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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11-16

山西文学 2013年7期
关键词:表姨收费员郎中

许 敏

一大早,何苦就摩拳擦掌走出家门,边往村后的牛头山走边说:“以为我笨是不?以为我还像以前那样容易欺负是不?”

牛头山是紧靠兴旺村子后背的一座小石山。跟四周的山峰相比,牛头山实在是太矮小了,矮小得都不像是一座山,倒像是一个大盆景。灰黑的石头上,最显眼的就是几棵小榕树了,平时连鸟都很少飞上去。不过,倒是有村干部久不久到牛头山上喊话,通知这个事那个事。

以前村干部有什么事要喊话,要通知各家各户,在村部用广播喊就得了,架在村部屋顶的大喇叭,声音传得很远,连天上飞的鸟都听得到。不知什么时候,大喇叭被摘掉了,收音机、扩音机也不见了。有什么事,村干部只好到牛头山上喊。好在村子不大,住得也不算分散,在牛头山上喊话,大家都听得到。

何苦路过二狗家门前的时候,二狗正往手扶拖拉机水箱里加水,问他:“何苦,你去哪里?”

何苦大声骂道:“操他妈的,我要到牛头山上喊话!”

二狗一脸惊讶,他没有见何苦生气成这样过。在他的印象中,瘦小的何苦说话做事总是傻里傻气的,人家拿他来开玩笑,只要不是很过分,他是不会恼火的。现在他肯定是很恼火了,恼火得脸红脖子粗,讲话也粗了。而且,竟然要到牛头山上去喊话。除了村干部,村里有哪个到牛头山上喊过话?!二狗不懂得何苦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要搞出这样大的动静来,又问他:“你恼火什么呢?要到牛头山上喊什么?”

何苦不想跟二狗啰嗦,就说:“等下你就懂了。”

二狗看着他,又说,“你又发卵癫了,还嫌自己不够丢人现眼吗?”

何苦知道二狗这样说他,是因为“避孕套事件”。那天,镇计生站来村里搞宣传,在村部给大家发放避孕用具的时候,何苦问:“这种东西怎么用啊?”

结果成了笑谈。

何苦被村里人看成是最笨的人,是因为他动作慢。

据说,何苦出生的时候,也是慢慢腾腾的,接生婆在他娘床边等了七个钟头,他才走出娘的身体,好像不想理这个世界一样,不哭也不笑。娘听不到他的声音,喘着大气问接生婆:“孩子是活的吧?”

接生婆伸手在他鼻孔前探了探,感觉是有些气息,又摸了摸他的胸口,也有心跳,就说:“应该是活的。”说完就甩起巴掌打在他的小屁股上。一下、两下、三下,娘看着他刚出世就挨打,心想这个儿子真是苦命了,在心里就给他起名叫何苦。接生婆打到第七下,才听到哇的一声从他嘴里响起。

何苦是能出声了,可到了该懂得讲话的时候,也只是咿咿呀呀地乱叫,像个哑巴。娘就请了一个老郎中给他看看。老郎中看后,说:“估计是脑子的问题。”

娘着急地问:“脑子有什么问题?”

老郎中说:“老朽也不敢断定。不过,估计他要到七岁才会讲话。”顿了顿,又说:“往后他逢七也可能会有些事情发生。”

娘心里不踏实,又带他到县医院看大夫。大夫看后,对娘说:“你儿子脑子是正常的。”

既然正常,何苦为什么真的像老郎中说的,到了七岁才会讲话呢?别的孩子该上学的上学,该放牛的放牛,可他还常常赖在娘的怀里。娘要干活,怎么可能整天抱着他背着他呢?出门的时候,就把他锁在屋里,由他哭,哭累了就睡着了。

