单向度的包容性、融通性和开放性。[2]13所谓的“轴心时期”,借鉴了雅斯贝斯在其《历史的起源与目标》中提出的“历史轴心”说。他认为“轴心时期”的人们开始意识到“整体的存在、自身和自身的限度”[3]8。如果说雅氏的“历史轴心”说有助于厘清不同民族的精神原型结构,那么城市的“轴心时期”则是该城市文化最繁荣、政治最开明、经济最稳定、艺术最辉煌、市民精神结构最富于“诗性智慧”③维柯在其《新科学》中提出“诗性智慧”的概念,认为原始民族“都是些用诗性文字(poetic characters)来说话的诗人”。诗性智慧与理性智慧对举,是一种超脱凡俗的、无功利的、充满浪漫气息的心理结构。笔者在此借用维柯此观点,意在强调城市气质中人的维度。充满自由精神、浪漫情怀和审美诉求的人是确定城市“轴心时期”的重要标准。的时期。[4]28

长安古城历经姬周丰镐、嬴秦咸阳及魏周长安,至隋唐时达到鼎盛。这一时期政治稳定、经济繁荣。费正清在其《东亚文明:传统与变革》中说:“7世纪的中国巍峨雄踞在当时世界其他一切政体的顶峰。”“它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富饶,在许多方面堪称最先进的国家。”[5]107作为这个伟大国家的都城,唐长安是当时世界上最恢弘壮丽的都市,城市的辐射力和影响力达到空前的高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王维《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是这座城市辉煌的快照。城市的居民以诗歌为生活方式,王公妾妇、歌伎马走、胡儿童子都能随口吟诗,“天意君须会,人间要好诗”(白居易《读李杜诗集因题卷后》)是他们的艺术诉求。这座城市以轩豁包容的胸襟接纳了异域艺术形式并为己所用,禁苑梨园里整日萦回着燕乐的繁弦急管,朝堂坊里间随处可见酣畅胡旋的白题舞袖。“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白居易《胡旋女》)虽为事变前兆,但亦可知这座城市浓烈高涨的艺术氛围。城市的居民春游南郊,看韦曲无赖嫩蕊,赏杜曲醉人花光;夏游曲江,玩满池风荷轻举,借一泓曲水流觞;秋登乐游,远眺逶迤昆吾御宿①杜甫《陪郑驸马韦曲二首》其一曰:“韦曲花无赖,家家恼杀人。”杜甫《雨天送别》云:“杜曲花光浓似酒,灞陵春色老于人。”杜甫《秋兴八首》其八:“昆吾御宿自逶迤,紫阁峰阴入渼陂。”,寓目如画太乙群峰;冬至灞上,看一派雪压弱柳,回望长安风雪苍茫。他们过着一种充满诗意的艺术人生。如丹纳所说的希腊人那样:“这才是真正的人生,在呱呱而啼的童年与静寂的坟墓之间的六七十年寿命。我们要使这个身体尽量的矫捷、强壮、健全、美丽,要在一切坚强的行动中发展这个头脑这个意志,要用精细的感官、敏捷的才智、豪迈活跃的心灵所能创造和体会的一切的美,点缀人生。”[6]293-294这个时期是市民的精神结构最富于“诗性智慧”的时期,也正是长安城的“轴心时期”。

对城市气质的钩稽可从城市历史遗存、文物古籍、建筑风貌、风俗民情、宗教信仰等角度入手,而文化地理学领域的景观研究是较佳的方法。经典文化地理学者将景观视为穿梭在自然和文化二元概念间的经典“准—物体”(quasi-boject),对景观研究重在对景观背后的“含义”和“体验”的追索;而文学的主观性和表现心灵的特点,使其成为景观研究的绝佳文本。如迈克·克朗所说:“文学作品的‘主观性’不是一种缺陷,事实上正是它的‘主观性’言及了地点与空间的社会意义。”[7]56在与唐长安相关的诸多文本中,应制诗无疑是最佳的文化地理文本。首先,应制诗中包含着丰富的地理和文化景观信息。据笔者统计,唐长安应制诗中含有明确文化景观的诗作为412首,占总数的57.95%。另外还有大量包含景观信息或反映非物质文化景观(民俗、节庆、宫廷习俗等)的作品。其次,唐长安应制诗多写于“安史之乱”前,天宝后的应制诗只占唐应制诗作品总数的10%;而“安史之乱”前正是长安城最为繁荣的阶段。最后,应制诗是帝王与臣子间的言说,代表着主流的文化和审美,其“作为一种贵族文本,一种精英团体的文化资本,是士人追摹和渴望掌握的,正如吴乔在《围炉诗话》中所说的‘趋承贵要之体’,这种观点必然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普通和诗的创作”[8]282。职是之故,与其他文学文本相比,应制诗在探求长安景观的“含义”和“体验”方面具有更高的效度和信度,是抽绎长安气质的最佳文本。

