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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叫你一声妈

2013-11-16吴盼尔雅

椰城 2013年5期
关键词:双桨衬衫袜子

■吴盼尔雅

上大学的时候,我与林凯、杜萧组成了一个无敌三剑客,迟到、旷课家常便饭,打牌、赌钱无所不能,干得最漂亮的一票是把路灯的电接在宿舍打游戏达半个学期之久,当然,如果不算把宿舍管理员武二郎吓走那档子事的话。

武二郎四十出头,一个秃头,大概是因为当宿舍管理员,长期与男娃们斗智斗勇,脾气古怪。他十分爱好抓晚归的学生,一到夜晚十一点就关上宿舍大铁门,逮着晚归的男生一顿大骂,他还十分爱好收缴违规电器,收来的电热宝、酒精炉他都自己享用。

在武二郎第三次捣乱我们在寝室进行的有色录像放映活动之后,我、林凯还有杜萧,无敌三剑客在众男生寄予巨大希望的目光中,再现江湖,除暴安良。

不料,逼走了一个武二郎,却来了一个传说中更加厉害的陈双桨。

陈双桨,女,四十六岁的年龄,六十四岁的模样,常年穿着长袖衬衫,扣子扣到最顶格。瞧她这幅古怪模样,就都知道不是个善茬。大家在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之后,都认定了一个事实:如果不联手采取行动,听任她立足生根,男生二舍未来的日子将一片黑暗。

陈双桨来的时候是五月底,天气热得我们男生一进宿舍楼就迫不及待脱得只剩一条内裤,杜萧和林凯不知道中了哪门子邪,合伙扒了我的内裤。陈双桨出现在宿舍大门口,穿着长袖衬衫,把脱得光光的我看得无比彻底,我转过身去,躲在比较胖的杜萧身后,挽救我的男儿尊严。

“请问这里是男生二舍吗?”陈双桨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淡定。

杜萧和林凯没有回答,这两狗崽子还一人一边地拉扯着我的内裤。

“是。”我反着手拽过我的内裤。

“请问宿舍管理员房间在哪里?”陈双桨走进来几步。

陈双桨就这样住进了我们男生二舍,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夜里,我们三剑客的“逐双桨,赢独立”系列方案就呱呱坠地了。

杜萧指挥第一战——独立运动之夜斗双桨。

在他的统筹安排下,将男生二舍的志愿者组成五个组,每个小组有40 名同学,在星期一到星期五的夜晚十一点半到次日六点,每隔十分钟回来一个。

“让她开门开到崩溃!”众人右手握拳,举至耳旁宣誓。

杜萧作为总指挥,穿着裤衩披着我的蚊帐埋伏在宿舍对面的绿化草丛里。

十一点四十,志愿者一号出现了,这孩子一定是学过表演,一副大醉的模样瘫倒在宿舍门口,哇哇地哭,边哭边砸大铁门,杜萧在草丛中拍手称好。

陈双桨出现了,穿着她的长袖衬衫,扣子扣在最顶格,她在一大串钥匙上摸着铁门的钥匙。

“你是哪个宿舍?”陈双桨双手扶着膝盖,问正在捶胸的志愿者。

那个孩子八成演上瘾了,抱着陈双桨的腿就开始哭。

杜萧正准备看好戏,林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凯子,过来。”

林凯晃了一圈,终于发现趴在草丛里的杜萧,问:“你在这干嘛?”

“监督,你又是在干嘛?”

“我是第一小组投票推举的一号啊,刚才拉稀,蹲了个厕所,晚到了几分钟。”

“那他是谁?!”杜萧忙爬起来,指着宿舍大门。

陈双桨把伪一号扶起来,扶进了自己的房间,三分钟后她搬了一个凳子出来,大铁门旁有一个桌子,她趴着桌上,头埋在手臂里不再有动静。

二号志愿者如期而至。

“舍管,给开开门。”

“下回早点回来,外边不安全。”

三号志愿者站在铁门前。

“舍管,开开门吧。”

“下回不要这样了哦,再晚阿姨就不给开了。”

……

十八号志愿者站在铁门前。

“舍管,开门。”

“这么晚了,下次早一点。”

已经凌晨两点过了,实在太睏了,杜萧抱着林凯在草丛里打起了瞌睡。

“没意思。”杜萧似乎是说了一句梦话。

陈双桨就这样趴在桌子上守了一夜门,伪一号起床后连忙给陈双桨道谢,杜萧和林凯相互抱着,在睡梦中滚到了路中央,被校园巡逻大叔叫醒,我的蚊帐在这场意外中被巡逻大叔的狗叼走。