何苦睡着的时候是安静的,什么事都没有。可娘睡着的时候,反反复复做着一个同样的梦。其实娘从医院回来的那天晚上,就开始做了这个梦。这是后来娘告诉何苦的。娘在梦中见到何苦脑子里长了一颗石头,有龙眼核那么大,而且,这颗石头还会隐身,有时候顺着脑沟滚动,有时候又无影无踪。娘听说过有胆结石、肾结石、尿结石这些,但没有听说过有脑结石。娘想再到医院去问问大夫,何苦脑子里是不是真的有这样一颗石头?如果有,是不是脑结石?想归想,娘还是没有去医院再问大夫。娘担心大夫讲她不相信科学。

娘又想再找老郎中问个究竟。可是,娘怎么也找不到老郎中,老郎中孤家寡人,问了别人都说不知道。娘觉得奇怪,别人也觉得奇怪,老郎中到底去了哪里?

何苦他爹呢?怎么不管他?何苦也问过娘这个问题。何苦问娘的时候,扯住娘的衣脚,抬起头说:“娘,人家讲我是野仔,讲别人都有爹的,我没有,我是野仔。”

娘说:“人家乱讲的,你有爹,你爹死了,你姓何,你是跟娘姓的。”

何苦十四岁那年,有一天娘到村子北面的一座山上采金银花,天黑了还不回来。他找遍了村子周围的山头,同在村里住的表姨还有邻里乡亲也帮找,都没有找到娘。后来有人告诉他,说是他娘爬上北面那座山之后,可能是看到很多金银花,而且越往高处越多,越采就越高兴,忘了时间,走着走着就上了天。他不相信人家讲的话,可是又没有证据证明人家讲的不对。

何苦成了孤儿,动作又慢,表姨就叫他去跟她住。何苦不肯,说:“我要留在家里,要不然娘回来见我不在家,又担心我去哪里了,出什么事了。”

表姨只好由他了,就帮他把田地种起来。何苦十八岁的时候,表姨就让他自己种田。种田的时候,何苦照葫芦画瓢地照着别人的样子育秧、施肥、移栽、耘田、杀虫,不论哪个环节,都比别的人家慢了一步,别人家的稻子已经抽穗扬花了,他的秧苗刚插完。

何苦动作慢,他养的鸡也长得慢,好像怎么也养不大,比他的拳头大不了多少,身上能看见的毛比看到的皮肉还少。以前,何苦从来没有养过鸡,老婆嫁过来没多久有了身孕,为了老婆肚子里的孩子,他才养的。这样的鸡跑到外面,别的鸡都不愿意跟它们在一起。别人一看到那几只鸡,都知道是何苦养的,就笑话他,说:“何苦啊,你养的鸡是什么品种呢,怎么这么少见啊?”

何苦懂得人家笑话他,不恼也不出声。

“避孕套事件”过后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何苦成人了!

这是兴旺村的人后来议论何苦的时候,这样讲的。好像何苦原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猪。

那天,一个大领导,不是一般领导,而是很大,广西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都少见的大领导,考察路过兴旺村前的省道公路时,突然临时拐进村里。看了二狗家,又看何苦家。二狗是全县第一批万元户,新起的三层楼房在村里是最显眼的,墙面贴着光滑的竖条白瓷砖,屋顶是金黄色的飞檐,半圆形窗户镶上铝合金玻璃窗,阳光一照,玻璃上就会反射出一片片耀眼的光芒。何苦呢,是典型的贫困户,房顶盖着茅草,屋墙是用小孩手杆粗细的木条围起来的。热天倒是通风,凉快,一到冷天,他和老婆还有两个女儿不是像猫一样围在火灶边,就是缩在被窝里。

第二天,镇长常惜民到何苦家来,对他说:“何苦啊,这回你出名了,我们镇里还有县里都要帮助你脱贫致富呢。”

村里人知道这个消息,好些人跟何苦打招呼,说:“何苦啊,这下成人了。”

何苦活在世上二十七八年了,几时听过别人对他说话这样客气过?更不用说话里带着羡慕了。

这件事,对何苦来说,简直是从天而降的福音。这个福音,能不能改变他的命运,就看他的造化了。

常镇长还给何苦带来了几张照片,照片是领导在他家里跟他交谈的时候,记者拍的。何苦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照片,虽然衣服破旧,头发零乱,但脸上是有笑容的,眼光也是明亮的。这也是常镇长递照片给他时说的话。

常镇长问他:“你看你们家现在最需要帮助的有哪些方面?”

