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螺壳里做道场的灵光——与泰华作家曾心对话
2013-11-16凌鼎年泰国曾心
凌鼎年 [泰国]曾心
认识曾心是在1996年,我去泰国参加第二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时,一晃有16年了。因为曾心懂电脑,故我与他一直有联系。我是个只要不外出,十有八九在电脑前的宅男,习惯邮件及时回复,曾心回信勤快,我与他的联系就频繁,对他的了解也就多,总体印象是热情、实干、多才、勤奋。
最近,我应泰国留学中国大学校友总会文艺写作学会的邀请,去泰国参加文艺写作学会成立五周年年庆文学讲座活动,再一次见到了曾心,并有机会拜访了他发起创办的“小诗磨坊”,了解加深,印象更好,于是有了与曾心就华文文学这话题进行一次对话的想法。
凌鼎年:因多年来我致力于微型小说的创作、评论,与海内外双向的交流,三句话不离本行,那就先聊聊微型小说吧。据我对泰国华文文坛的了解,泰国写微型小说的,原作家协会会长司马攻既是倡导者,也是实践者,其成绩最大,影响最大,其次是现任泰国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的郑若瑟,出版了“情”字系列的多本微型小说集子。平心而论,在泰国的华文作家中,你的微型小说作品不算写得最多,但也是一员大将,谈泰国的华文微型小说,是绕不开你的。请你谈谈你是怎么会创作微型小说的?以及对写微型小说的体会。
曾心: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崛起。泰华微型小说到了九十年代初才起步。1993年,中国微型小说学会和新加坡作家协会联合主办“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泰国华文作家协会与泰国新中原报为“大赛”联办单位,积极鼓励泰华作家参加这次征文比赛。当时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在这样的田螺壳里做道场,只知它是小说族中的小弟弟。于是,我心中默守小说三要素——环境、人物、情节,便做起微型小说来了。
当年我写了一篇微型小说《蓝眼睛》参加“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虽获鼓励奖,但给我很大的鼓励和鞭策。于是,我搁置了当时正写得得心应手的散文,转而投入写微型小说。同时我开始学习零散的微型小说的理论。如“以小见大,以不全求全”;“以不写之写,在没有背景中见背景”;“多用‘横’写,少用‘纵’写”;“有头无尾,有尾无头”,或“无头无尾,只取‘腰’的一段”等。这无疑给我创作微型小说一把理论新钥匙。但由于我的“思维库”积存太多固有观念,老在原来的藩篱中踟蹰。写来写去,几乎每篇都有环境、人物和一个相对完整的有头有尾的故事情节。十年后,我出版了一本微型小说《蓝眼睛》。咳!书中既没有什么流派,也没有什么“新潮”的写法,未免陷入不能“自我突破”的苦恼。
写微型小说,我不擅长“无中生有”。我偏重在自己的现实生活、家族和亲友的经历中,去找创作素材的“胚胎”。这些素材,有的似陨星,稍纵即逝;有的像金子,闪亮不灭,甚至渐渐地擦亮储存在我脑海里某些类似记忆的火石:通过想象,调动自己的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等全部的感受以及与此相关的全部想象力,有如滚雪球,越滚越大,重新唤起另一种相互渗透而改头换面的具体感受,从而进入一个似曾见过又未曾亲身体验过的真实。在这过程中,往往由表及里,由注入情感到疯狂追求,甚至随着人物酸甜苦辣的经历,情不自禁泛起自己喜怒哀乐的心绪。若是写到了关键处,突然心灵一亮,好像见到文中的“眼睛”,即主题坐标的显露。那时往往有一种自信与惊喜——“结晶儿”即将诞生了。
我经常徘徊在一个窘境中,觉得一般素材到处有,有内涵的素材真难找。也许我的选材太注重社会效能了,偏重选些人生遇际,社会现实与历史遗留的碰撞,也着重写了华教式微、道德沉沦、思想代沟、华人“根脉”和有民族意识的,或由民族意识生发出世界意识与国际意识的东西。显然,这种选材有利于主题深化的开掘,但也是一种自我设限与束缚。
