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的形而下里面朦胧地蕴着形而上——回望苏州轨道交通1号线的艺术设计
2013-11-26洪锡徐
洪锡徐
一、巧遇使命
苏州轨交1号线文化墙的总体设计任务,由苏州市政府交给苏州工艺美术职业技术学院策划设计初方案,并组建设计与施工团队执行。由轨交公司和市文联组建“艺术设计专家委员会”。轨交公司、设计团队和专家委三方合作、研讨方案、督导工程、评估结果,这对轨交艺术设计而言是具有开创性的运作体制,保证了对苏州而言同样具有开创性的轨交项目的成功。我有幸亲历这一开创性的全程,历时两年,充满了矛盾交织的心态——对使命的敬畏,对同仁的敬佩,在运作全程中的忧心,在如释重负后的自省,及其副产品:对“词”的困惑。
二、词的困惑
1、无可奈何“非常名”
同一个词,在不同时代的词义会不同,被不同人的理解会不同,甚至在同一人的心中认知和口头表述也可能不同。这令人困惑又无可奈何:“名可名,非常名”在两千五百年前就被认识到了。而且,除了纯学术性地去“探究其义”之外,还不能排除会有“为了某个目的而去释其义”的复杂性。
2、从壁画到公共艺术,词的衍变也就跨三年
艺术领域的名与实的关联常陷混沌:草稿、设计、壁画、装饰画、文化墙、装置、公共艺术……不断涌现的词汇很难精准地命中其所欲表述的内容。不过,戴上高清眼镜看着“不对头啊”一旦拿掉眼镜反而感觉“也就这么回事了”!面对1号线项目,目前主流认同的词汇似乎倾向于“公共艺术”,但在两年半之前项目的起始时称之为“壁画”,把任务交给了苏州工艺美院时,“壁画”随之改称“文化墙”。从词汇上说,公共艺术太宽泛,壁画太狭窄,文化“墙”往往涵盖不住维度的越界——值得研究立项的啊。
3、形而下的心路历程
巧遇1号线,首先面对“设计”一词。何谓“设计”?在我们这个似乎靠设计谋生的圈内还用问吗?!殊不知,真要说清楚也不易。跟得上趟的理论专家们和“干活的”或可称为务《易经》所说的“形而下”者之间,有思考层次之差。前者往往须顾及当今理论主流或“显学”的行情如何——有时要说这事,先要从这事的转注的另一维度的旁及的诸事然后再回到已步入玄境的此事。当然,还有更玄妙者,就像一位哲人所说“为一目标出发而至中途却忘了目的地”。但作为“务形而下”的本人,1号线经历了充满恐惧、忧心、温暖、自信的设计实务的心路历程,而且从“形而下”的途中体味到了“形而上”。
三、何为设计?
1、不为“接轨示范”只为“苏州化”
杭鸣时的画求之者众而对不求者可我行我素。傅抱石的《丽人行》美仑美奂但不适宜挂在人民大会堂国事场所,所以要创作《江山如此多娇》。1号线文化墙的设计,面对的是“苏州”,直面苏州的民众、文人、艺术家、政府方方面面,有压力,如履薄冰。此项设计,就是化解三个关键词“苏州的——说什么——怎么说”。为此,首先全盘学习国内外轨交艺术资料,而全盘学习,不为“接轨示范”,只为如何“不一样地苏州化”。
2、发现交集点,九美注苏州
说什么?九个站说苏州的九美。新区三站说苏州三世之美(如来有过去现在未来三个时态):木渎装饰之美,玉山超现实之美,乐园穿超之美。古城三站说苏州遗产之美:广济城门美,相门演艺美,乐桥表现苏州最伟大的非遗:对中国贡献重大却少为人知的苏州教育之大美。为园区三站访问了园区宣传部,了解园区精神,确定园区三美:中新合作之美,四海交响之美,信息银河之美。
怎么说?本人作为总策划设计,既不求我注团队,也不求团队注我,首先是通过欣赏而去发现——发现苏州画家设计家的艺术特质,探寻他们的风格与1号线九站点“说什么”的交集点,诚邀画家设计家组成设计团队,着手“怎么说”,并使交集点得到升华。
3、形意交集,九美升华
发现姚苏与陈危冰先生对苏州景观的成功凝炼,于是形成木渎站《锦绣吴中》(图1)。发现朱青女士《姑苏山水经》的奇幻,于是形成玉山站《盛世滋生》(图2)。发现自己的童年玩具七巧板和苏州儿童画的创造力,请姚永强先生拼出苏州乐园站《畅想明天》(图3)。发现顾志军先生的精美的城门系列,形成广济站《交流之门广济天下》(图4)。又因他是桃花坞年画传人之一,担纲相门站的桃花坞年画风格的《古韵今声》(图5)。发现黄海先生似与不似之间的苏州水巷,转化为乐桥站《崇文重教》教育群星的背景(图6)。发现姜竹松先生有如美人特写的水彩花卉,编织进东方之门站《中新之花》(图7)。发现毛建华和杨峰先生对于平面与空间、材质与工艺的跨界建构的现代设计思想,注入文化中心站的《幸福乐章》(图8)。龚士村先生曾主持金螳螂公共艺术设计,请他设计《信息银河》,并和本人的符号化的《大千世界》组合相配在星湖站(此站我们只义务奉献出概念设计,无法圆满实现)(图9、10)。
图1、木渎站《锦绣吴中》
图2、玉山站《盛世滋生》
图3、苏州乐园站《畅想明天》
图4、广济站《交流之门广济天下》
图5、相门站《古韵今声》
图6、乐桥站《崇文重教》
图7、东方之门站《中新之花》
图8、文化中心站的《幸福乐章》
图9、星湖站《大千世界》设计稿