“今晚怎么办?”杜萧问我。

“继续执行。”我把没洗的袜子塞在林凯的枕套里。

“也是,都怪那个伪一号脑子不清醒跑错了宿舍楼,打乱了我们的节奏。”杜萧警惕地检查了他自己的枕头,然后贼笑一声,把自己的袜子脱下来,也塞进林凯的枕套。

这一天轮到我做总指挥,我扯下了杜萧的蚊帐蹲在稍远一点的草堆里,陈双桨依旧没有发火,为一个一个晚归的学生开门,我的睡意正起,林凯趁陈双桨去厕所的间隙,飘了出来,拱着屁股在草堆里找东西。

“凯子。”

“原来你在这。”林凯乐悠悠地跑过来。

“你出来干嘛?”我觉得他一定是出来陪我,于是故意发问假装不明白。

“今晚寝室出鬼了,有股奇异的味道认准了我的鼻孔直往里面钻,熏得我睡不着。”

我想到我和杜萧往林凯枕套里塞袜子的那一幕。

陈双桨依旧不厌其烦地开着门,让他们下次不要这样,并叮嘱他们回到宿舍马上休息,看着她慈祥的面容,我顿时很难过,不是愧疚,而是因为我们的夜斗双桨计划失败了。

“还是外头空气好啊。”林凯蹲在我旁边,十分自觉地从我身上扯了一边蚊帐盖过他的头。

我盯着正享受新鲜空气的林凯,微微地笑,另一个计划在我的脑袋里诞生了。

我指挥第二战——独立运动之臭袜子军团。

我号召广大志愿者不洗脚,不换袜子,炮制武器,并且宣讲这场战斗的精神是屹立于险恶,不动摇分毫,制胜关键是二字真言:持久。

“臭跑她!”众人右手握拳,举至耳旁再一次宣誓。

第一个星期,广大师生都不愿选择从男生二舍这条近路去教学楼,而愿意穿过遥远的操场去教学楼。我告诉大家,效果出来了。

第二个星期,校门口的脚气药一售而空。我告诉大家,坚持就是胜利。

第三个星期,斜对面的女生宿舍发出了抗议,女生们举着牌子戴着口罩站在我们男生二舍门口。我看见里面站着我喜欢的姑娘。

而我们的关键人物陈双桨在如此险峻的时刻竟然没有一点收拾被子走人的意思,她买来了空气清新剂,放在宿舍楼的各个角落,在宿舍楼方圆100 米喷光了15 瓶空气清新喷雾,并对女孩儿们说:“天气热,男娃娃好动,请多多谅解。”

她仍然穿着长袖衬衫,扣子扣到最顶格,一脸慈祥的笑容。

当天夜里,我指挥大家发出了最后的反攻,将起码五百双袜子堆在陈双桨的门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一大号人毕恭毕敬地来到陈双桨宿舍管理员小屋子的门前,袜子不见了,但我们更希望陈双桨也一同不见。

杜萧贴着门听,“没有声音。”

林凯也贴了上去,“确实没有声音。”

我双臂一挥,说:“胜利了。”

众人欢呼,我被大家抬了起来,抬出了宿舍楼,像一个国王一样行进在校园的道路上,此时我多希望那个彼时站在门前抗议的姑娘看到高高在上成功的我。

然而,高高在上的我因为位置高看得远,看见了操场里的陈双桨。

她没有拎行李,倒是拖着一个大桶,她仍然穿着扣在顶格的衬衫,不停地弯腰、起身、抬臂。

她正往操场围栏上晾袜子,黑白灰色的袜子已经挂了四分之一的围栏,一百米的样子,里边有几双显眼的黄色,是杜萧的,我知道上面海绵宝宝的图案,昨晚他惋惜了一个小时,我还答应今天给他买。

“放我下来。”我以为我发不出声音,原来也还好,只是有一些有气无力。

“萧子。”我在人群中看见了杜萧,指了指操场上的陈双桨,对他说,“你的袜子还在,我就不买给你了。”

我转身穿过人群走了,双手晃晃荡荡,找不着口袋插。一大早就穿着大裤衩子,光庆祝打败陈双桨了。

这一仗,不仅输了志气,还输了人心,陈双桨成了无冕之王,三剑客成为了历史篇章。我和杜萧倒还好,林凯在这三个星期里,忍着恶臭引经据典,写了一篇三十页的计划周详的独立运动之终结战。看见林凯茶不思饭不香,我安慰林凯,“历史中世界大战也只有两次。”

男生二舍第一次有了和谐的光辉。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陈双桨一声陈姨,这个称谓便成为男生二舍上上下下四百余号人口里的词儿。

“昨晚我画宣传画四点多才回来,陈姨给我开门,所以我买了点水果给她。”