凌鼎年:据我了解,你的微型小说作品在中国大陆还挺受欢迎,譬如你有篇《三愣》,先被选收入郑允钦、吴雁主编的《外国微型小说三百篇》(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2年1月版),又被选入江曾培主编的《微型小说鉴赏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年4月版),后又被选入《星空点灯——世界经典文学故事·法律趣味案例荟萃》(中国文联出版社2009年9月版),再被选入《世界微型小说经典·亚洲卷》(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9年10月版);再被选入《最好小小说大全集》(中国华侨出版社2011年4月版)。这篇作品我印象也特别深,记得我专门点评过,发表在2009年香港《夏声拾韵》杂志第2期。你这篇作品被多种选本选入还不算,还被中国大陆的语文考试卷选用,如2012年2月被选作“2012语文全新教程精品练习”单元综合检测题;2012年4月被选为“辽宁省大连市2012届高三双基测试卷语文试题”;2012年5月31日“语文报·高考版”发表了《淡妆浓抹总相宜——现代文小说阅读“人物形象”》,以《三愣》为典型例文。最近又被广东省珠海市当作“2011—2012学年高二下学期期末语文试题”,应该讲这是不小的荣誉,甚至比某些有水分有猫腻的获奖更有说服力。请你谈谈你怎么会创作这篇《三愣》的,原始素材哪儿来的,如何加工、改造、构思、创作的?评论界有何评价?对这篇作品的走红有何感想?
曾心:《三愣》是我早期的作品。那时还在开医务诊所,一天,遇到一个讨价还价的病人,令我脑子一愣。这事虽小,但很新鲜,像个“地雷”,在脑子里埋藏着。又有一天,遇到一个戴黑眼镜的病人,他是个独眼龙,让我找到“导火线”。以此,我回想到五十年代,泰国华校被封闭,许多华侨子女组织“游击学习”小组,转入“地下学习”,他们屡遭种种的不幸。到了九十年代适逢华教解禁,华校纷纷复办,许多华人、华裔解囊捐助,有的全家三代上华校学习,这些动人的场景,在我脑中放电影。于是我在这个“实”的基础上,进行虚构,进行想象和推理,把这些事,放在一个人——“张亚牛”的身上,编造了这样的故事:李医生初见病人,在“望闻问切”过程中,让病人摘下黑眼镜,病人迟疑。李医生再次催促,待病人摘下黑眼镜,他没想到看到的是“凹陷的眼窝,不见那颗眼珠子”的独眼龙,不禁为之一愣。医生诊断开了处方,在付诊金时,病人还为区区“一百铢”讨价还价。李医生从医二三十年,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不禁又为之一愣。三天后,张亚牛没按预约来看病,李医生却在一间被封闭近半个世纪的华文小学正在举行复办的典礼上见到了他。他正在讲述自己一段求学不幸的遭遇:三十年前,他曾在这所学校读书,不幸学校被封,他们组织地下学习小组,波立来抓人,老师被抓走,他越墙逃跑时,被一个铁钩把右眼勾坏了,成了“独眼龙”。说完,他慷慨解囊,捐献了一箱崭新的面值千铢的纸币,并报名当个“胡子学生”,使李医生第三次愣住了。于是,他对着已写好的支票,觉得太少了,便在数字后面加了两个零。这篇作品发表后,有单篇的评论,如柳易冰、赖廷阶的《懂得曲径通幽的建筑师——曾心的微型小说〈三愣〉》;李润新的《华教四歌》之一《华教的悲歌——评〈三愣〉》;程相文的《方寸天地写人生——曾心微型小说选评》六题之一《病态内向亢奋吝啬坚强高尚——〈三愣〉人物形象的复杂性》;凌鼎年的《曾心的〈三愣〉点评》等。
综合这些评论,对《三愣》有以下的看法:(1)写出了主人公张亚牛复杂的多重性格,写出他外表丑陋、古怪吝啬、人见人嫌的一面,更写出他内心充满理想和激情、为华文教育事业甘愿奉献一切的伟大人格。(2)借助张亚牛的讲述,把笔触深入到泰国华校兴衰的历史中和张亚牛在华校求学时的悲惨遭遇,使作品具备了深刻的历史感和现实感。(3)采用了先抑后扬的手法。“一愣”,以“独眼龙”为后文埋下了伏笔,“二愣”以“吝啬”的言行,有意贬低主人公之意。到了第“三愣”,以捐献了“一箱崭新的面值千铢的纸币”义举,尽显了“褒扬”之意,一下子使主人公的形象高大起来。(4)故事情节三起三落,一浪高过一浪,最后把故事推向高潮。结尾出人意料,产生了微型小说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
一个作家要耐得住孤独和寂寞,但也需要掌声。我这篇作品能“走红”,是给我极大的“掌声”,尤其来自素不相识的掌声,更觉真诚,弥足珍贵。面对浩如烟海的书籍和作品,一个作家有一两篇作品受读者喜爱,很不容易。我是一个在海外用华文写作的业余作者,作品能走进中国大陆,又受到读者的热捧,这是给我在文学创作上一种莫大的肯定和鼓舞。我要借此机会用泰国的礼节,向喜爱《三愣》的编辑家、评论家、教育家和读者双手合十,说声“感谢”!
