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个硕导
2013-11-15辽宁
辽宁/石 杰
金一夫怎么也没想到这节骨眼儿上竟然让老婆撞见了。
昨夜里,他梦见一条金环蛇。那条蛇黑黄相间、体态婀娜,不声不响地跟在他的身后,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紧紧盯着他的脚后跟,好像随时准备发起攻击,可那不紧不慢的速度又带着几分温柔,似乎是特地来陪伴他的,可惜他却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仿佛是小时候奶奶家的菜园子,又好像是一片荒郊野地,一些不知名的野花在青草丛中散着清香,令人心醉。醒来后,他仔细回味着梦中的一切,竟然偷偷地笑了,感觉那蛇的样子不知怎么有点儿像棉棉。
金一夫带着愉快的心情上班去了,胖乎乎的脸上充满了自信,一副能扭转乾坤的样子,见了同事就笑着打招呼。午后,他推说头疼,和副处长说了一声就匆匆回家了,想把一篇论文稿赶写完。那是一家刊物的约稿,级别虽说不高,倒是能弄笔稿费的,他不想失去这个机会。想不到他刚走不一会儿纪委就打过电话来,急着要一份材料,得一把手签字,忙得昏头耷脑的办公室主任就对棉棉说劳驾棉科长跑一趟吧。
金一夫处长的家就在校园南边的小区里,几分钟功夫就到了。金处长听出是棉棉的声音,悄悄打开门,飞快地扫了门外一眼,关上,张开双臂搂过去,箍得棉棉喘不过气来。棉棉半推半就地说干嘛干嘛呀,我可不敢在你这一亩三分地里,那边等着要呢。金一夫贴着棉棉的耳朵说五分钟、就五分钟,咋样?扫了材料的标题一眼,也不再看,龙飞凤舞地签了字。笔一扔,拽着棉棉进了卧室。两人刚迫不及待地解开裤子,外边楼梯上就响起了咯噔咯噔的脚步声、锁头转动声,紧接着是房门吱扭一响。卧室里的人呼啦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紧忙各自拾掇着。金一夫的老婆已经闯进来了,一张胖脸气得紫哩蒿青的,也不等人说话,上前就抽了棉棉一个嘴巴。
“臭婊子!挺会找地方啊,是不是?”又冲上去抓棉棉的头发,被金一夫死活拦住了。
“哎哎,干啥呀,有事儿冲我来。”金一夫还想在情人面前充英雄。
“咋着?心疼了?好!我冲你来!冲你来!”对着金一夫又抓又挠。
棉棉趁这机会,一手拿包,一手捂脸,披头散发地从屋里跑出去了。
这天晚上,金家房子里的气氛比当年国共谈判还紧张。老婆先是逼着金一夫写下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立马陪她上街买一件高档的貂儿;二是让棉棉给她赔礼道歉,并且将棉棉尽快调出教务处,两人永不来往。
屋子里光线暗淡,金一夫缩在沙发上,沉着脸,盯着墙角的暗影一声不吭,心里怪自己太大意了。以往老婆基本都是五点半才回家,即使提前也不过十分八分的,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呢?棉棉听见楼梯上的脚步声时连比划带推他的,他不听,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金一夫指头抠着沙发垫子,心里在默默地盘算着,又觉得好笑,想不到老婆竟然提到了买貂儿这件事。买貂儿算什么条件呢?他金一夫虽说抠点儿,一个月万八千地赚着,不至于连件貂毛衣服都买不起。反正钱是她把着的,咬咬牙,舍出万八千的,就当是捐给希望工程了,在公汽上被人偷走了,上厕所掉进下水道了。只是这女人的妒意,真够浓的,连他这个做丈夫的也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大约一个多月前吧,金一夫陪老婆逛街,在专卖店遇见了棉棉夫妇。棉棉正试穿一件紫色貂毛半大衣,见他们来了,打声招呼,继续扭着身子朝镜子里看。金一夫也不由得盯着镜子里的人。里面的人年轻、时尚,浅紫色牛仔裤配上这件略深一些的紫色半大衣,真是要多漂亮有多漂亮。他发觉镜子里的人也在看他,忙把眼光抽回来,搭讪着对两步外站着的棉棉那个小老板丈夫说:“啧啧,挺贵的吧?”
