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梦南国
2013-11-15张瀚钰
■张瀚钰
当峨冠博带早已零落成泥之后,轻吟浅唱偶然涂抹的诗文,竟能镌刻山河,雕镂人心,永不漫漶。历史之殇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个中国的生僻犄角,变成人人心中的故乡。他那褪色的青衫里,究竟藏着什么法术?
比之于埃及的金字塔,印度的山奇大塔,古罗马的斗兽场遗址,中国的许多文化遗迹常常带有历史的层累性,浓浓地吸纳了无量度的才情,空灵灵又胀鼓鼓地站着,变得神秘而又安详。
曾经孤悬天涯海角的“蛮荒之地”,放逐“判逆”人士,瘴疠地逐客情可堪。中国历史太长,战乱太多,苦难太深,没有哪一种纯粹能够完好无损。唯独海南,就有这样的魔力。
琼台胜境,东坡谪儋次年营建,始为“载酒堂”。楼阁素瓦红橼,鸿雪因缘,飞翠流丹,巍峨壮观,古色古香;卵石铺路,古木参天,绿荫覆盖,名花夹道,香气袭人。万年沧桑的落笔洞古人类文化遗址屹立不倒,石贡、付龙园、凤鸣村,等等,深藏于五指腹地,它披着神秘的面纱,若隐若现,偶露峥嵘,世人知之甚少,更为之惊叹叫绝。
境内白石有琼山,土石皆白而润。作为一种空间的蜿蜒,竟与时间的蜿蜒紧紧对应,妙哉。海南文迹,如深埋在热土的一坛陈年老酒,久酿酵成。一经破土而出,其独特芳香必然醉倒四方。还历史以真实,还生命以过程,让生命的罗盘在历史的挑剔与筛选中感应强烈,一极古代,一极现代。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从此一发不可收拾,漂泊在这埋人千载的热土。
既然注定是漂泊,那么,每一次留驻都不会否定新的出发。晚风起了,明月清冷,五指山山脚泉泓潺潺有声;抬头望去,侧耳倾听,总算,定一定被震撼了的灵魂,我的思路方才上了眉稍,随着阵起的色流,开始了寻梦的漂泊。
色流初始缓缓蔓延,遒劲笔锋转浓烈。东汉马援抚定珠崖,后世遂有“伏波将军开琼”之说,因近黎土,谙晓黎俗。血脉通畅,呼吸匀停,姿态婀娜,浅笑柔美。这是一种何等壮阔的生命,何等生生不息、吐纳千秋的秉赋!
色流猛地一下漩涡卷涌,当然是到了隋唐。人间能有的色流都喷射出来,但有喷的一点儿也不野,舒舒展展地纳入细密,流利的线条,幻化成为壮丽无比的交响乐章。唐开成五,武宗即位,德裕入相,好不鼎盛。遥观文饶,泛舟诗赋,好不自在。
色流更趋精细,大气,精细,处处预示着将会奔泻出一些更为惊人的变故。舞蹈着仰首观天色,舞姿也开始变得拘谨了,仍然不乏雅丽,仍然时见妙笔。而欢快的整体气氛,已难于找寻。大宋的国土,被下坡的颓势,被重重的僵持,遮得有点阴沉。纵好景不长,惟恨垂没之年,须作馁而之鬼。
色流终于柔美灰暗了,明清的雄风余戚未息,只是由炙热走向温熙,由狂放渐趋沉着。头顶的蓝天好像小了一点,野外的清风也不再鼓荡胸襟。沉浮在茫茫人海里,四处碰礁,也曾几度险被厄运撕碎了身心。它婀娜的体态几近成了碎片,柔美的浅笑几近成了泥巴。
色泽浓厚沉着得如同立体,思绪奔放豪迈得如同剑戟。那个年代故事的频繁,社稷功臣,岭海巨儒,色流激荡却不狂放,矜持却不旧俗。一泻千里,流荡的无疑是如烈酒般,芬芳靡靡,一派力,一股劲。