凌鼎年:当然,你不止这篇《三楞》被编辑家、评论家、教育家看中,你还有微型小说作品《三个指头》被选入《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双年选2000~2001》(你可能不知道,这本选本的作品初选是我负责的)(上海文艺出版社2002年4月版),并入选《世界中学生文摘》。并且这篇《三个指头》2004年被中国当作“九年级语文统练试题”(浙江义教版)、2005年当作“初二语文期中考试试卷”(苏科版)和“2005~2006学年度第一学期期中考试初二语文试卷”等。还有一篇微型小说《三杯酒》获了“全球华人迎奥运征文一等奖”,被收入“国家电网杯”《全球华人迎奥运征文活动文字作品选》(中国电力出版社2008年8月版)。2008年8月22日《光明日报》把《三杯酒》刊登于“文荟副刊”头版头条。我在被聘为上海文新报业集团旗下的《手机小说报》执行主编时,还把这篇选发在了创刊号上。这篇《三杯酒》后来还获了2009年“第七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二等奖”。印象中你的《窃名》获过2008年“第六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二等奖”。我是每届的初评委,海外参评稿水准参差不齐,好作品我印象特深。说实在,在中国大陆高手如林的微型小说文坛,一个海外的作家能获奖,委实不易。请问你是如何做到精品意识,不断出精品的?
曾心:现在有些人不喜欢谈思想。其实什么作品都躲避不了思想。不是这种思想,就是那种思想。即使声称不谈思想的作品,作品中还是有他自己思想的思想。因此,思想的深度,决定作品的深度。思想浅薄或平庸,是作家的致命伤。
“爱是文学的最初的源头,又是文学最后的实在。”(刘再复语)爱,在我的作品中,甚至在我的生命里是一个最美的方块字。如果以爱为圆心划个圆,“爱”字应当是“文心”。一篇没有爱的文章犹如一个失去心脏的人,是无法获得生命的。“在智慧、信仰、爱这三项人间精神高塔中,爱是最重要的”。(刘再复语)有爱,才能酝酿并漫溢出情的琼浆。有大爱、真爱,才能产生真情、纯情。如把爱的乳汁和情的波涛倾入作品里,就能化成流动的文字、流动的词、流动的句,自然形成一股“正气”。这股“正气”在字里行间的飞动、凝聚,就会氤氲出一种“神”,有了“神”的作品,才会有震撼力。我喜欢把个人的心灵与感情融入所叙述的事、人和自然中,使之有我的心灵和情感的“脉搏”跳动。
我还坚信那句老话: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叶圣陶先生说:“生活犹如源泉,文章犹如溪水,源泉丰盈而不枯竭,溪水自然活泼地流个不息。”写微型小说离不开虚构,但虚构不能完全脱离生活,不能无中生有。胡思乱想,写出来的东西难有含金量。在您提到的几篇作品中,几乎都是从我自己的现实生活、家族和亲友的经历中,去找创作素材的“胚胎”。比如写《三愣》,是写我与病人的关系;《三个指头》是写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老医生;《三杯酒》是写家庭内部发生的趣事;《窃名》是写文坛内人际关系隐藏着的伏线。这都是来自个人的经历和所见所闻的素材。
我为什么写《三个指头》呢?当年,我在行医中,接触到几位老中医,“硬挺着一把老骨头,死挑着这古老中华国宝的行当”,心里既感动也不好受。因此,我很想写一篇围绕着这个主题的微型小说。也许由于我熟悉这行业,脑中也有不少老中医的形象。动笔很顺利,写得很投入,越写越觉得入神,好像灵感来造访。如写到了被人誉为“朱半仙”的老中医朱一新,在切病者脉搏时,忽觉胸闷胸痛,自知大限将至,仍坚持为病人把脉,出乎意料地“跳”出一个这样的结尾:
