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石的诗
2013-11-16哑石
哑 石
暑日午后,一班老友相聚,为某某送行
事物的闪光淹没在哄笑戏谑的滋味里。
隔着空山,耳悬花序,舌击
理想的木鱼。我们,曾是鲁莽的画梦者,
红着脸裁剪流水的小小建筑工人,
此刻的背心禅师、民间思想家、诗人——
十数年逆旅,足以重塑灵魂市场
的盈利模式:你,剃了光头;
他雪中静坐的脸上长出一绺绺鼠窜的肉,
绿色的;这个,看不出是否长风般
释放了文字。老实说,我看出来了:
时代,渴望尊严另具的生活,
我们更沉稳、更温和,不会再当面戳破
彼此的愚蠢——这,似乎更加残忍……
虽不亲切,但我们,还是一起
祝福那烈日沙地上徒劳折腾的蚯蚓吧——
更真实的我们。若真有他者在场,
无妨听听,清风煮酒里远方冰镇着雷声
……无力重新出发也无妨呀,我的友人。
怀念一位晚清蜀地的无名禅师
曾有精绝的文字,后来,精力浪费
于度量神秘。有无间的磁力,
如同死亡的胎记,你我间传递着,
渐渐将他饱满的血肉从骨架上一一夺去!
用血肉横飞描述这事,并不为过。
生前高山流水,混迹路边
茶肆传法,就是如此;即使他早已死去,
我们摸着碑文上的青苔,也是如此。
白日里,你反复规劝自己要有耐心
身边,再没谁说自己梦境激烈,
太多……横竖装潢的清风,
簇拥着我不能反对的温润品性。
昨日晨起,你花白的头发耸立,像挨了
一个炸雷,这真的雷翻了阳台上
嗅着绿叶的少年,光合作用,
正一缕缕镂雕好莱坞和日本动漫
的造型。其实没什么新事
可讲,谁也无法重塑游弋于时代
深海的潜望镜。偶尔,二手波西米亚人
在沙龙的烟雾中站起来,说:
“从诗的角度看……”这,可以
撩拨迷途的感官,但,也有人,
红着脸,想一把撕碎兜里的通行证。
不管你是否同意,未来总是一种确定
一个人隐形,为了兑现发丝上的露珠。
整整一代人,在月亮的红晕中建造人质望远镜。
今天,敲碎真理的犬牙,埋在
加油站附近的风中。
三株美人蕉。两朵矢车菊。一个崭新的车轮。
婴儿流奶的金黄双瞳:必有我师?
高速路上飞升的海盗船,提示另一种
政治:吮血的未来呼吸幽深,拒绝如此短制!
致一位用命于纯净民风的国学家
弥留之际,你在谵妄中尽情朗读。
可隐身于空气的生物,远道而来,
成为听众:一头乳白色象罔,
两只俗气得神奇的喜鹊……
稍远处,去世多年又野苹果一样慢慢
膨胀的父母;废黜思想,愚政下
撕裂一生的青年……更远处,
薄雾涌上来,一排挺拔得蹿跳的栎树……
斜倚窄门,美丽护士雪白又放松:
那胸前的面包,是天国冒着热气的雪峰?
为弥尔顿《失乐园》而作
清晨,床单凌乱,悲苦醒来;
桤木桅杆船帆,曙色荡漾的海面,醒来;
懂得失去的手中,权杖醒来,
这英俊的天使长,怒气如此鲜活:
身后那火湖,驱散浓雾,张开眼睑——
要战斗!决不屈服……今天,
贪官悄悄远航,养猪户为物价道歉,
片片鱼儿般的落叶,自云朵悬崖坠落,
奔波于喧闹的集市,追思礼仪:
利益不患醉死,一次次撩开地狱的深渊。
弹冠之时,山水襟怀吱吱冒出
嫩芽,长征号尾翼,湿滑的蜂针于
嗡嗡响的股市间震颤……哎,
名忝“真理”必然唤醒的小美人,
她咬雪梨,吞树杈上亮如白昼的孔雀胆
——如果长睡不起,又当如何?