“没啥,万八千块钱呗。”小老板大大咧咧地说,挺胸凸肚的,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
“嫂子,让处长也给你买一件呗?”棉棉回过头来,冲着正盯着她后背的女人嫣然一笑。
“行了行了,别拿你嫂子开涮了。就她那体型,穿上还不真得像头貂熊似的?”金一夫不知怎么就说了这样的话。老婆长得丑是真的,不过花这么多钱买件衣服,他也舍不得,他的观点是好衣服会使丑女人丑上加丑的。让他欣慰的是老婆在花钱上比他还吝啬。
老婆显然怪他在人前掉她的价了,鼓着嘴巴剜了他一眼,一句话没说,转身噔噔噔地出了门。
金一夫想老婆是和棉棉赌气呢。
这第二件事可就有些难办了。以棉棉的性格,如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也许能同意赔礼道歉吧;可调离教务处就不那么容易了。干部的调配权一向是由校方把握的,他一个处级干部,哪有这个权利?当然了,他是一处之长,在处里说了算,如果硬找个理由和上边谈谈,也许能办到,可理由并不那么好找啊。棉棉当了三年教务科科长了,工作做得井井有条,无缘无故就调离了,恐怕说不过去,再说他也舍不得让棉棉离开呀。两人自从不知不觉地好上以后,他就觉得生活整个都变了,八小时以内的每一秒钟都好像掺了调料一般,有滋有味的,令人品尝不尽。即使一天看不着棉棉的身影,心里也想得慌,好像掏光了五脏六腑,空落落的,处长室那张长沙发上已经几次烙下爱的身影了。
他想当务之急还是把老婆的情绪稳定下来再说。
金一夫第二天一早就说今天我不上班了,正好你串休,咱去买貂儿,买最好的,你喜欢哪件买哪件。想不到老婆的心思又变了,一边摔摔打打地穿衣服一边说:“买不买是我的事儿,不用你管!告诉你啊,我今儿哪也不去,就等着她给我赔礼道歉!”金一夫见老婆的情绪还很激动,也不敢多说,草草吃了口饭就去学校了。
温暖的阳光照着江城大学机关楼,教务处所在的三层显得格外静。金一夫面对着报纸闷坐了好一会儿,咬咬牙,起身把棉棉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令金一夫烦恼的是无论他怎样开导、央求、许愿,棉棉就是不肯赔礼道歉。棉棉倚着桌子站着,双臂抱在胸前,一条腿脚尖点地,颤悠悠的,嘴角挂着含义复杂的笑,样子好像在说,叫我道歉?哼,想得美,门儿都没有!金一夫看着写字台上的电脑叹了口气。
棉棉抿抿嘴唇:“怪不得人家都叫她母老虎呢。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难道还得给她下跪不成?”
金一夫赶忙溜了一眼半开的门,压着嗓子说:“看你,都啥时候了,还说气话,谁让咱们不小心呢?”
“问你自己呀。我听见外屋有声儿,直朝你比划,你就是不管不顾的,这会儿倒没能耐了?”棉棉停下那只颤着的腿,眼睛只管盯着墙壁。
“唉,不是有把柄落人家手了么。”
“啥把柄?是人证还是物证?告诉你啊,我可没做非法的事儿,她敢胡来我就告她诬陷。”
金一夫低了头,他不敢把写事实经过的事说出来,如果棉棉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他的,他自己也后悔当时太软弱了。当时,老婆揪着耳朵把他拽到写字台前,笔尖对着他的鼻子,他真担心如果拒绝了,那金属物会不会把他弄个满脸花。
“本来我还真觉得有点儿对不起她,可那一巴掌把什么都打没了。杀人不过头点地,爱咋着咋着吧。”棉棉长长的披肩发一甩。“她也不想想,自己拢不住老公,跟别人耍什么横?”
“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啊?赶快解决问题是正经啊。其实啥叫赔礼道歉,应景儿呗。你不应付她几句,让她消消气儿,她把事情捅开了咋办?”
“捅呗,她想怎么捅?闹到处里,捅到网上?还是在全校人面前散布?随便,我棉棉奉陪!”棉棉斜了他一眼。
“到那时咱可就没法儿待了。”他故意把两个人拴在一起。
“没法儿待走人,我正嫌偷偷摸摸的窝囊呢。”棉棉不知在说真话还是假话。
“你看,怎么说咱们也算好一场,你也得替我想想吧?你知道我还有下一步呢。”金一夫说了句掏心窝子的话。
“这话你跟她说去呀,要坏你事儿的是她不是我。你跟她说,我还想当助理、副校长,到时候你就是领导夫人啦。”棉棉的口气里带着鄙夷。
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金一夫也没办法了。他眼看着往日令他销魂的身影款款地走出去,心想女人咋都这么犟啊。棉棉说得也对,事已至此,爱咋着咋着吧,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老婆见金一夫摆出一副蔫抗的架势就火了,黑胖的大圆脸一绷,从牙缝里迸出一句话:“姓金的,别以为我拿你们没办法啊!你等着,我要不把你们告到纪委就不是人!”