常镇长问他的时候,镇办公室秘书赵旨扮拿着笔记本和钢笔,两眼盯着何苦,像是随时要记下他说的话。

何苦想了想,说:“我希望有一台手扶拖拉机,像二狗那样。”

在何苦眼里,二狗最有本事。二狗比他大一两岁,一直有爹有娘,有爹有娘就有一个完整的家。光凭这一条,二狗就很让何苦羡慕。何况,二狗讲他爹精灵得很,有可能是前世的一只猴子变的。以前他爹就懂得走村串寨收购土特产,因为这个原因,还挨劳改过,讲他爹搞投机倒把。后来可以做生意了,他爹就开了一个石灰窑,烧石灰的石头都是在村子周围开山挖的。烧好的石灰不愁卖,二狗爹又买了一部手扶拖拉机让二狗拉石灰。后来,二狗爹带人挖石头的时候,用炸药炸石头,不小心被飞起的石头砸断了一条腿,就让二狗打理生意上的事。二狗比他爹还能干,赚钱更多,很快就起了新楼房。

常镇长说:“你懂开拖拉机吗?”

何苦说:“不懂。”

起初,何苦只是想自己一定要有一台拖拉机,这样才能像二狗一样发家致富。至于自己不会开拖拉机,可以请人帮开,也可以把拖拉机租给别人,反正怎样得钱就怎样做。见常镇长这样问,他心里有点忐忑不安,担心常镇长说他,既然不懂开拖拉机,为什么要拖拉机呢?可常镇长笑着说:“不懂就学嘛,哪个一生下来就懂的?”

何苦说:“我笨,恐怕学也难得懂。”

常镇长说:“你不是笨,你是动作慢一点,但是要相信自己。你只要相信自己,做什么事也是可以做得成的。”

何苦见常镇长这样说,心里就有了一些得意。常镇长并不像别人那样总是认为自己笨,还相信自己是能够做成事的。既然镇长这样说了,自己也要相信自己。他就问:“要怎样学呢?”

常镇长说:“开车也好,开拖拉机也好,都要到专门驾校学习,还要考试,通过了才能领驾驶证的。以后你就到县农机校去学吧。”

何苦问:“如果我到农机校学,学费镇里帮出没有?”

常镇长说:“那是肯定的。”

何苦说;“那我不到农机校学。”

常镇长问:“为什么?”

何苦说:“我跟二狗学吧,把学费给他就成了。去农机校学来来回回,浪费车费又浪费时间。”

他想让二狗做教练,领导不是说要先富帮后富吗?二狗已经先富了,他如果不听领导的话,还想不想继续发家致富?还想不想继续当先进典型?

常镇长想了想,说:“自己学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二狗自己的事情多,未必有空教你。这样吧,我在镇上帮你请一个机手,让机手当你的教练,一面教一面帮你拉东西,一举两得。”

镇农机站很快就给何苦送来了一台南宁产的“桂花”牌手扶拖拉机,按照常镇长的安排,教练家住在镇上,每天就早出晚归来教何苦开拖拉机。何苦有了拖拉机,二狗就让何苦帮拉石灰,县城里有一个建筑工地用二狗家的石灰。

没想到,何苦开拖拉机帮二狗拉石灰第一天,就出事了。

兴旺村离县城不算远,过了镇上往前十多公里就到了。进城必须要通过城郊那个收费站。何苦跟着教练开拖拉机拉石灰往县城,到收费站的时候,一个长脸收费员微笑着将一只手伸出窗来,没说话。何苦抬头看着他说:“我是兴旺村的何苦,你不懂得吗?”

收费员收起微笑说:“我不懂你是谁,我只懂车辆通过收费站一律要缴费。”

何苦说:“缴个屁。”又对教练说:“不要理他,冲过去!”