二、天然壮丽中和雍容

张说在《洛州张司集序》中说:“感激精微,混韶武于金奏;天然壮丽,綷云霞于玉楼。”张说崇尚自然真趣,这在其《闻雨二首》、《杂诗四首》、《与凤阁舍人书》、《咏瓢诗》等诗文中多有表现。在此句中,他将感动兴发、自然天成与《韶》、《武》、云霞对举,将思入精微、壮丽与人为的钟鼓之音、玉楼并称,提出将自然浑成与人力雕藻相结合的“天然壮丽”审美观。“天然壮丽”与“得中和之气”等美学思想对盛唐诗人的风雅观念有直接的影响。[9]24-25、29-30如果我们做一个不大妥贴的引申,将张说的“云霞”比拟为唐长安城自然地理要素,将“玉楼”类比为长安城里的文化景观,我们会发现应制诗里“天然壮丽”的审美理想②虽然“天然壮丽”、“得中和之气”是张说提出,但此前初唐诸家在六朝文学基础之上,也在积极探索文学的规律。虽未提出和张说类似的理论,但在实践上已有暗合者。因此所举应制诗例亦包括张说之前诗人的作品。:

别馆春还淑气催,三宫路转凤凰台。云飞北阙轻阴散,雨歇南山积翠来。御柳遥随天仗发,林花不待晓风开。已知圣泽深无限,更喜年芳入睿才。

——李憕(《奉和圣制从蓬莱向兴庆阁道中留春雨中春望之作应制》)

凤凰楼下对天泉,鹦鹉洲中匝管弦。旧识平阳佳丽地,今逢上巳盛明年。舟将水动千寻日,幕共林横两岸烟。不降玉人观禊饮,谁令醉舞拂宾筵。

——张说(《三月三日诏宴定昆池宫庄赋得筵字》)

在这些诗作中,诗人一般都会在颔联或颈联摹景,有南山的翠微、纷披的堤柳、烂漫的红桃,还有迤逦水岸和漠漠平林,长安城的秀丽景色和城市景观交相辉映。更有不少诗作是颔联和颈联都写景,如沈佺期《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芳郊绿野散春晴,复道离宫烟雾生。杨柳千条花欲绽,蒲萄百丈蔓初萦。林香酒气元相入,鸟啭歌声各自成。定是风光牵宿醉,来晨复得幸昆明。”诗人多在此二联写景,固然符合近体诗创作“前联既咏状,后联须说人事。两联最忌同律”[10]730及“四实”格①范晞文《对床夜语》卷二引周弼语:“周伯弼选唐人家法,以四实为第一格,四虚次之,虚实相半又次之。其说四实,谓中四句皆景物而实也。”的要求[11]14,但更重要的原因还在于长安城美丽的自然风光。

唐时关中气候湿润,长安城边有潏、滈、泾、渭、灞、滻、灃、涝八水萦绕,巧匠引水入城,或潺湲穿门过户,或积水成池沼,半郭明河,一城繁花。城内遍植槐树及其他嘉木,有禁苑、东内苑、内苑、芙蓉苑、太液池、曲江池、凝碧池、兴庆池、定昆池等大型林苑,坊间点缀着永穆公主池、独孤氏的通渠转池、白居易兄弟的春池、韦应物宅池、海池等小型私宅园林,其间穿插着精巧的亭台楼阁,背靠锦屏一般的终南仙山,这座城市完美地体现着人与自然的融合。在“天人合一”思想的主导下,应制诗人精心地“中和”着“坚硬”的人工建筑和“柔软”的自然山水,在每首诗中都将自然元素调和成青绿颜料,精心晕染在城市的人造景观旁边,表现出唐长安人对人与天、人与自然、人与城市、城市与自然和谐关系的思索,在“天然”和“壮丽”的完美结合中,彰显着城市的中和雍容之美。

