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债危机的原因与启示
2013-11-29尹伊文
尹伊文
流行看法之误
面对挥之不去的欧债危机,许多人在发问:造成欧债危机的原因是什么?怎么才能解决欧债危机?
关于欧债危机原因的一个流行说法是:欧洲国家福利太高,高福利是造成欧债危机的原因。由于深陷危机的国家都在削减福利以减少赤字和债务,这个说法显得很有说服力。但是,只要认真查看一下福利和债务的相关数据,就会发现这个说法十分蹊跷,站不住脚。
债务危机最严重的是所谓“欧猪四国”(PIGS):葡萄牙(P)、爱尔兰(I)、希腊(G)、西班牙(S)。这4个国家的福利水平在欧洲国家中并不算高,尤其是比北欧高福利、无债务危机的丹麦和瑞典低得多。在金融危机之前的2007年,经合组织(OECD)的政府社会福利开支占GDP百分比的数据显示,丹麦和瑞典分别是26.1%和27.3%,而爱尔兰只有16.3%,希腊和西班牙都是21%左右,最高的葡萄牙也只是22.5%。另外,自己没有危机而要去救助欧猪的德国,其社会福利开支占GDP的25.2%,也比欧猪们高。显然,在欧洲,是“低福利”国家陷入了债务危机,而不是“高福利”国家。
“欧猪”各不相同的危机路
高福利不是原因,那么欧债危机的原因又是什么呢?这个问题不能笼统而言,需要具体分析,因为欧猪四国各有不同的原因。
希腊是债务危机最严重的国家,其原因主要是全民偷税漏税和公务员过高待遇带来的多年赤字。偷税漏税造成了政府的税负收入过低,财政入不敷出。譬如2007年希腊税收是GDP的31.8%,而丹麦和瑞典分别是48.9%和47.4%。多年的财政赤字使得希腊政府不断大肆借债,债台越来越高,2007年国家债务已超过GDP总值,达到105.7%,至2010年时更高达147.8%。
爱尔兰的情况和希腊完全不同。2007年时爱尔兰政府有财政盈余,并无赤字。造成爱尔兰债务危机的是房地产泡沫。自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爱尔兰的经济增长很快,有的年份甚至高达10%左右,是欧元区的佼佼者。在经济增长过程中,爱尔兰房地产发展过热,房价在1992年至2006年期间上涨了300%以上,形成了巨大的泡沫。随着美国次贷危机的爆发和金融海啸的震荡,爱尔兰的房地产泡沫破裂,经济崩溃,全国6家大银行的房地产贷款出现违约危机,政府不得不出面救助这六大银行,此后政府的财政从盈余转为赤字,而且赤字一路飙升,至2010年已高达GDP的31.2%,比希腊同年的赤字(10.5%)还要高。
西班牙的情况与爱尔兰近似,也是房地产泡沫引发了债务危机。2007年西班牙的财政预算也是盈余,也由于救助银行而赤字大增。西班牙人过度热衷于房地产,房屋拥有率是82%,名列欧洲前茅。德国的房屋拥有率则只有43%。德国没有房地产泡沫,资源被更为理性地投资到其他方面。西班牙人不均衡地把资源过度地投入房地产,沉湎于买房热、建房热。金融海啸前国际市场资金充盈,利息不高,贷款容易,西班牙人蜂拥贷款买房建房,吹出巨型泡沫。当房地产泡沫破裂之后,银行陷入绝境,政府只好发行国债来救助,因而酿成债务危机。
葡萄牙的情况与上述三国都不同,其特殊性甚至引起一些美国学者的质疑,认为是国际信用评级机构的“调低评级”把葡萄牙推入了债务危机。2007年葡萄牙有财政赤字(占GDP的3.2%),但不到希腊赤字(占GDP的6.8%)的一半;葡萄牙的国债(占GDP的66.6%)也比希腊少很多,甚至比欧猪四国之外的意大利(占GDP的95.6%)都少许多。另外,葡萄牙没有房地产泡沫,更少了一个危机因素。美国学者费叙曼认为,葡萄牙的经济虽有些问题,但情况并非十分严重,而国际信用评级机构却在希腊、爱尔兰等国发生危机后把葡萄牙的国债评级也调低了,甚至调得比负债率更高的意大利还要低,这就使得葡萄牙要为国债付出更高的利息,葡萄牙因此赤字大增,被推入了债务危机。关于国际信用评级机构调低葡萄牙国债评级的动机,费叙曼认为是新自由主义的教条在作祟。葡萄牙经济中有相对较大的非民营成分,政府对经济的干预也比较多。葡萄牙之所以避免了房地产泡沫,就是政府对住房和租金干预的结果。葡萄牙的这些凯恩斯主义色彩的政策违反了新自由主义的原则。新自由主义者认为,这些都是妨碍市场自由的坏政策,会造成经济问题,因此要下调国债评级。费叙曼的观点得到了不少人的认同。
两条令人沮丧的思路
虽然欧猪四国陷入危机的道路不同,但在如何摆脱危机的思路上却同样被两条思路主宰:一是紧缩开支,二是促进增长。这两条思路既有新自由主义的印记,也有凯恩斯主义的影子。
紧缩开支的思路强调削减福利,“高福利造成债务危机”的新自由主义说法恰好可以用来支持紧缩政策。但是,由于普通百姓的福利并不是造成危机的罪魁,而真正的危机祸首,如在房地产泡沫中兴风作浪的银行,却不被“紧缩”,还拿到了政府的“救助”。紧缩政策中蕴含的这种“不公”,引起了民众的反抗和社会不安。这些反抗和不安都会给债务危机雪上加霜,因为社会安定也是国债评级时要参考的因素,社会不安会使评级下降。
促进增长的思路中包含有两类不同的政策:一是新自由主义热衷的货币政策,二是凯恩斯主义主张的财政政策。
目前促增长的货币政策主要依赖降低利息、货币宽松,但这恰恰是造成欧债危机的一大原因。自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国际资本市场上资金充盈,利息一直不高,鼓励人们多借贷多消费,以拉动经济、推动增长。正是这样宽松的资金市场使得政府和个人都大举借债,经济增长了,泡沫形成了,最终酿成了危机。因此,货币主义的促进增长政策含有很大的危险性。
凯恩斯主义的财政政策主要强调通过政府的财政支出来增加就业,当人们有了工作、有了收入时,就会增加消费需求,因而拉动经济增长。凯恩斯主义瞄准了经济不景气时的严峻问题——失业。失业不仅困扰宏观的经济,而且困扰微观的民生。从“以人为本”的原则出发,就业问题是需要特别重视的,但政府增加财政支出又会增加赤字,很可能进一步加重债务问题。
显然,紧缩开支和促进增长都含有造成新债务危机的危险性,都不是解决债务危机的良方。面对目前的困境,不少西方学者流露出束手无策的沮丧。有没有第三条思路呢?