坐在沙发上喝茶的金一夫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吓得够呛,他最怕的就是老婆这一招。纪委那个头儿最爱整事儿,整天煞有介事的样子,这寻寻,那嗅嗅,好像警犬一般,除了官儿比他大的不咬谁都咬,到那时他可就前功尽弃了。他金一夫只有四十几岁,教授、博士头衔都有了,去年还成了校级后备干部候选人,各种各样的荣誉没少捞。学校党政领导都看好他,眼看有两个副校长就快退休了,到时候,就像大家伙说的,他不弄个副校长也得弄个助理干干吧?他了解面前这个疯婆子,肚子里有屁就放,做起事情不动脑子。他有生以来最后悔的就是年轻时怎么稀里糊涂地娶了这么个河东狮吼呢。
金一夫知道老婆是有可能把决心变成事实的,他一边任老婆歇斯底里,一边迅速转动着思维,忽然想出了一个法子。他趁老婆发泄间歇的功夫把老婆拽到身边坐下,柔声说:“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她没事儿。那天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写稿子,脑袋累糊涂了吧,就觉得进来的是你,不信你问问她我是不是叫你名字来着?再说我们也没做什么呀。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还是你自己没有自信。她要是个下岗卖菜的、长得跟丑八怪似的,你能这样没完没了?”
“姓金的,你还迷着她哪!你……”老婆腾地从沙发上蹦起来,金一夫这才意识到说走嘴了。
“看你,气性忒大,我这不是打个比方嘛。其实你嚷嚷半天我看就有一句话对,棉棉还真没啥了不起的,是你把她看得太重了。这回评硕导,她就没过去。”
“哼!活该!现世报!”老婆的脸色有些和缓了。
“校长说了,从明年起带研究生涨价,一个学生五百。你说你把我整臭了有啥好处?还不得我给你挣钱、给你撑腰?真把我整臭了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啦。”
“我也不是想整你呀,我是想整她!”老婆嘟嘟囔囔地说。平心而论,金一夫对她还是不错的,不吵不闹,没有说道,收入从来都主动交给她,尤其这后一点,让她格外满意,现在这样的男人不多了。
“整她不就得牵连上我吗?我也让她给你赔礼道歉了,她不好意思来,说没脸见你,你说就是赔礼道歉你能得着啥?再说了,人家有钱有势的,能看得上我?也就你把我当盘儿菜吧。”金一夫倒挺会说话。
“哼,不就有俩破钱吗?有啥势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大前任校长可是她表姑父啊,要不她能留校吗?”
“得得,哪百年的事儿了,干脆拉出个木乃伊当祖宗算了。”
“这你可说错了,官官相通,你知道人家和现任校长啥关系呀?告诉你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打个喷嚏就够咱们跑半天的了。”
“照你这么说她也不能从教务处出去了?”
“也不是,得等机会。”
“那这事儿就这么完啦?”
“谁说完了,祸是我惹的,我得补偿你呀。这不,你快过生日了,我想送你个大礼物。”
“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啊!”老婆矮胖的身子扭了扭,“说吧,啥礼物?”
金一夫笑了,知道老婆已经有些回心转意。他又往老婆跟前凑凑,对着老婆的耳朵说:“我帮你评个硕导,咋样?不过可得明年兑现。”他很清楚,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老婆彻底压住。
老婆眼珠子转悠着,心里很有些出乎意料。多年来,她一直在图书馆当管理员,每天上班来了,下班走了,就是为了混一份儿工资,带研究生的事儿想都没想过。她抹搭着眼皮,娇嗔地扫了丈夫一眼,惊喜已经爬上眉梢。惊的是像她这样一不会搞科研二不能上课的人怎么能带研究生呢?她要能带研究生,那全校人不都当硕导了?喜的是万一真成了硕导,那可就抖起来啦。不要说在图书馆那帮人面前身价倍增,单只说这经济收入也不一样啊!就打带两个学生吧,一个五百,两个多少?一千哪,每月多收入一千元可不是小数目!可以买件贵点儿的衣服,换双高档的鞋子,就是存进银行也美滋滋的哟。再说也气气那婊子!丈夫说得也对,整她就得挂上他,万一弄僵了,他抬腿走人,岂不是落个人财两空吗?