教练说:“这样不好吧?”

何苦瞪了一眼教练,说:“怕什么,我看哪个敢拦?!”

教练只好听从他指挥,加大油门往前冲,“啪”地一声,栏杆被撞断了。

收费员立即拉响警报器,随即从收费站跑出来,张开双手挡在拖拉机前面,拦住了去路,教练只好刹住了拖拉机。

何苦对收费员吼道:“你拦我的拖拉机考虑过后果没有?”

收费员用手指着他说:“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的,你不仅不缴费还冲卡考虑过后果没有?”

何苦又说:“我是兴旺村的何苦,你不懂得吗?”

收费员说:“我管你是哪个,过收费站就要缴费!”

何苦“呸”了一声,说:“你们就是懂得欺压我们老百姓,那些当官的,跟你们有关系的,开车过收费站有多少个缴费的?”

这时,一个圆脸收费员冲过来揪住何苦衣领,把他从拖拉机驾驶座拉了下来,咬牙切齿地说:“你这个卵仔这么嚣张的,把拖拉机扣下来!”

何苦听得心里冒火,瞪起眼对圆脸收费员说:“我看你敢扣!”

说着,伸手要把收费员揪住他衣领的手掰开,收费员的手一扭,他的手被甩开,甩到了收费员脸上。收费员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他的衣领,一双拳头左右开弓落到他脸上和身上,嘴里骂着:“你这个卵仔还敢打我?!”

这时,收费站站长赶到了,喊了一声:“不要打了!”收费员才收了手。

何苦弯着腰,从挎在肩上的军用挎包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那次到家里来的大领导和他的合照。他举起照片对站长大声地说:“看清楚一点,照片上跟我在一起的是哪个!”

站长说:“我知道是哪个,可是你也不能拿它当通行证啊。”

何苦说:“我这样的人你们也敢随便打哈?”随后,又指着圆脸收费员说:“如果你们不收拾他,我就收拾他!”

站长说:“他打人是不对,我们会按照规定处理的。可是,事情也是因你而起。”

何苦打断站长的话,说:“我不管,他打我成这样,你看怎么办吧?”

随着“嘀嘀”的喇叭声,一辆小汽车在收费站前停下来,是常镇长到县里开会刚巧路过。常镇长了解事情的经过后,对何苦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以后如果领导再到你家来,懂得这件事,也会批评你的。”

何苦指着自己脸上的伤说:“就算我先错吧,他也不应该打我成这样啊。”

常镇长跟站长协商了一会,就赶往县政府开会了。站长把何苦送到医院治伤,后来还为他办了一张免费通行证。至于撞坏栏杆的赔偿费,常镇长答应站长由镇扶贫办开支。

何苦治伤的几天里,没有再拉石灰,也没有跟老婆耍了。

这天晚上,他刚把手伸向老婆身子的时候,老婆说:“你去找常镇长看看,能不能扶持我们养一点猪,现在到过年没有几个月了,我们不能再像往年那样,总是没有年猪杀。”

村里过年没有猪杀的人家只有何苦一家和五保户陆老爹了。他想了想,说:“过一段再找吧,前段刚给了拖拉机,现在马上去问要猪,有点不好意思。”

老婆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去找常镇长他还高兴呢,他帮助我们家脱贫致富,以后领导懂了就会表扬他的,说不定还提拔他当更大的官呢。”

何苦想不到老婆会有这样的想法,当即就说:“那我明天就去找常镇长。”想了想,又说:“我们家里连猪圈都没有,拿猪来放在哪里养啊?”