中华历史是个伟大的艺术,而历史之殇的留存无疑是伟大的见证。立体的色流,勾勒出立体的生命,塑而铿锵凌冽;立体的生命,后人在观之的同时,也在观看自己。如此观之,它是一种凝聚,一种感召。它把人性神话,付诸造型,又用造型引发人性,于是,它成了民族心底一种彩色的梦幻,一种圣洁的沉淀,一种永久的向往。它更是一种狂欢,一种释放。
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对历史的多情总会加重人生的负载,由历史沧桑感引发出人生沧桑感。代代世人,终究还是要以自己的漫长来比照出人生的短促,以自己的粗线条来勾勒出人生的局限。在时空坐标中,那让人清醒又令人激昂的梦想,熠熠生辉,永世不泯。
时空飞腾,万物交融。大凡至今轰传的史殇,总是生生不息、吐纳万代的独特禀赋。于是,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虑,承载了所有的疼爱与疼痛,来到了天之涯地之角的南国,追逐那无归的永恒之梦。尚意已决,定拓它个继往开来。
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当人心懂得热情、光荣与梦想,即便这份激情时常跌宕成了莽撞,时常被嘲笑稚嫩,也当以死的勇气,为梦而战。当荆棘遍地之时,远年的关于热血、坚毅与年少的飘零倏忽浮现,也比生出一份披荆斩棘的决绝,成为一个时代不可磨灭的印记。
南国是金色的。
一望无垠,连接着天与地、神与人那遥远渺茫而神秘的界限,在格外高远的蓝天的映衬下,在紫外线格外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无边无际的金色,是纯正的金色。在江南的春天,你可以看到绿色的山水;在北国的冬天,你可以看到银色的冰雪;在中原的秋天,你可以看到火红的枫叶……但是,你想看到这样壮丽恢弘的金色的沙滩,必要到南国,舍此其谁,别无选择。天一样宽广的沙滩,那彩色的流动,从指缝间沙漏一般流溢而出,让我感到温暖,感到力度,感到茫茫天地之间的渺小而自然的伟大。南国的奇迹,是闪烁在今天的眼睛,是活在历史中的灵魂双手捧起的砂砾。
南国,我心中的故乡,走进了你,便走进了寓言,走进了宇宙意识的霓虹。在你的怀抱里,狂欢是天然秩序,释放是天赋人格,遍地是自由的殿堂。人们的每一缕筋肉都想跳腾,带着异乡绝无仅有的质朴与纯粹,明晃晃地铺展开来。生命在蒸腾,一进入就让你炽热,让你双足腾空遁地。终有一天,岁月的风沙下,勿忘初心,方得始终。屹立不倒的白骨,在天地间铭刻下曾经的年少轻狂和风华绝代。
南国,我永恒的故乡,不再是仲夏的躁动,而已是春风浩荡,万物苏醒。在你的土地上,连禽鸟都在歌舞,连繁花都裹卷成图案,连雕塑都有脉搏和呼吸,挂着千年不枯的吟笑和娇嗔,为这天地欢呼。没有重复,真正的欢呼从不重复;没有矫揉造作,矫揉造作容不下真正的人性。人在路上,这就是人生。
雾锁烟笼,举世炎炎。追求一个自觉生命的完成,一个积极的情怀,一个炙热的渴念,一个独立的梦想。那些心灵的触动,那些人生的苍茫,那些死生的背后,那些梦想的背后,有无言的大震撼,有拈花的感动,有自孤峰顶上坐起观灯的大境界,有泪水欢颜宣泄淋漓的大俗世界。
春蛰,梦想定格。寻找,旰制,坦承,天地,那不怕貘、不谙生死的翅膀,飞舞翩跹在美如仙境的南国。日光下,涅槃重生,心款款,路暖暖。
洋溢着梦想的,那便是青春了。
唯一的,南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