金一夫老婆想到这绷得紧紧的大脸松了下来,不过一时还抹不开面子,撅着嘴巴说:“那……你可别蒙我。”被金一夫适时地拽了过来。老婆半是撒娇半是撒气地用臂肘捣着金一夫的腿根说你要蒙我我就上纪委。金一夫说上纪委,上纪委,不就是上个纪委吗?先让你吃根黄瓜怎么样……两人一个嬉皮笑脸,一个忸怩作态,搂搂抱抱地进了卧室。
不一会儿,一堆纸屑随着尿臊冲进了卫生间的下水道。
金一夫为硕导的事儿忙开了。他很清楚,一年的时间转瞬即逝,他得只争朝夕,为老婆评硕导创造条件。老婆是毕业二十年的老本科、六年以上的老副高了,资历够;差的是科研成果和授课。金一夫就从成果开始。正好省教育厅开始申报科研项目,他拎了两瓶好酒,拿了两条好烟,打通了厅里一个同学的关系,替老婆弄了一个;又在自己申报的那个上面把老婆列为第一参与者;接下来就得替老婆写论文了。他大小也算是个才子,虽然没有什么思想,笔头子倒挺流畅,只是自己的专业是教育,写新闻方面的论文,就有些别扭,不得劲儿,心想若是拥有棉棉这样要长相有长相要文采有文采的女人多好啊!
棉棉见金一夫前些时有意疏远她,人前摆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心里有气,故意把头昂得高高的;评硕导一事更使她心里生了怨恨。谁不知道评硕导是一场争夺战啊,让副处长替他参加评审会,什么意思?这不是成心让她好看吗?副处长是什么人?是武则天、西太后,处里哪个女人有好事不把她气得吐白沫?天底下的好男人真是死绝了!后来,她发现金一夫忙着搜集新闻方面的资料,埋头写新闻方面的论文,觉得奇怪,一问,才知道母老虎要评硕导,方知后院那场火已经灭了,撇撇嘴巴,不屑地笑笑。
转眼间到了来年四月初,硕导申报又开始了。金一夫老婆也堂而皇之地有了两个省级项目、三篇新闻专业论文,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另外的事了。
这天早晨上班不久,金一夫就来到了新闻学院院长的办公室。院长是个年轻人,前几年博士毕业招聘过来的,平素和金一夫没什么来往。见金处长这么早就上门了,知道有事,忙起身让座、沏茶。两人唠了几句闲嗑后,金一夫就直奔主题。他咧嘴笑笑说:“小陈啊,有件事儿想求你帮帮忙。你看,我老婆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前些年尽忙家务了,把事业耽误了。去年呢,孩子考大学走了,她也有了闲空。这不,这一年还真鼓捣出点儿东西。她是新闻专业毕业的,我寻思能不能报个硕导,带俩研究生?”
陈院长听了金一夫这番话,明白了,心想怪不得这大半年金处长对他格外热乎呢。不管在哪儿,见了面总是主动打招呼,嘘寒问暖的,闹半天在这等着呢。陈院长扶扶眼镜,心里有些不自在,心想你金处长不会不知道吧,带研究生的人得授过一两门专业课。你老婆根本没有教学实践,却想带研究生,这不太荒唐了吗?可是他不想得罪金处长。他一边翻着金一夫递给他的申请书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金处长真客气,还亲自把材料送来了。哟,教学情况怎么没填哪?”
金一夫尴尬地笑笑,心想没有差头儿我犯得上找你吗?他挪挪已经有些发福的屁股说:“这个,我刚才不是说了嘛,家里的事儿把人家耽误了。你说说,一个女人,又管孩子又上班的,哪还有时间上课啊?”
“这样子不大好吧,而且即使评上了不也得上课辅导学生吗?”
“所以才请陈院长关照啊。小陈,到时候你们别给她安排课,给俩学生就行。你放心,学生她保证带好。”金一夫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他本科也是学新闻的,考硕士时才改了专业,就凭当年那点儿底子,估计替老婆带俩研究生没问题。再说了,现在带研究生不也就那么回事吗?证书到手,完事大吉,水平早就没人提了,哪个傻帽还那么认真啊。
“其实我这里也就是认定一下资格,研究生院还得复审呢。”陈院长想了个脱壳之计。
“那边再说那边的。假如研究生院有人问,你就推到我头上,怎么说都行。”金一夫有点儿不高兴了,觉得小陈办事啰嗦,太谨慎。
话说到这份,也没法再往下说了,两人又开始唠别的。
“小陈啊,你来江城大学也有三四年了吧?”
“四年多了。”
“咋样?适应了吧?”
“有什么适应不适应的,就那么回事吧。”小陈的话里带着烦闷。
“家里每月收入过万了吧?”
“金处长真会开玩笑啊。我一个月才四千多么,我老婆八百。”
“怎么?你老婆的工作没解决?”