一条解脱困境的新思路
在金融海啸后的2009年,英国可持续发展委员会发表了一份题为《无增长的富足》的研究报告,表述了一条新思路,既超越了新自由主义,又超越了凯恩斯主义。
新思路对增长、富足、消费、就业等关键问题作出了全新的诠释。它首先挑战了唯有GDP增长才能带来富足的思维模式,认为这种思维模式用消费来定义富足,用消费来拉动增长,造成了许多错误:第一是曲解了富足的真意,人的富足是与许多因素相关的,如健康、尊严、公平、诚信的人际关系、清洁的自然环境等等,这些都难以通过消费来获取。第二,GDP增长往往会带来大量环境和资源问题,最终会给富足带来负面影响。第三,鼓励负债是扩大消费的重要工具,正是扩大负债消费造成了次贷危机以及后来的一系列问题。
对于消费拉动GDP增长的发展模式所存在的问题,人们并非全无认识,但这个模式多年来却主导着许多国家的政策。为什么执政者如此“执迷不悟”呢?该报告认为,这是由于一种根深蒂固的错误逻辑,认为只有GDP增长了才能创造足够的就业,才能维持稳定。尽管这种稳定中潜伏着环境、资源、债务方面的长期不稳定因素,但执政者从暂时“维稳”的短期利益出发,总是“执迷”于这种发展模式。
新思路提出了更为可持续的稳定而富足的发展模式。
“无增长富足”的可行性
这个报告引用了最近的一些研究成果,展示了新思路的可行性。特别是加拿大经济学家维克多用互动系统模型所做的宏观情景分析,通过模拟不同的政策和经济行为,预测了30年后可能发生的结果。其结果显示,当GDP达到一定水平后,无增长可以使失业率和贫困率都保持在低而稳定的水平。
这个分析结果不仅打破了“依赖消费拉动GDP增长才能维持就业稳定”的神话,而且还模拟出了实现无增长、高就业、低贫困的一系列具体方法。其中有两个方法是关键:
第一个方法是全新观念的“增加就业”。这种就业增加不是依赖GDP增长,而是通过减少工作时间来增加就业者人数。
这种新的就业观源于新的富足观。旧的富足观认为多消费才是富足,因此人必须多工作多赚钱才能多消费,但是多工作会使闲暇时间减少,使人没时间消费,于是多工作多赚钱者只能买许多消费品放在家里,以为拥有了这些消费品就是富足。
新的富足观把闲暇也包含在富足之中,闲暇可以减轻工作压力,有时间体验更丰富的人生,观察更广阔的世界。这种富足是不能用钱买来的,是需要有时间来享用的。新的就业观就是要平衡“闲暇”和“赚钱”之间的关系,减少工时和收入,增加闲暇的机会。而且闲暇时的活动也可以有拉动经济的效果,譬如闲暇时的自助旅游可以带动相关产业的发展。
这种新的就业方式还有一个好处是降低贫富差距,可以使以前失业没工资的人和以前高工资长工时的人之间的收入差距减少。公平共富的社会环境也是富足的一个重要因素。
第二个方法是“投资方向转型”。这种转型涉及对投资和消费的重新定位。在“依赖消费拉动GDP增长”的模式中,消费是引擎,引导着投资。但是,人的许多消费行为是非理性的,让非理性的行为当引擎,会引发严重问题。美国的次贷危机就是人们非理性消费房地产所致。报告引用了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人类学等学科的各种研究成果来证实非理性消费存在的问题。
譬如人类学研究指出,高档消费品成为社会地位的符号,导致了非理性地把过多的资源投入高档名牌产品的消费,使资源不能理性地配置给医疗、教育等对人力资本和未来发展更有益的东西。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是,减少对消费品生产的投资,增加对公共服务产品的投资;减少追求利润最大化的私人投资,增加追求公益的政府投资。
这条新思路触及了经济结构的转型,也触及了人的思想观念的更新,对于市场、政府、就业、消费、分配等概念都要重新审视和定位。结构转型会经历痛苦,观念更新会面临抵制,正是这些痛苦和抵制,阻挠了这条新思路的实践,使欧洲仍然在两条旧思路中徘徊挣扎。
尽管“无增长的富足”主要针对的是GDP达到一定水平后的社会发展方向问题,但对于GDP将要达到那个水平的国家,对于GDP增长将逐渐放慢的社会,也很有参考价值。如果人们能够未雨绸缪,那将可以减少未来转型和更新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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