长安的中和气质还可从性别角度加以考察。性别是文化地理研究的一个重要视角。英国地理学家学会女性与地理学研究小组在其标志性文本《地理学和性别》(Geography and Gender)中说:“我们用‘性别’这个术语表示男性特质和女性特质之间由社会制造的区别,而用“性”这个术语表示男人和女人之间生物学的区别。”[12]373那么自然景观是如何被区别性别的呢?丹尼斯·科斯格罗夫(Denis Cosgrove)在其《景观和欧洲的视觉感——注视自然》中说:“‘伟人丰功伟绩’的形象和表征——在悲剧、史诗或历史绘画中——博得最高尊敬,树立于并安置在城市权力的公共景观。而表达在情调诗或记录在肖像画中的心灵事物和个人生活,则被指派给家庭的花园景观,这里充满着妇女和孩子,而田野和农场则是粗俗农民的背景,表达在无字的空白诗中。”[12]374在欧洲人看来,宏大的城市公共景观是男性化的,而柔美的家庭花园则被赋予女性的特点。这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分析中国人的景观概念。中国古人的性别意识是男尊女卑。《周易·家人》曰:“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性的活动空间在朝堂、署廨、市井等公共领域,女性则被局限于家内、院内、宫内。反映到建筑方面,代表公共空间的宫室、街市、寺观、坛祠一般高大敻远,代表私密和休憩空间的后宫园囿、山水池沼、私宅亭台则秀美精致。唐长安应制诗中对大明宫、慈恩寺、花萼楼、麟德殿、乐游园等景观描写无不崇“高”尚“大”,但必在诗中辅以秀丽的自然景色以“中和”。

唐应制诗人对“女性”景观的关注是当时性别意识的反映。秦人的性别意识本就有男弱女强的传统,《诗含神雾》曰:“秦地处仲秋之位,男儒弱,女高瞭。”[13]6到唐时,宫廷和上层社会对妇女并不非常排斥,女性的“主体性”有所加强,这从其服饰的变化可以看出。武德、贞观时期女性出门“多着羃”,“全身障蔽”;咸亨二年有妇女“多着帷帽,遂弃羃,曾不乘车,别坐檐子”;则天之后帷帽大行;中宗即位后,“公私妇人,无复羃之制”。开天之间,女性更为开放,索性“靓妆露面,无复蔽障”,甚至连帷帽也弃之不用,众女子“露髻驰骋,或有着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一贯矣”[14]1957。女扮男妆之风盛行一时,在长乐公主、司马睿、大长公主、永泰公主、章怀太子、懿德太子、金乡县主等墓中发现的男装女俑、男装侍女壁画都可佐证。武则天后,太平公主、韦后、安乐公主均欲效则天故事,加之金仙公主、玉真公主等权势煊赫,在社会上形成了一个“女人国”。[15]44由上述材料可看出,盛唐时“不论是长安的宫廷妇女,还是边州吐鲁番地区的大女,她们本身恐怕没有那么严重的女性意识”[15]45。而士大夫对女性的态度也相对宽容和缓,女性的地位也相对较高。

职是之故,在包容开放的性别观念下,士人做诗时秉持阴阳调和,主中和之气,应制诗中的地理景观始终表现出刚柔并济、阴阳相合的特点。在高峻的建筑边辅以清丽的女性景观,使诗歌显得平和雍容、大气庄重,这正是长安气质包容恢弘的表现。

三、精致格调诗意栖居

唐长安应制诗是人、自然、城市、文化交感兴发的产物,诗中的文化地标如同城市“历史重写本”印模中的“高亮”(Highlight)部分,负载着城市荣光,飞越岁月尘埃,至今日韦晔生辉。但诗中仍有一些不被我们直接感知的、无形的文化景观,如生活方式、风俗习惯、思想意识等,包括“一种可以感觉到而难以表达出来的‘氛围’”,值得我们去深究。因为这是“某地各种文化特征的综合感受,只有靠心灵感受和领悟才能真正深体味到”[1]140。这种无形的非物质文化景观,对城市气质的形成起到关键的促进作用。或者可以说,其本身就是城市气质的重要组成部分。