“唉,说是安排、安排,可一直在食堂打杂,挣的钱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陈院长的爱人是下岗工人,学校招聘时说给博士家属安排正式工作,报到后却始终拖着。
“看起来校方也不守信用啊。这样吧,图书馆馆长是我高中同学,我再跟上边说说,看能不能安排到图书馆去。”
“真的?金处长,那可太谢谢您啦!”陈院长一下子激动起来,两手互相搓着,险些站起身,镜片后的眼睛也放了光。他没想到金一夫这么热心肠,有些为刚才的态度不好意思,“金处长,我来的时间短,有些事还请您多理解呀。只要您和别的部门沟通好了,我这里肯定没问题的。”
金一夫拍拍小陈的肩膀,告辞了。
研究生院好办,院长是个逍遥派,不揽权,能推的事都推给下边办。评选办主任是他的学生,一个电话过去,就能搞定。当然,为了保险起见,他已经叮嘱过教务科干事了。如果有人问起,就说他老婆大以前在新闻学院上过课,那时候新闻学院还叫新闻系呢。比较麻烦的是终审那一关。终审由校学位委员会投票决定,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同意了,就上;可是谁敢保证有三分之二以上的票数呢?
金一夫也是学位委员会成员之一,对学位委员会的情况了如指掌。学位委员会成员大多是各院系的头儿,他仔细想了一下,觉得大体上可分为这么三类:有几个人是跟他或者他老婆有矛盾的,估计不会同意;有几个人是他的哥们姐们,肯定没问题;剩下那些人就说不准了。现在的知识分子一个人有八个心眼,谁摸得透别人的心啊?眼看评审日期逼近了,金一夫和老婆商量了一下,决定以私人名义请后两类人吃饭,顺便也请请新闻学院的陈院长。老婆小心翼翼地说是不是把他们都请来呀?他想了一会儿,阴沉着脸色说:“不行,现在学校对这类事抓得可紧了,万一有人捅上去,麻烦就大了。”至于陈院长老婆工作的事嘛,对不起,只能等评审结果出来再说了。
酒宴摆在市里一家新开的海鲜馆,老婆也参加了,因为席上有几位女客。整个宴会过程觥筹交错、气氛热烈。在座的专家教授们对酒肉佳肴早就司空见惯了,感激和热情是做给主人的,人嘛,得懂情理。金一夫没提老婆评硕导的事,一个字都没提,只说三月里老父出车祸,他忙昏了头,教学工作多亏在座的各位支撑着,帮了他这个处长的大忙。今天他是私人掏腰包宴请大家,以后有用得着各位的,还望鼎力相助。老婆闷头听着,以为他是含冰吐不出水,急得直咬嘴唇,几次想把话挑明了,都被他用眼神儿压回去了。他相信,在座的人智商都不低。
金一夫没想到老婆在酒席上这么兴奋,不但替他喝了几杯啤酒,还主动要了白的,大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一张长着雀斑的黑胖脸红涨得如卷帘花瓣,说话几次失了分寸。在场的人巴不得如此呢,就有人故意开玩笑,说她美如天仙、艳若桃李,把金处迷得人比黄花瘦了;她也回敬他们,故意做出副天仙桃李的样子,笑得一身肥肉乱颤,舌头在嘴里直打滚儿。金一夫倒显得有些落落寡合,心思早游到酒席外去了。好几次,他都在想,若是换了棉棉会怎样呢?换了棉棉,一定会大大方方地敬酒,恰到好处地说话,一小口一小口地啜着,脸上始终带着女主人的清高,温柔可人,再不时地给他一个会心的微笑……他想得有些入神了,竟用自己的筷子给对面的女客夹了两次拔丝地瓜,那是棉棉最爱吃的。
不久后,硕导评审结果发表了,金一夫老婆刚好以三分之二的票数过了关。网上同时还公布了一份干部调整聘任文件,棉棉从教务处出来了,升任研究生院副院长。
几天后,棉棉主动来到了金一夫家,手里提着一个精美的大纸袋,一进门就冲着金一夫的老婆笑微微地说:“嫂子,祝贺你呀!这又搞项目又发论文的,一下子就评上硕导了,不简单;我也要离开教务处了。那边让我负责导师教学和管理工作,往后还得和金处打交道呢。我每周想听两个导师的课,什么时候轮到嫂子了,可千万别把我赶出来呀。这几年金处和嫂子对我挺关照的,买个礼物表表心意。”
纸袋打开了,是一件半长的貂毛大衣,棕色的、肥腰身,圆圆的领口敞得很开;配着金一夫老婆没有脖子的胖脸和粗短身材,真有几分貂熊的样子。
金一夫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