“衣服挂在下面忘了收,陈姨帮忙收了,叠得整整齐齐。”

“不知道陈姨怎么知道我发烧了,居然给我炖了汤。”

如果不是林凯这个二货为了模仿电影片段,坐在楼梯的扶栏上滑下来,被钉子划破了屁股,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陈双桨心上原来有那么大一块石头。

林凯这家伙一直都珍藏着他的计划书,总觉得自己的才智没有得到用武之地,对陈双桨一直抱有意见,然而在他捂着淌血的屁股无依无靠的时候,陈双桨发现了他,把他抱进刚刚清洗好的大垃圾桶里,她抱着这个桶,一路小跑前往学校附属医院。

我和杜萧从教学楼下来,正在策划如何欺骗逃课的林凯,让他相信教授点名让他带着检讨去报到,说到细节处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奔跑的大红色垃圾桶,林凯的上体在里边晃来晃去,陈双桨因为负重脸憋得通红。

“脱裤子。”从医院回来,陈双桨当起了护士,高高举着一瓶跌打损伤膏。

林凯趴在陈双桨的床上,我和杜萧抿着嘴偷笑。

“陈姨,轻一点。”林凯痛得咧嘴。

“知道痛就好,下次就知道规矩点走楼梯了。”陈双桨手轻了一点,“如果你是我儿子。”陈双桨没有继续说下去。

但是这句话成为了我们三剑客的新课题。

陈双桨四十岁的时候,儿子和几个好朋友去河里洗澡,洗没了踪影,陈双桨不肯相信,每天做饭等儿子回家,自己却一口不沾,那一个月,她一下子老了十来岁,直到一天,梦见儿子对她说:“妈,我走了。”

陈双桨问梦里的儿子,“去哪?”

“你太累了,去能够不让你操心的地方。”

“你是我的儿啊,妈就是该为儿操心的啊。”陈双桨醒来后就一直念叨着这句话,她抱着凳子去了河边,那里有一棵大树。她站上了凳子,把挂在树上的绳子套上了自己的脖子,踢开了凳子,进入了一个生与死的梦。梦没做完,被河边玩耍的孩子救了下来,看着孩子们,她突然就想开了。

宿舍管理办公室的主任告诉了我们这个故事,他还说:“陈双桨来的时候主动要求分到男生宿舍,刚好武二郎莫名其妙地非要辞职,男生二舍管理员空缺。”

林凯听了这个故事沉默了很久,那天晚上我在宿舍垃圾桶里看到了他珍藏许久的那本三十多页的“独立运动之终结战”策划书。

隔天。

“你们看。”林凯挥舞了手里的策划书。

我看了看垃圾桶,终结战的那本还静静地躺在里边。

“我昨天半夜爬起来写的。”林凯很自豪。

这次运动由林凯指挥,他终于圆了他的指挥官梦想。

半夜十二点,陈双桨仍然守在宿舍门口,男生二舍一个孩子都没有回来。

“陈姨,林凯在操场里疯玩又把屁股撕开了,好大一个口子。”杜萧气喘吁吁。

我们四百余号男生举着四百余支蜡烛守在操场里,等杜萧把陈双桨骗来。

他们出现了,与他们一同出现的还有那个大红色的垃圾桶。

垃圾桶从陈双桨的手里松落,因为她看见了好大一片蜡烛海,好大一颗在微风中跳动的红心。

本该捂着屁股嗷嗷叫的林凯牵着陈双桨走进蜡烛心。

陈双桨的脸因为着急的汗水和感动的泪水反射着蜡烛的光,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耀眼。

“陈姨,扣子扣这么死不热吗?”林凯问陈双桨。

陈双桨仍然穿着那长袖衬衫,扣子扣在最顶格。

“陈姨,戴上这个吧。”林凯手里是一条黄色的丝巾。

“你们看见,会害怕的。”陈姨摇头。

“不会的,陈姨。”我从林凯手里接过黄丝巾,双手呈在陈姨的眼前,“戴上吧,陈姨。”

“戴上吧,陈姨。”四百余支蜡烛跳跃着,四百余个男生劝说着。

陈姨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脖颈上一道深黑的痕迹暴露出来,该是怎样绝望,才会去上吊追随自己的儿子,该是怎样坚强,才会藏着伤痕照顾来自天南地北的儿子。

陈姨将丝巾在脖颈上打了一个蝴蝶结,一只黄色的蝴蝶亲吻着陈姨脖颈上深黑的伤口。

“陈姨,许我叫你一声妈。”林凯的声音在空旷的操场回旋。

“陈姨,许我叫你一声妈!”四百余个男生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园回旋,余音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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