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惊
2013-11-26丁喆
丁 喆
在写“三惊”之前先说一个我最近的重大发现,与哥伦布有的一拼。一是与大伙分享一下我的欣喜,二是缓和一下文章标题给大伙带来的一丝凉意,不要搞得像惊悚小说或者是恐怖电影似的。
今年整整一个夏天,干啥不干啥都非要磨蹭到深更半夜才会去洗澡、洗衣服、晾衣服。其实,岂止是夏天,又岂止是今年呢。当我晾完最后一件衣服便会习惯性地踏出阁楼,站到阳台上吹吹风、透透气,并习惯性地仰望夜空,有月的月夜,无云的星空,都会望上许久。当然还有无星无月的时候,我也会抬头举目,不是仰望而是旋转,以此来活动一下刷微博的脖子。可只要是星夜晴空万里,无云且无月时,我便立刻四处张望搜索寻找我那从小就注意到并熟悉着的,在夜空的繁星中特别突兀出跳的三颗等距排列的星星,并理所当然地认为它们应该一直在我的头顶上,是想看就能看到的,因为前些日子还一直看到,可最近发现看不到了,一直在找却始终没有找到而感到奇怪纳闷。就在前天,我看到了。那天,已经过了凌晨四点,在睡觉之前去关阳台门并顺便再踏上阳台看看天空,像囚徒一样珍惜每一个放风的时间。这次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抬头举目四处张望,而是伸长脖子踮起脚在平时被屋顶遮挡的区域望了一望,不望不要紧,一望惊呆了:东南方向,静谧深邃却又透明的夜空里,静静地悬停着那久违的星座之王——猎户座,三颗星一字垂直等距排开,在它们仨左右两侧不远处几乎对称地各有一颗,同样几乎对称地在它们仨左上和右下又各有一颗。七颗星在夜空中静静地闪烁着,宛如白鹤亮翅一般在我面前展翅亮相,美极了!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而那一时那一刻,它在我眼里已不只是星星了,而是像家园,似胜景,是圣境,是真真切切天外来的客。我们四目相望,不,是五目,是九目,呵呵,应该是十一目,静静地相视凝望。我在看它,它仿佛也在看我,似乎还在微笑,就像大人趁小孩不注意时躲了起来,等被小孩发现后大人比小孩还要开心一样,同样我也因久寻未见却突然出现而惊喜无比,一种从来没有的温暖和喜悦,恬静与亲切之感流遍全身,良久才发现自己正微张着嘴傻傻地笑着,而且还伸着脖子踮着脚,真是又傻又呆啊,夏天的猎户座在我头顶上的时候是白天,是白天!
好,先说第一惊。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今年今年,应该是今年。朱亮和我在木匠处吩咐安排好画展所需的活计时已是傍晚时分,眼看双方都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便呼朋唤友约何时在何地用膳。在等朋友的间隙,朱亮便同我聊起雨村美术馆今年的画展发生了新变化,出现了新动向,言语间时不时提醒我重新考虑参展事宜。好像我们这些画画的在一起不谈画展的话是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哑巴的。我也就一五一十地分析给他听,比如,美术馆应该是让艺术家自由驰骋的地方,切不可让艺术家的创作因前狼后虎而畏首畏尾,束手束脚,又比如,当艺术家们一个个都自觉不自觉地考虑自己的作品如何做才能入选而不被筛下来的时候,那么展览的艺术价值就要大打折扣了等等等等……。正当我意犹未尽地叙述着种种理由时,我抬头发现朱亮的眼神略现游移,并自言自语道:“我呢,作品么已经有了,就是怎么样再往‘淼’上靠一靠就可以了”。尽管我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但朱亮的这一句真情告白却已经幽幽然地飘进了我的耳朵,并存在了我深深的脑海里。然后,然后就是一番觥筹交错,杯光酒影,胡吃海喝,胡侃神聊,再然后就是酒足饭饱,各自回家。我昏昏沉沉地倒在床垫上,脑海里快速胡乱地翻着一天下来的一幕幕人事,一句句言语,当翻到朱亮的那句自言自语时速度却骤然变缓并停了下来,思绪的周遭也突然安静了许多,“我呢,作品么已经有了,就是怎么样再往‘淼’上靠一靠就可以了”,“我呢,作品么已经有了,就是怎么样再往‘淼’上靠一靠就可以了”……,一句一句从脑海深处向我袭来,尽管我是平躺着,可脊背处却阵阵凉意,“我呢,作品么已经有了,就是……再靠一靠就可以了”,“……再靠一靠就可以了”……,我的胳膊已经起了鸡皮疙瘩,双手本能地上下安抚了一下自己的双臂。