图10、星湖站《信息银河》设计稿
图11、少儿征集比赛评选现场
图12、少儿作品丝网印创作人员合影
图13、毛建华先生(右)在工地场景
四、必然跨界
1、技艺交集,众美升华
发现众美、应用众美,只跨了“怎么说”的第一步:形意交集。要实现众美,必经“怎么说”的第二步:技艺交集。摆脱画家的单维度模式,寻求空间构成和材质表达。
玉山站在朱青女士的平面灰调基础上,由杨峰先生设计凹凸起伏的黑色写意山丘状,在玻璃顶棚上悬垂飞鸟,架起色光彩虹。灰色飞鸟从平面飞入浮雕最后以五彩飞向天空。该使用最时髦的热词了——跨界!此词好像又是当今教育界的创新,不过达芬奇和李笠翁们早就跨界了(所以不大强调学史也是中国式“反复创新”火热的根基之一)。
苏州乐园站由轨交、文联、报业和沧浪区联合向苏州少年儿童征集畅想明天的画稿,从3000多幅应征作品中选出49幅,由姚永强先生再创造地裁剪入外形不同的49个块面之中(图11、12)。乐桥站在变奏宋代平江图和黄海先生解构水巷的背景之上,如何把苏州教育伟人的照片转化成版画形式?特邀图案高手季震雄先生执笔,这方面的能力在当今课堂上常被视为小技艺而不屑教了。
相门站,以桃花坞年画作为昆曲评弹的载体。但并不止步于此,平静画面之中安放了视屏,使静的画面出现活的形声。这不是简单地放光碟而是难在内容的代表性。我们在市文联和市博物馆系统的组织之下,得到剧协曲协、昆剧院、评弹团、戏曲博物馆的无私奉献,提供大量资源,并联手和轨交公司郑重签署《传扬苏州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公益共识》,徐凯和翁立立二位先生在十多小时的原始资料中一秒一秒地视频剪辑和交互编制,经昆院评团戏博的几番审阅,前后历时四个月,简洁而全面的视频终于在相门站播出。
2、苏作精神,艺术本真
1号线设计全程不乏感人故事:木渎站开创性地采取金属镂雕,但为了保证少儿的安全,把数以千计的线孔打磨三遍。玉山站的三条彩虹线型不柔美,在观者不易察觉的情况下坚持废弃而重做。乐园站49块丝网印金属七巧板,厂家在色彩和精度上达不到要求,最后在我院插画版画车间反复实验成功。顾志军的相门站三易其稿,广济站五易其稿,城砖描了上万根线条。广济相门二站的大幅丝网印为求效果不计成本三次重印。毛建华和杨峰的文化中心站四易其稿,李立新先生不断提供建设性意见,再由金属工艺技师不厌其烦的试样,才使《幸福乐章》如此金碧辉煌。龚士村先生为《信息银河》在现场十米高空进行LED灯带几次试样,虽然原设计未得实现但其心力投入更显珍贵。
毛建华先生承担全程的技术总监,1号线所有站点都渗入他的心血,全程督导,危局扭转,以真诚之心协调设计团队、轨交公司、轨交装修方以及工艺技师之间的四方合作(图13)。从而获得站点施工方的无私援助,工艺制作方成为我们反复试样的实验室。甚至在已通过验收后,轨交方转达了社会关于广济站“紫铜壁画和白色墙面反差太强”的意见,为达效果圆满,仍耗资解决了问题。
这些,都从形而下见出了形而上:说公益精神还不到位,应该说是“真正的艺术精神”,艺术家的本真,敬业而诚真。因为如求单纯利益只需方寸之间一挥而就,哪需大面积地反复自我否定呢?所以,本人在总结经验时,在苏州首先从尘封中启用了“苏作精神”一词。六百年的苏式制作传统,在1号线艺术设计制作的全程中生生不息得到承扬。
3、设计贵在“这一个”
文化墙是系统工程,跨界而创新,但“创意——创新——跨界”这些词汇群总觉得需求量大而“显性资源”不足(隐性资源很多但不易被识),许多大师小师,流行着说自己的设计是创新创意前无古人,这也是当下中国的任何口号中“政治正确”而最不缺位的热词。所以在本文中无意“掠其美”而少用。那么1号线艺术设计的理念是什么?——全面接受轨交艺术资源,但避免就范于当下“示范——骨干”模式的“像那样的再来一个”,而是要拾起黑格尔的“陈词滥调”,争取做不同其他的“这一个”。
1号线文化墙只是灯火阑珊处的“这一个”。其他同仁面对同类任务会有不同思路。本人假如面临另一1号线也会追寻“另一个”,这是我对设计一词的坚定的认识——但是,作为“绍兴大先生”的坚定鹭(鲁)丝,不经意间就记起他的故事:村姑们下午在田里干活时想象着“皇后娘娘现在午睡起来了正在吃柿坨和枣饼呢”。但愿我对设计的理解就像这些百年前的村姑们而已?
五、只有三十年中文词汇史的“艺术设计”怎么了
说说又跑题了:我们这些好似“就业”于设计圈的,价值如何?近日进京聚会设计圈的旧友,好几位很有成就的设计家都说自己“在画中国画了,很有心得,搞设计没有兴趣了”。日前有幸为苏州读书节设计文庙的德善书院,据传闻上层原来设想是“随便找家广告公司布置就可以了”。画画是“艺术”,设计只是“随便找家广告公司”,使我坚硬的心颇受“微创”,是社会需提高认识层次?是设计圈需自省?是设计教育除了骨干示范还缺什么?但愿这不过又是九十年前的村姑只知柿柁和枣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