老婆说:“表姨家原来养的猪刚好卖完,现在猪圈空着,把猪先放到表姨那里养吧。”

第二天一早,何苦就到村支书吴远旺家打电话,喊教练来开拖拉机拉石灰,他顺便到镇上找常镇长。

何苦到镇政府的时候,常镇长正在开会。听说何苦来了,很快就从会议室出来,把他领到自己的办公室,给他让座,还亲自给他倒茶。看着常镇长忙碌的样子,何苦想笑,又不敢笑。他对常镇长说明来意后,常镇长说:“刚好,畜牧兽医站杨站长来开会,我喊他来具体说说。”

常镇长让赵秘书到会议室喊来了杨站长。杨站长听说何苦想养猪,猛地一拍巴掌,对常镇长说:“好啊,我们可以为何苦提供一些良种猪,也算是我们为他家尽快脱贫致富贡献一点力量吧。”

第二天杨站长就送了一头中猪和六头小猪来给何苦养。

这几头猪是正宗的良种陆川猪,那黑色的腰背,白色的肩膀,白色的肚皮,还有白色的腿,何苦怎么看怎么欢喜。特别是那头中猪,都有好几十斤重了,再养一段时间,过年的时候就可以杀了。

每天,何苦都把家里的玉米,红薯藤,还有四处采来的猪菜送到表姨家,让表姨煮了喂猪。表姨说:“你不用来那么多,忙别的活路去吧,有什么事我再跟你讲。”

哪个想得到呢?这几头猪拿来养刚半个多月,昨天晚上就死了!

刚才,天刚蒙蒙亮,表姨跑到何苦家,说他的猪死了,看样子是半夜死的,在猪圈食槽边洒落的食料里,有一种怪味,可能是有人投毒了。

何苦一听,脸都不抹,赶紧就往表姨家跑。表姨家的猪圈是建在房屋后面的菜地边上的,菜地用石头砌起围墙,即使围墙砌得再高,也是拦不住要爬墙的人的!何况,表姨家的围墙砌得只有人的胸部高,翻墙而入那是轻而易举的事。何苦跑到猪圈一看,猪圈里的那头中猪,六头小猪,一共七头猪都口吐白沫,直挺挺地伸直了四肢,一动也不动。再看看洒落在猪圈食槽边的食料,是一些红薯藤,散发出一股农药的味道。

“完了,完了。”何苦嘴里连声叫道。

吴支书闻讯过来查看后,说要回家打电话给杨站长,看这件事怎么处理好。何苦心急,想跟到吴支书家听电话。吴支书说:“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你着急有什么用。情况怎样我会告诉你。”

何苦想着自己待在表姨家也没什么用,就叫表姨看着那几头死猪,自己先回家了。

老婆听他说了死猪的事,叹了一口气,说:“也只能等杨站长来看怎么处理再讲了。”

何苦坐也不安,站也不宁。心想,自己以前因为笨,经常被别人取笑也就算了,可现在领导到过自己家,鼓励自己要把生活搞上去,镇里也帮助自己,为什么有人还看他不顺眼呢?还眼红他,害怕他像别人一样过上好日子呢?他越想越有气,抬脚就出了门,要到牛头山去喊话。他要喊得全村人都懂得这件事,他要责问那个投毒的人,明明懂得他这几头猪是不寻常的,怎么还这样狠心?怎么下得了手?他要喊得那个人饭吃不香,觉睡不好,最后来跟自己认错。如果他不来认错,他就要报案了。吴支书也说了,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呢。

何苦边往牛头山走边想,喊完死猪这件事,接下来喊什么呢?既然要到牛头山上喊话,就要多喊一些,让大家懂得,自己很多时候并不是笨,并不是傻。喊什么可以证明自己并不是笨,并不是傻呢?就喊有的人讲他做什么都慢,生小孩反而快的事吧。对!就喊这个事,别人听了才懂得,讲他做什么都慢,生小孩反而快是扯卵弹的!

何苦一路走一路想自己到牛头山后要喊的事。刚到山脚,表姨追过来,远远就喊他:“苦啊,苦啊。”

听表姨喊他的话音,像是受尽了磨难要伸冤那样。何苦停下脚步,等表姨到了跟前才问:“做什么呢?”

表姨说:“刚才吴支书过来说,他打电话给杨站长了。”

何苦急忙问:“情况怎样?”