房间里越来越安静,变得寂静无声,而那个声音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洪亮,语速也变缓了,声音被拉长了,语气也因为语速变慢拉长而越来越诡异,表情也随着语气而变得越来越狡黠。这时,镜头变成了仰视,缓缓推近、推近,脸部也因为镜头过近而变了形,声音越来越响还有了回声,在脑海里、在房间里回荡:“我呢,作品么已经有了,就是……再靠一靠就可以了”,“……就是……再靠一靠就可以了”,“我呢……再靠一靠就可以了”,“……再靠一靠就可以了”……,“我……再靠一靠……”,“……再靠一靠……”,“我……靠……”,一阵惊恐向我袭来,涌向全身,浑身发冷,皮肤汗毛根根竖起,这不是惊悚大师们导筒下的经典片段吗,我着着实实地被惊到了,也着着实实地喝多了。
贺文斌 《墙有茨·暴雨》 140×160cm 布面油画
陈平 《苏州印象》 43×64cm 旧照片丙烯
吴霞靓 《酣嗜》 100×80cm 布面油画
刘越 《化学疗法》 185×150cm 布面油画
第二惊。
应该是过了晚上十二点。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平时显得比较悠扬的音乐铃声在寂静的夜里却变得异常紧张和不安。是小聪打来问我凤凰画材的公司电话,说是在淘宝上的客服没人理。因我买过几个现成的画框,并说起过画框的后面还附有厂家宣传资料的小册页。我说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厂风范吧。继而谈到她刚刚在雨村美术馆的微博上看到今年画展的主题介绍,说道:“……我觉得我画的东西跟它们还是有点联系的……”。哇哦,天哪,咋回事,不过这次可没有让我太吃惊,经历了“老朱之惊”以后,我已经有了免疫力。我就说没有必要去想这些的,心想,嘿嘿,不是很四海的一个人么,不是天不怕地不怕么,不是时不时孤身一人走南闯北、走东闯西么,不是动不动就跑到喜马拉雅、珠穆朗玛前后左右转悠么,不是无所顾忌、我行我素么,不是特立独行、愤世嫉俗么,不是面对微博、微信上的招摇显摆冷嘲热讽、嗤之以鼻么,不是面对举办画展的各种明规矩、潜规则深恶痛绝、横眉冷对么,怎么听上去“伦家伦家”似的,好像在说“伦家的东西跟它还是有联系的嘛”。于是我就说关于这个我还有个故事到时可以讲给你听,心想因为此等故事必须声情并茂、绘声绘色,并且要辅以肢体语言方能表达,电话里是讲不好的。后来也忘了这一茬,不过现在也不用了,我想大伙也已经知道我要讲的故事了。“小朱之惊”之于“老朱之惊”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其实也称不上是惊,而且我想包括我自己在内的很多人,甚至可以说是所有人都和老朱、小朱一样闪过如此这般的一念吧。那为何还要把它说成是第二惊呢,是电话铃,电话铃啊,是午夜啊,午夜啊!没事没事,午夜时分在下不在工作,就在学习,要么就是在看猎户座,呵呵。
好吧,好吧,第三惊。
刘平办个展,吃饭是免不了的。一番觥筹交错,杯光酒影,胡吃海喝,胡侃神聊过后,醉意渐渐退却并稍微安静一点地讨论起今年雨村的展览。画画的在一起不谈画展是会变成哑巴的。于是在你一言我一语,你一句我一句过后,那晚的男主角开始发表重要讲话:“我觉得不同的展览可以激发我们新的灵感,可以让我们进行一些新的,不同的,与以往不一样的尝试……”,哇,好棒,应该鼓掌,理念中肯,语气坚定,铿锵有力,字字珠玑,成功人士到底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倍儿有分量。可后来慢慢听到席间很多人谈起正在做装置和准备做装置,加上之前通过各种渠道获知很多很多人,甚至一些我根本没有可能把名字与装置联系起来的人都说要做装置的时候,我吃了一惊,什么情况:一向以举止稳重,彬彬有礼示人,始终专注于架上绘画技法探索的成艺亲口告诉我正在尝试实物装置的制作;兢兢业业,根牢果实的新好男人刘平成功举办了个展,算是一次阶段性总结过后进行新的尝试也未尝不可;而心如止水,静如处子的陈平居然放弃了貌如其人的水墨,也操起家什,拨弄起装置来了;还有温文尔雅,舞文弄墨的黄非竟而也在玩味实物,把玩装置了。其实,这一切在平时都不值一提,甚至应该感到欣慰才对,可他们的步调行动得如此地一致,不得不让我问一下自己,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有什么要发生。此刻我觉得是否可以让《平凡的世界》里路遥笔下的田二到此游走一番,并时不时从嘴里嘟嚷一句“世事要变了”呢,哈哈。可谁又能来解一下我此时此刻的疑惑呢,我可是被你们不大不小地惊了一下的。