这时候诊所,只剩下三名病号,便请他们到他卧室去。躺在床上的他,伸出三个指头,把完第一个病号的脉;又伸出三个指头,颤抖地把完了第二个病号的脉;再伸出三个指头把最后一个病号时,他的三个指头再不会动了,僵硬地停在病人的跳动脉搏上……
写作需要冲动,但更需要“冲动”之后的沉思,需要沉淀后的“冲动”。一个喜欢拿笔杆子的人,对人对物对事对景,容易“冲动”,容易生情,甚至有如点某个穴位,一点便产生连锁反应。往往冲动的情感似可燃烧、可燎原!但我习惯于“坐禅”,在“入定”时,让这种冲动的情感沉淀,沉淀,再沉淀!沉淀是冷的,冲动是热的,冷热相碰与融合,有时会“悟”出一些超出情感的“理”来,在表层里面有更深层的东西。
凌鼎年:如果我记忆没有出错的话,你应该是泰国写微型小说作品比较早的作家,1993年举办首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奖赛时,你的《蓝眼睛》就获了“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鼓励奖”,这篇作品先后被收入《春兰·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大赛作品集》、《世界微型小说大成》,与北京语言大学的《汉语普通话教程》。你的微型小说集就是用《蓝眼睛》为书名的,好像是2002年7月出版的吧。作为一个较早参与微型小说创作的资深作家,请你谈谈对微型小说这文体的认识,以及对这文体的展望。
曾心:微型小说在古今中外的书籍中,早有出现,但未成气候。中国大陆微型小说的崛起,应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当时,在快节奏的社会里,微型小说应运而生。江曾培在《推动微型小说发展的三套马车》中说:“作者、编辑、评论者,像‘三套马车’,推着新时期以来的小小说向前飞奔。”目前,微型小说的杂志、书籍在市场上异军突起,独领风骚,抢占了一定的市场。据说,《微型小说选刊》平均月发行量达70万册,已稳居全国同类期刊之首。可见在96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土地上,微型小说在小说家族中已可同长、中、短篇小说平起平坐了。随着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革,在竞争激烈的经济市场中,微型小说犹如旭日东升,前途似锦。
而泰国微型小说起步较慢,1990年,属于“起步期”;1993年,属于“稳定期”;1995年属于“发展期”;到了1996年11月,泰华作家协会主办了第二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研讨会,使泰华文坛掀起了一个新的微型小说创作热潮。往后的日子,后劲不足,直至目前,步履蹒跚,趔趔趄趄。但我深信,既然微型小说的根已扎在泰国这块黑土地,一旦春风再起,即刻会嫩芽复生,芳草萋萋。
凌鼎年:你的作品在中国不断被收入《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名家名作丛编》、《2005年世界华语文学作品精选》等权威选本,今年我主编的《亚洲华文微型小说选》,又选了你4篇,那你在泰国国内有被选过吗?泰国的评论家、读者对你的微型小说作品如何看?
