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雾的故事
2013-11-29碧声
碧声
我对于雾的直观认识,仅限于乡村的白色晨雾。在无风的天气里, 如流泻的白云静静地弥漫,给平凡的景物平添一层朦胧。而我对伦敦 的了解,首先是从柯南道尔的小说开始。两种印象结合,想象中的伦敦便是为乳白色浓雾笼罩下的神秘城市,福尔摩斯和他的助手华生乘坐马车在雾里穿行,揪出隐藏在迷雾中的罪犯。因此,大侦探无案可破时站在窗前感叹“黄雾沿街滚滚而下”,使我略有些不解。我并不知道,弥漫在十九世纪英国文学史里的浓雾,只对局外的旁观者是美丽的。
自有城市开始——甚或自有文明开始——便有了空气污染。做饭和取暖的炉灶设在室内,吸入烟尘就不可避免。考古证据发现,在诺曼底征服之前,生活在英格兰的盎格鲁-撒克逊人患鼻窦炎的比例很高,这可能就是室内空气污染严重所致。13世纪的伦敦,人口迅速增长,导致燃料短缺,一些工业作坊开始用煤炭取代木材。由于煤炭造成的空气污染比木材严重得多,居民们担心健康受害,开展了抵制使用煤炭的尝试。1306年,爱德华一世颁布了国会开会期间禁止工场烧煤的法令,据说有工匠因为违反此项法令而被处死。然而环保意识没有能阻止社会发展的需求,煤炭用量在得到一段时间的遏制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大幅度增加了。到16~17世纪,煤炭已经成为工业和家庭广泛使用的燃料,它对环境的最直观影响是使建筑物受损。一位建筑师曾经报告说他在墙上见到过厚达4英寸的含硫污垢。科学家John Evelyn 于1661年出版了史上第一份研究空气污染对居民健康、植物生长和城市建筑之影响的报告。煤炭是支持工业革命的核心燃料,经济和技术飞速发展,伴随而来的是城市污染急剧加重。当时由于工厂大多建在市内,居民又大量烧煤取暖,煤烟排放量更是急剧增加。在无风的季节,烟尘与雾混合变成黄黑色,经常在城市上空笼罩多天不散,形成曾经客居伦敦的老舍先生描绘过的“乌黑的、浑黄的、绛紫的,以至辛辣的、呛人的”伦敦雾。smog(烟雾)一词于1905年问世,特指混合了煤烟(Soot)或烟尘(Smoke)的雾。
没人愿意生活在一个烟雾弥漫的城市里。浓雾会妨碍交通,弄脏衣服,熏黑房子,高浓度的二氧化硫和烟雾颗粒更会危害居民健康。但如果污染是财富的副产品,你将如何选择?伦敦公众虽然抱怨,也做了一点努力来控制污染(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和社会观念,这些努力微不足道),但他们普遍认为,这个副产品是不可避免的、必须接受的。烟雾很快开始显现它的杀伤力。伦敦的冬季相当寒冷,从凄风苦雨的“魔鬼11月”开始,居民家庭普遍要烧煤取暖,使烟尘排放量 比平时更高。遇上无风的日子,浓雾能弥漫几天不散,其间呼吸道疾病发病率和死亡人数显著升高。1873年12月7日至13日,一场大雾笼罩伦敦,造成近千人死亡,这是史载第一桩与烟雾有关的大规模死亡事件。此时,工业革命正如火如荼。1875年,英国通过了“公共卫生法案”,对污染、职业病等问题开始系统管理,在各城市设立公共卫生观察员。然而,这并未能阻止动辄夺去上千条人命的大雾在1880、1882、1891、1892年一再重现。19世纪末期,伦敦每年的“雾日”长达90天左右。由于伦敦在经济、文化、科学、政治方面都有着很高的国际地位,这冬日破晓呛人的黄雾竟也成了令外人仰慕的景观,许多旅游者专程跑到伦敦来看雾都景色——直至跨越两个世纪仍有我这样不知内情的福尔摩斯崇拜者来寻找传说中的雨雾之城。到20世纪20年代,由于英国政府对工业加强管理,煤在工业燃料中所占的比例下降,煤烟污染有所减轻,但并无质的改观。战争和经济萧条使公众无暇顾及环境问题,也确实限制了工业生产,其间并无大雾事件的记载。战后重建经济,污染也随之回归,1948年,杀人雾使六百多人死亡。
