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叔的传家宝
2013-11-16杨乃平
■杨乃平
老婶来电话时,已近午夜,我还没有睡。好像冥冥之中有种感觉——看来,老叔的病是愈发严重了。
我急急地赶到油田总医院,老叔已昏迷不醒。老婶说,你叔是一阵糊涂,一阵明白。我走近床前,瞧见老叔的脸青灰灰的,腮帮子已然塌陷,整个人俨然一把骨头,被肺癌折磨得不成样子。岁月沧桑的额头,原本满是深深的皱纹,现已舒展平坦。我知道,这是人快要离世的征兆。
我俯下身子,用手攥住老叔枯枝般的小手,轻声地喊着:“老叔……老叔……”老叔一动不动,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我扭头对老婶说:“打电话,让东生回国吧……不能让儿子见不着最后一面呀。”我这么一说,老婶就无声地抹泪,随即带着埋怨说:“你叔就是不让打电话,说东生在苏丹油田打井忙,脱不开……他就是个倔脾气……”
我独自做主,拨通了东生的手机。
我刚和东生说完,老叔的手突然动了一下,嘴里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丝气息:“东生,东生……”老叔醒了。“老叔,老叔……”老叔微微睁开眼,看看我,旋即又合上了。“老叔,我给东生打电话了。”老叔分明是听见了,下巴动了动,好像是在示意,他勉强同意了。
一会儿功夫,老叔又努力睁开眼,眼珠子慢慢地转着。老婶忙上前问:“有话就说吧。”老叔使出很大的力气,细声弱语:“油雕……”老婶明白了,顺手从床底下拿出一个精美的木盒:“这些天,天天着迷似的,看这玩艺。”打开木盒,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朴素的油雕。老叔看到油雕,眼睛一亮,嘴角抽动一下,仿佛是要微笑似的,但随后又一脸的严肃,深情地对我说:“这是我……一辈子的……爱物,传家宝,把它交给……东生。”说完,老叔气力已尽,闭上双眼,表情安详,睡了一天一夜。
第二天,老叔走了,东生正在赶往油田的飞机上。那天晚上,我无论如何睡不着,于是,走到阳台,借着朦胧的月光,独自庄重地打开那个木盒。油雕很逼真:松嫩平原之上,耸立着一大一小两座井架。
我知道,这一油雕来之不易,是油田对钻井英模的奖赏。我久久地凝视着油雕,它就像老叔的眼睛,慈爱地盯着我。嗅嗅油雕,那是老叔——这个钻井工人身上特有的淡淡油香。油雕栖息着整个油田,在这个版图上,一波人豪迈地来了,又平静地走了,生生不息,默默无语,唯有旷野上的钻机始终在不知疲倦地轰鸣。
我仰头望着明月,这样的夜晚,老叔在忙什么呢?我想,此时,老叔一定是追随着月光,沿着石油分布的脉络,又向草原深处走去。
霎时,我心里一酸,有一种想流泪的感觉。想必,探寻油雕的源头,不知还有多少个年轻或已不年轻的老叔们,他们正挥洒着汗水,为油而流……
办完老叔的后事,我把油雕郑重地交给东生。嘱咐他带上油雕,出国打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