曾心:泰国文学和泰华文学,好像是“两套马车”,各走各的。用两种不同文字的创作,其中也有靠翻译沟通,有些译作和译本。主要还是泰译中,而中译泰,多是中国古典和中国现当代文学,而泰华作家作品被翻译成泰文的寥若星辰。2003年高飞出版了《泰华短篇小说》(中译泰),收入了我的微型小说《断臂》和《土地》。同年,泰国皇家卫星远程教育电台汉语教程《实用汉语教程》第六册,收人泰华唯一一篇作品,即我的微型小说《如意选择》(中、泰、英)。泰国崇圣大学、中国华侨大学“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论文,有6部研究我的作品,其中3部是研究我的微型小说:刘淑华的《曾心微型小说研究》(2009),郑丽文的《论曾心微型小说的现实意义》(2012),龙金华的《曾心微型小说的老人形象研究》(2012),还有吉林大学中文系许爱联(泰国留学生)的《曾心文学创作与80年代的泰华文学思潮》,获2012年博士学位论文,等。
司马攻在《中文情结赤子心——序曾心微型小说集〈蓝眼睛〉》说:“曾心的微型小说非常注重社会效用。”“中文情结紧紧地系住曾心的心:责任感重重地压在曾心肩上。于是他的作品,无论任何文类都展露出曾心的中文情结和赤子之心。”泰华作家刘助桥写的《为曾心鼓掌——〈三杯酒〉赏析》,来自国内外的“掌声”很响。单在广东校园文学网发表后,点击率高达六千人次。
凌鼎年:据我所知,近一两年,你又写了一些闪小说,也即百字小说,这种文体比微型小说更短小,你觉得与写微型小说相比,有何异同,孰难孰易?
曾心:在泰华微型小说处于低谷期,去年底,在司马攻的带领下,闪小说趁机而起,顺时而发。我又加入这个行列,正如当年我加入写微型小说那样,脑子只知小说的三大要素——环境、人物、情节。至于闪小说比微型小说“更空灵、更跳跃”,我心中实属无底。闪小说的篇幅,司马攻认为应“字限在180字到300字之间最为适宜”,后又改为350字。我就按这个严加限制的字数,写了几十篇闪小说。尤其在去年底,泰国中部和曼谷遭受百年罕见的洪水,我家周围几乎成为一个孤岛,哪里都去不了。我终日守着电视,看洪水汹涌的来势,有点感受时,就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写闪小说。我被困在家里二十多天,写了二十篇抗洪救灾小说。这时,闪小说的“料”几乎来自电视,加上一点“灵感”,进行虚构,大胆想象和推理,一篇篇“一桩虚无事,多少真实情”的闪小说便“闪”出来。
龙彼德的《短·精·快——评曾心的抗洪救灾闪小说》中说:“总体看来保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有歌颂,也有批判,较好地呈现了社会百态,也折射出人性的复杂性;另一方面,也包括作者捕捉细节、透视本质的能力。”
凌鼎年:你既是作家,也是诗人,你对诗歌创作的兴趣甚至超过了对小说、散文的热爱,你发起了“小诗磨坊”,请问你的初衷?你对6行内小诗的前景如何看?还有,你能否谈谈微型小说与小诗之间的关系?
曾心:说起泰华小诗。1933年出版的林蝶衣《破梦集》里,就有一些小诗,但没有限定行数,基本上还是属于短诗。真正明确提出写6行内的小诗,是2003年初,《世界日报》副刊主编林焕彰,在他主编的《湄南河》副刊开辟了一个“刊头诗365”,即一年365天,每天在刊头左上角刊登一首6行之内的小诗。这些小诗,有如阳光下的露水,情绪的珍珠,令人耳目一新。
2006年,我和林焕彰在我家的“小红楼艺苑”共同策划,在泰国成立类似诗社的“小诗磨坊”,成员(按年龄排列)计有岭南人、曾心、林焕彰(台湾)、博夫、今石、杨玲、苦觉、蓝焰(莫凡)。因七位在泰国,一位在台湾,故称“7+1”,象征着“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共同探讨6行内小诗美学的新诗体。去年在庆祝“小诗磨坊”成立五周年之际,成员又增加三位(晶莹、晓云、蛋蛋),使队伍年轻化和壮大起来。六年来,小诗磨坊出版了六本《小诗磨坊》,并举办了六场新书发布会。在当今日趋式微的泰华文坛形成一个惹眼的“亮点”。