1952年12月4日,一个移动缓慢的高气压滞留在伦敦上空,导致大气湿度增加、风力微弱,污染物难以扩散,聚集在一起产生化学反应。从5日起,前所未见的浓雾弥漫全城,能见度节节下降。烟雾还钻进了建筑物,Sadler's Wells 剧院正在上演的歌剧《茶花女》由于观众看不见舞台而被迫中止。电影院里的观众也看不到银幕。街上行人的衣服和皮肤上沾满了肮脏的微尘,公共汽车的挡风玻璃蒙上烟灰,只能开着灯艰难地爬行。公路和泰晤士河水路交通都几近瘫痪,警察不得不手持火把在街上执勤。患呼吸道疾病的人激增,而浓雾使救护车根本动弹不得。在此后几天里,市内某些地区的能见度曾经降到零,人们连自己的脚都看不到。而在此期间,每天仍有1000吨烟尘粒子、2000吨二氧化碳、140吨盐酸和14吨氟化物被排放到无力自我清洁的空气里,还有370吨二氧化硫被转换成800吨硫酸。12月10日大雾散去,其间死亡人数比平时多出四千多人,大多数是死于呼吸道疾病和心脏病的老人。数据表明,大雾期间空气里的二氧化硫含量增加了7倍,烟尘增加3倍,死亡高峰与二氧化硫及烟尘的浓雾高峰基本一致。这就是著名的“1952年伦敦大雾事件”。
这场悲剧终于使英国人痛下决心整治环境。1956年,英国政府首次颁布“清洁空气法案”,大规模改造城市居民的传统炉灶,减少煤炭用量,冬季采取集中供暖;在城市里设立无烟区,区内禁止使用产生烟雾的燃料;煤烟污染的大户——发电厂和重工业被迁到郊区。1968年又颁布了一份清洁空气法案,要求工业企业建造高大的烟囱,加强疏散大气污染物。1974年出台“空气污染控制法案”,规定工业燃料里的含硫上限等。这些措施有效地减少了烧煤产生的烟尘和二氧化硫污染。1975年,伦敦的雾日由每年几十天减少到了15天,1980年降到5天,雾都已经名不符实。但是,故事到此并没有完结。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汽车数量持续增加,取代煤成为英国大气的主要污染源。起初人们主要关注汽油的铅污染对人体健康的影响,无铅汽油逐渐受到重视。到80年代末、90年代初,汽车排放的其他污染物如氮氧化物、一氧化碳、不稳定有机化合物也成为密切关注的对象。这些物质在阳光中的紫外线作用下发生复杂的光化学反应,产生以臭氧为主的多种二次污染物,称为“光化学烟雾”。从1993年1月开始,所有在英国出售的新车都必须加装催化器以减少氮氧化物污染。1995年,英国通过了《环境法》,要求制定一个治理污染的全国战略。后者于1997年3月份出台,根据国内、欧盟及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准,设立了必须在2005年前实现 的污染控制目标,要求工业部门、交通管理部门和地方政府共同努力,减少一氧化碳、氮氧化物、二氧化硫、颗粒物、臭氧、苯和1,3-丁二烯等8种常见污染物的排放量。2001年1月30日,伦敦市发布了《空气质量战略草案》。市长肯·利文斯通说,每年英国有2.4万人死于与空气污染有关的 疾病,他将致力于进一步提高伦敦空气质量,消除大气污染对对公众健康和日常生活的影响。目前伦敦大气中的可吸入颗粒物和氮氧化物含量仍高于国家空气质量目标限定的最高含量,其中分别有76%和 78%来自交通工具。有鉴于此,政府将大力扶持公共交通,目标是到2010年把市中心的交通流量减少10%到15%,并将鼓励居民购买排气量小的汽车,推广高效率、清洁的发动机技术以及使用天然气、电力或燃料电池的低污染汽车。
现在,慕雾都之名而来的人们可能会失望,只有偶尔在冬季或初春寂静的早晨才能看到一层薄薄的白色雾霭,工业时代那棕黄色的伦敦雾已经成为过去。阳光驱散薄雾后,公园里绿草如茵,空气清明,让人难以想象当年迷离晦暗的雾中情景。然而,仍有52%的居民对伦敦的大气质量不满意,50%的人希望市长把提高空气质量作为优先处理的事务。虽然雾都从形式上已经不复存在,但它将作为英国文化的一个象征继续保持对游客的吸引力,而烟雾灾害也将继续留在记忆中提醒伦敦市民——污染并不是我们必须为财富所支付的代价!
(摘自《三思科学电子月刊》 )
责编:唐 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