如前所述,唐长安应制诗是“精英团体”的排他性文本,其创作动机更多的是出于对地位和尊贵的追求、维持和固守。作为“场域”中的优质“文化资本”[8]112-120,应制诗要表达的是皇家的盛大气派、贵族优渥典雅的生活方式及其超越凡俗的气质。这种格调主要表现在应制诗对繁缛的礼节和隆盛仪式的描写上:

上路笙歌满,春城漏刻长。游人多昼日,明月让灯光。鱼钥通翔凤,龙舆出建章。九衢陈广乐,百福透名香。仙伎来金殿,都人绕玉堂。定应偷妙舞,从此学新妆。奉引迎三事,司仪列万方。愿将天地寿,同以献君王。

——王维(《奉和圣制十五夜然灯继以酺宴应制》)

上元夜长安城里火树银花,帝王龙舆出行,仙乐与名香齐飞,花灯共星月一色,更有玉人妙舞,百官整肃,气氛热烈不失庄重。这种格调显然不同于普通百姓的踏歌夜游,而具有皇家及贵族独有的奢华高雅气象。应制诗中宴饮、寓目、朝会、饯送、公主出降、帝王寿诞等活动,都无一例外地表达出对精致典雅生活方式的追求。

值得注意的是,应制诗人并非一味崇尚奢华,也并非千篇一律地颂圣,他们“拒绝在无个性特征的规范中丧失自己的个性”[16]207,而是积极表现出自己对优雅清贵气质的追求。以上官仪和王维的诗为例:

上苑通平乐,神池迩建章。楼台相掩映,城阙互相望。缇油泛行幔,箫吹转浮梁。晚云含朔气,斜照荡秋光。落叶飘蝉影,平流写雁行。槿散凌风缛,荷销裛露香。仙歌临枍诣,玄豫历长杨。归路乘明月,千门开未央。

——上官仪(《奉和秋日即目应制》)

杨子谈经所,淮王载酒过。兴阑啼鸟换,坐久落花多。径转回银烛,林开散玉珂。严城时未启,前路拥笙歌。

——王维(《从岐王过杨氏别业应教》)

上官仪诗写秋日扈从出游,虽亦有仪仗的描写,但其中野色醉人,秋光断肠,飘落的秋叶印着蝉影,澄澈的河水画着雁行,风吹槿花凋落如散锦,露浥残荷清香氤氲,这何尝不是诗人用诗心与自然的对话?何尝不是诗人在天地大美中的陶然忘机?王维诗中“兴阑”句,通过“动静”、“有无”、“心物”间的有趣对照,写出诗人在自然美景中的物我两忘,何尝不是对圆融心境的体验和对艺术人生的向往?吴处厚在《青箱杂记》卷五中说晏殊“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绣,而唯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晏殊对富贵的理解是在精致生活方式上的清雅脱俗。其实在唐应制诗人那里,已经是自觉的追求了。

唐长安人对精致生活格调的追求,还体现在节日民俗及宫廷风俗上。笔者对唐长安应制诗进行仔细梳理,整理出十三个节令的宫廷风俗活动,参见表1。从中可以看出,每逢一年的重要节令,长安人都有丰富多彩的节俗活动。有诗酒唱和,有游豫寓目,有百戏杂耍,有泛舟竞渡。他们毫不吝惜地利用上天对这座城市的赐予,用所有的感官享受和体会着生活,设计有趣的小细节装点着人生。以剪彩花和剪彩缕人为例:长安城四季分明,冬日百卉凋零、宫城风景萧疏,故承旧俗,在立春日令宫人以绢帛裁剪五色彩花。但旧俗仅为以彩花戴之,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云:“立春之日,悉翦綵为鷰戴之,帖‘宜春’二字。”而唐人则在“簪鬓”①马怀素《奉和立春游苑迎春应制》诗中有“唯有裁花饰簪鬓,恒随圣藻狎年光”句。之外,还用以装饰庭苑林木。崔日用“剪绮裁红妙春色,宫梅殿柳识天情”(《奉和立春游苑迎春应制》)写出时人用彩花装饰“宫梅殿柳”的行为;沈佺期《立春日出彩花应制》诗中“梅讶香全少,桃惊色顿移”句,将禁苑内未开花的梅花桃花拟人化,烘托出彩花装扮出的一片春意。赵彦昭的同题材作品则以“攀条故写真”、“嫩色惊衔燕,轻香误采人”道出彩花的艳丽逼真。从刘宪《奉和立春日内出彩花树应制》诗题可推知,当时宫人可能直接用彩帛制成繁花盛开的“花树”。而在人日,宫廷中则会赏赐群臣彩缕人,此亦为旧俗。据宗懔《荆楚岁时记》:“正月七日为人日。以七种菜为羹,剪綵为人或镂金箔为人,以贴屏风,亦戴之头。又造华胜以相遗,登高赋诗。”从苏颋《人日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和李適同题作品中“初年竞贴宜春胜”、“宝帐金屏人已帖”可知唐人承旧俗将彩人贴至屏风,但从“图花学鸟胜初裁”句可推知时人或亦将彩缕人缀于枝头,以营造春日气氛。试想在千载前的长安冬日,宫苑里的萧瑟林木在一夜间绽开五彩嫩蕊,恍如仙境;而诗人头簪彩花,饮酒裁句,穿行花树间,这是何等精致而有格调的生活?