弥尔顿,在手机闹铃中醒来,竟然独自
远游到地平线之外!这个新世界,
真理如钻石缓缓闪耀,那急促的
浩淼、鲲鹏……雄辩增色了虚无的绵延——
为王尔德之圆周句而作
查黄历,今日白露,我
想起黄瓜。正季节呢,该想起黄瓜:
无论你朝霞中推开的门上是否
有烫金把手,也无论
新鲜陈旧,黄瓜蒂上是否残留着
影子的花……市场上,现款
买不到的东西都重要。
对那微不足道的细节,霜粒较真,
较劲于更微不足道的旅程,
最终归于消融的旅程。
其实,舌尖已想起了北方
腌黄瓜,酸脆、爽口,一丝丝冷;
而在手袋幻景中捂久了的
妙人儿,似乎也是如此?
(所有人都是小学生,是暴君)
“在艺术中一切都重要,除了题材”。
来吧,亲爱的,我们已经错过
五次、如果不是六次幽会,
假如……假如再错过另外一次,
就很可能,化身月台上那
七嘴八舌、被自己乱泼脏水的妖精!
为卢克莱修《物性论》而作
事实朝四面八方无穷无尽地扩散,
拍打流水、悬崖、蓬勃的花朵,
真理,向一个黯淡、寒冷的中心收缩!
如果上天是仁慈的,真理
会失去她所有的朋友:要么被死亡,
要么被勒索,或者微醺了酒,
耳垂盘绿蛇,一次次躺进词语的安乐窝
有时呢,美学特征过于突出,
遮掩了事实肉色的内容。如果你在
月球上的红色朝露间砍柴、牧鹅,
那我,一定是锦官城某银行
刚下班的小职员,一转身,就将竖着
发酸的衣领,站在红绿灯街口
——词语,事实中最喧嚣的一个,
也最风流、无辜……最后,在事物内部,
不在场的爱将发明出微弱的光!
或者说,当事实拥挤出“呯……”
真理,就喜气洋洋地发明出:“嘭……”
为柯尔律治《古舟子咏》而作
一部真正的杰作,可从任何细节
开读。生命亦如此,每一时刻,都在起航,
假如你能在腻烦的白色泡沫中,
分离出历史的重复,对与错的重复。
翡翠似的冰山,嘎嘎擦过船舷……
我并非盲目于如此洞见:真理仍新鲜,
即使你注意到了它出场时的
平庸、陈腐,它钟情于雾,也反对雾——
永恒的引领者,我为你储备了
足够银亮的铅弹!韵式再古,也会着陆……
飞船与银行共同燃烧的大梦中,
物质庄严、葱翠,恰如你吻我的无缘无故
——其实没有梦,诗句,更不能
网住海鸟蓬松的身体里逐渐寒冷的灰烬,
但航行不会结束:阴郁、纯洁的
先知,曾三次不认我们中最卑微的那一个!
为威斯特《寂寞芳心小姐》而作
譬如夏末的雨水,譬如,一次次
夜游使星湖泌出了通红血丝……
你眼内的脉冲,与奥妙的悸动还是不同。
真理不坏,但想其新鲜,就有点
勉为其难——寂寞芳心小姐,
眼霜对你没什么用,这个八月的所有残酷
用以虐待一小撮声嘶力竭的脏土
冒出的绿芽,就算那无鼻少女不惊恐
——真理,有时就是争吵中失礼,
伯劳,如果疯了,会将夜色中的灌木荆棘
看成一支支长矛,一次次火中顿悟……
辉煌的生涯,用以填充少女脸上
无辜的大洞:悲剧性的闹剧,方能夺目!
真是疯了啊,即使所有人都善,认善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