6行内小诗有广阔的前景。去年初,泰华作家协会和“亚洲日报”联合主办的“泰华文艺”副刊,又开辟了“诗香门第”,每期选登一首6行内的刊头小诗,还经常在副刊里发表一些小诗,并组织中国诗评家进行点评,把写6行以内为基本形式的小诗引向深入,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和青睐。
今年泰华作家协会出版了《泰华小诗集》,共选了34位诗人,共203首6行内的小诗。这是在泰华延绵十年来的小诗热潮氛围中应运而生的;诗中的作者是一群有心尝试构建6行以内新诗体的实践者。
这些小诗,以抒情为主,就它的构思方式、表现内容、艺术技巧、语言应用上都有一定特色。“具有瞬时性、哲理性、精巧性等美学特征”(吕进语)。其表现,既有一时的情调,一时的景观,刹那间心态的变迁,瞬间的个人的感应;也有部分小诗,应用暗示,以突破篇幅,带给读者一个广阔无垠的诗的世界和无穷的审美乐趣。
至于小诗与闪小说的关系,我觉得“短”是他们的共同特点,凝练是他俩本质的共同特征。但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闪小说是属于外视点文学,旨趣在于演绎故事。小诗是属于内视点文学,注重抒情,营造意象。
司马攻说,闪小说坐下来就能写出来,是有一定道理的。因为闪小说是捕捉停留在意识层次的“感觉”。由于个人的生活经历已沉积许多素材在意识层次里,只要主动钩沉起这些素材,加上一管生花之笔,就往往能扭捏成一篇闪小说。
写小诗就不同了,如没灵感,坐下来,甚至坐半天还是一片空白,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小诗的产生不是在意识层次的“感觉”,而是在于潜意识层的“感悟”。也就是说,一般人只有一双肉眼,诗人不仅有一双肉眼,还有一双心眼。单靠肉眼见到的“感觉”,往往写不成诗,只有等到肉眼闭,心眼开时,闪现潜意识层的“感悟”,即灵感闪现。此时,坐下来,才能写出诗,有时能一口气写了几首小诗。一般心眼见到的,比肉眼见到的更美,更深层的境界。但心眼开,灵感来的机遇,可遇不可求。它的基本特征是“瞬时性:瞬间的体验,刹那的感悟,一时的景观”。(吕进语)
凌鼎年:我这次来了泰国才知道,你堪称实干家,你不但是泰国华文作家协会的秘书长,还是泰国留学中国大学校友总会的办公室主任,这两个职务都是具体管事的,说是大管家也不为过。你也是古稀年纪的人了,你如何做到工作、创作两不误,身体健健康康,作品源源不断?
曾心:是的,有人就如您所说我是个“大管家”。每天俗务缠身,时间被切割得很零碎,无法静坐下来写东西。但我还是守望文学家园,不想停笔,只好忙里偷闲,在“零碎”的时间里,写不了长的,就写短的,一样是作品。近十年来,我发现自己的文章越写越短,从写短篇到写微型,再到写闪小说。诗歌从写短诗到写6行内小诗。写散文、微型小说还时断时续,数量越来越少。只有小诗还源源不断,先后出版了四本小诗集:《凉亭》(中英对照)、《玩诗,玩小诗——曾心小诗点评》(吕进点评)、《曾心小诗三百首》、《曾心小诗一百首》(中泰对照),还主编了《吕进诗学隽语》等。
平时,我喜欢坐禅和玩盆景。二十年前,当进入“知命之年”,我开始练气功。经过二十多年亲临练功“气场”的体验,我写了一首练功“悟境”小诗《入定》:
盘腿静坐
坐成一棵菩提
肌肤骨骼躯干
五脏六腑
归于无
——空
这是写静坐敛心,入定后“空”的境悟:即内无身心,外无世界。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这种“空”景,对我来说,并不是得到真功夫,只是得到一点轻安的境界而已。
十年前,我又有感于“老之将至”,便开始自建一座自娱自乐的“艺苑”,种了近二百盆,一百多种树桩盆景,其中有几盆近百年的古树。我的假日和晚上(10点至12点),几乎就在这盆景园里度过,既浇水、剪树、中耕、换盆,又做气功,既动功又静功,以静功为主,还养金鲤,过着与大自然对话,与花草树木对话的与世隔绝的晚年生活。
2012年7月20日于中国江苏太仓先飞斋
2012年8月16日于泰国曼谷小诗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