表1 唐长安应制诗节令风俗情况① 此数据根据逯钦立《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彭定求等《全唐诗》,王重民、孙望、童养年等《全唐诗外编》,李昉《文苑英华》及吴汶、吴英《历朝应制诗选》等书统计。

从表1我们也可看出,举凡节庆活动,都伴随着诗歌创作。据笔者统计,仅中宗朝有3首以上(含3首)应制诗的游乐活动就高达32次,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竟有28人应制。①这32次游乐活动的诗题分别是:《侍宴长宁公主东庄应制》6首,《奉和七夕两仪殿会宴应制》6首,《九月九日登慈恩寺浮图应制》28首,《闰九月九日幸总持寺登浮图应制》4首,《奉和幸三会寺应制》6首,《幸三会寺应制》6首,《奉和幸大荐福寺应制》6首,《奉和立春游苑迎春》7首,《奉和立春日内出彩花树应制》7首,《游禁苑陪幸临渭亭遇雪应制》5首,《奉和幸长安故城未央宫应制》5首,《奉和人日清晖阁宴群臣遇雪应制》8首,《春日侍宴幸芙蓉园应制》4首,《奉和晦日幸昆明池应制》4首,《奉和初春幸太平公主南庄应制》5首,《奉和幸望春宫送朔方大总管张仁亶》6首,《奉和幸安乐公主山庄应制》15首,《奉和九日幸临渭亭登高应制得晖字》24首,《奉和圣制登骊山高顶寓目应制》9首,《奉和幸韦嗣立山庄侍燕应制》9首,《奉和元日赐群臣柏叶应制》3首,《人日重宴大明宫恩赐彩缕人胜应制》12首,《幸梨园观打球应制》3首,《奉和立春游苑迎春》8首,《正月晦日侍宴浐水应制赋得长字》3首,《奉和送金城公主适西蕃应制》17首,《侍宴桃花园咏桃花应制》6首,《奉和春日幸望春宫应制》14首,《上巳日祓禊渭滨应制》6首,《侍宴长宁公主东庄应制》6首,《兴庆池侍宴应制》11首,《奉和圣制幸礼部尚书窦希玠宅》4首。在渭水和终南山间这座壮丽的城池,诗人以诗歌作为沟通天人的“阁道”,临风吟唱,诗意栖居。

今日西安人仍然有着挥之不去的古典情结,在高校和民间有很多诗社、汉服社,在传统的节日诗酒酬唱。另外,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古典的婚礼、寿诞礼、满月礼、成人礼、拜师礼等作为重要活动的仪式,都是对诗化长安气质的传承和赓续。

[1]陈慧琳.人文地理学.北京:科学出版社,2008.

[2][美]黄仁宇.赫逊河畔谈中国历史.北京:三联书店,1997.

[3][德]卡尔·雅斯贝斯.历史的起源与目标.魏楚雄,俞新天,译.北京:华夏出版社,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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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法]丹纳.艺术哲学.傅雷,译.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7][美]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8]程建虎.中古应制诗的双重观照.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

[9]葛晓音.唐诗宋词十五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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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宋)范晞文.对床夜语.北京:中华书局,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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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骆天骧.类编长安志.黄永年,点校.西安:三秦出版社,2006.

[14](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北京:中华书局,1975.

[15]荣新江.隋唐长安:性别、记忆及其他.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0.

[16][美]宇文所安.初唐诗.贾晋华,译.北京:三联书店,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