表姨说:“吴支书跟杨站长说了死猪的事。杨站长说猪死了就算了。”表姨喘了一口气,又说:“杨站长还对吴支书说,听说农机站送来给你的拖拉机也要收回去呢。”

何苦大叫起来:“真的?”

表姨说:“杨站长这样说,吴支书还以为他开玩笑,又打电话到镇上,找到常镇长,常镇长也证实是真的。”

何苦说:“为什么呢?”

表姨说:“不懂是为什么呢。”

何苦又问:“常镇长还讲什么没有?”

表姨说:“常镇长还说他自己为了你的事,跟上级闹翻了,挨批了。不过,他叫你不要灰心,这些困难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何苦抬起头看着牛头山,骂了起来:“操他妈的啊!”

刚骂完,他脑子里突然一阵剧痛,痛得他蹲了下来。蹲下来还忍不住痛,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表姨赶紧抱住他,用手揉着他的头,顺时针揉。何苦久不久也有过头痛,头一痛就让老婆帮他揉,只能顺时针揉,如果是反方向揉,就会越揉越痛。表姨也见过他老婆帮他揉头,现在看到他头痛成这样,也帮他揉了起来。以往他头痛,老婆每次揉几分钟就好了。可这次表姨揉了好久,揉到手指发麻,何苦才觉得好了一点,人也清醒过来了。表姨说:“你真是吓死人了!”

何苦说:“可能我脑里面真的是有结石了,像我娘以前讲过的,不然怎么痛得这么厉害呢?”

在何苦的印象里,结石应该是让人感到最痛的一种病了。有一次,何苦路过吴支书家门口,看到吴支书突然肚子痛得打滚到地上,后来到医院检查,才懂得是患了胆结石,医生说他胆里面有一堆像米粒一样的沙子。娘梦见他脑子里长了一颗龙眼核那么大的石头,如果真是结石,怎么得了?

何苦头痛得厉害,没有心思再往牛头山上走了。他要去找常镇长,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镇上见不到常镇长,赵秘书对何苦说:“常镇长为了你的事,刚刚被上级叫去谈话了。”

他问赵秘书:“到底是为什么?”

赵秘书摇摇头说:“我也不太清楚。”

这些事,是偶然还是必然的呢?何苦不知道。他只知道,世上有很多事情讲不清楚,像那个老郎中,那年娘怎么也找不到他,别人也不懂得老郎中到底去了哪里?还有娘,到山上采金银花也不回来,也不懂得去了哪里?

娘到山上采金银花没有回来后,何苦开始很想念娘。后来,对娘的思念慢慢地淡了。这段时间,想到将有好日子过了,心里对娘的思念才又强烈起来,而且越来越强烈,经常睡不着觉,有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也因为梦见娘又醒了。每次想起娘他都头痛,就跟常镇长说起娘的事。常镇长答应他跟镇派出所讲一下,看能不能帮助找找他娘。

从镇上回家的路上,何苦记起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二十八岁生日。老郎中说过,往后他逢七可能会有些事情发生。想想自己七岁才懂得讲话,十四岁又找不到娘,二十一岁有了老婆,却是跛脚。现在,自己的好运刚来,为什么突然又变了呢?

何苦在村口下了车,又走到牛头山下,抬头望着牛头山,看到一大片乌云压在山顶上。如果现在上去喊话,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何苦不敢贸然上牛头山,就先回家了。回到家,他觉得头又痛起来,而且越痛越厉害,老婆帮他揉了好久,揉到手指发麻,也还止不住痛。

这时,一辆吉普车从省道公路拐进兴旺村,车辆进出村里也是常有的事,人们也不去多想又是什么人到村里来。

恍惚中,何苦好像看见娘回来了。他睁开眼睛,真的是娘回来了,派出所王所长也在,是他把娘送回来的。娘坐在床边,一面帮他揉着头一面流眼泪。娘说:“苦啊,你头痛成这样,脑里面真是有结石了!”

何苦一把抱住娘,大声地哭喊:“娘啊,你去哪里这么久才回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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