赵罡 《就这样游向你》 80×100cm 布面油画
蔡猜 《头上长角的人》 60×80cm 布面油画
孟新国 《隐喻之二》 100×60cm 布面油画
庞永杰 《彼岸系列之二》 180×150cm 布面油画
王南飞 《无边的海》 90×60cm 布面油画
刘平 《痕迹》 20×20cm 布面油画
杜丹 《华丽蜕变》 800×900cm 摄影、柯达冲洗、纸质装裱
朱亮 《土生糖玉》 120×130cm 布面油画
“三惊”写完了。可我为什么要在“三惊”之前写上那么一段所谓的重大发现呢,说了可能也不信,写到这里,我也还在想这个问题呢,或许是最近刚发生,还情不自禁,还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它们之间似乎有那么一丝联系呢。有事没事,我总喜欢看看天空,望望夜空,李某人调侃道:画画也是要看天吃饭的,没错,绷个布要等天晴天雨,调个色要看天阴天明。各种季节,各类天气,各式光线,各样氛围,各有各的愉悦,各有各的惆怅,各有各的淡然,各有各的念想。渐渐地,似乎觉得在常年的所谓执着之外,的确还有一番别样的世界,或者说别样的一番风景,只是始终专注于所谓的份内事而忘了它们的存在,是否也到了该朝外面张张,向远处望望的时候了呢,甚至是低下头注视一下自己,环顾一下左右,瞧瞧生活中的我们,看看自然中的它们,说是庭前花开花落、天上云卷云舒呢也确实有点太那个啥的,可人到中年也不得不去品味一下,领悟一番古人古语,老人老话,我们是“惑”,还是“不惑”,还是“还惑”呢。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呵呵,歌词上来了,而曾毅曾经一句“放下其实也是一种执着”所言极是,实乃当头棒喝。那该怎么办呢,放下不是,放不下也不是,不放下更不是,那还放下不。其实,生活还是简单点好,看看自己喜欢看的,听听自己喜欢听的,玩玩自己喜欢玩的,做做自己喜欢做的。我在一个画展的自述里提到,我们能否做到旁若无人呢,从“三惊”可见,旁若无人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不仅是有了旁人会手足无措,不能自已,一旦没有了旁人会不会更是手足无措,不知所措呢,这好像又是一个问题,似乎还不小,打住,打住。
文章进入了尾声,正寻思如何收尾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呈现艺术,退隐艺术家”。文章结尾还没有答案,现在却又新添了问题,于是绞尽脑汁回忆出处,好像是木心说的,应该是木心说的,或者是木心说谁说的,急忙狂翻木心的散文集,没有找到,一番苦思冥想、翻箱倒柜过后,终于发现它躲藏在陈丹青的《退步集》里,感觉自己又搜寻了一次猎户座。原文摘录如下:纪德(抑或是福楼拜?)说:“呈现艺术,隐退艺术家。”瞧,我比陈丹青认真负责吧。我们再来找不同,一个是“退隐”,一个是“隐退”,“退隐”有主动之感,“隐退”略显被动,有木有,还是以我记忆的感觉来演绎吧。我们是否可以推而广之:呈现艺术,退隐艺术家;呈现艺术家,退隐艺术展;呈现艺术展,退隐艺术馆呢。最近看到苏州美术馆王晨在川美画展的《合美记》中提到上世纪初颜文樑与好友共同发起画赛会,“‘美术画赛会’虽假借‘赛会’名称,但基本没有比赛的意思,体现的是自由的展览”,并“以‘提倡画术,互相策励,仅资浏览,不加评判’作为画会宗旨”着实让人肃然起敬,也让我小小吃一惊。
张玉瀛搞突然袭击,我也只能草草急就,匆匆忙忙间发现终篇尚未切中展览的主题。前几天看到“淼”字转正了,此前渺即淼,淼乃渺,随即联想到的就是浩渺一词了,作水势辽远之意,现在可以写成浩淼了。烟波浩淼,宇宙浩淼,人生浩淼,主题也好“淼”,那就,让我们一起来呈现吧。
孟渊 南官帽椅 52×41×92c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