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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着人物走的小说
——读《让死者瞑目》

2013-11-15□刘

福建文学 2013年1期
关键词:死者人性作家

□刘 忠

贴着人物走的小说

——读《让死者瞑目》

□刘 忠

生活中,人们常用“死不瞑目”一词表达不满、不舍、不离、不弃等情感。事实上,人活着要面对尘世的无尽纷扰;死了也要接受内心的种种考验。难怪,国人说,“事死如事生”;西人说,“向死而生”,传统文化倡导的那些“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无为虚静”、“大彻大悟”等人生理想注定是遥远的绝响,或者是一种现世的安慰,反倒是“怎么生”、“如何死”显得切实而重要,至少对于国人来说是这样,重敛厚葬之风延续至今,也间接助长了盗墓之风,成就了诸多文学经典,《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家》、《子夜》、《呼兰河传》、《山峡中》、《财主底儿女们》、《四世同堂》、《活着》、《心灵史》……都不同程度地书写了死亡和葬礼活动,有的甚至还构成了小说的主要框架和情节链条。

毋庸讳言,古今中外,死亡都是文学的富矿,有形而下写实的,有形而上魔幻的,还有介于两者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小说《让死者瞑目》仅从繁文缛节的丧葬活动中撷取洗澡、穿衣、瞑目等环节,小中见大,寄寓作者对社会、人生、人性的当下思考。小说构思精巧别致,人物生气活现,结构开合自如,随心所欲而又章法整饬,达到了短篇小说的极高境界。

《让死者瞑目》情节并不复杂,小说中的“我”身兼两职——接生和送死,“接生”一笔带过,重心下移至“送死”一维,殡葬业是一个复杂的产业链,送死也不容易,要技术,要胆大,还要会揣摩死者的心思,考量人性的良善险恶因素,用当下的时尚话语说,就是临终关怀。与洗澡、穿衣相比,瞑目因为涉及死者的“心安”问题,显得异常重要。此后,小说就围绕“瞑目”展开,起初,依靠手的拉扯和语言的安慰,如喝蜂糖水、子孙通话、妻子忏悔,死者都顺利地“瞑目”了;但在村民刘元福身上,食、色、性的安抚却失效了,“死不瞑目”成为了一个问题。在“离乡——进城——回乡”的过程中,刘元福始终放不下土改运动中失去的二层火砖房,始终无法排遣参与对其批斗侮辱专政的人和事,重回被马自宝分去的自己的火砖房、弄清楚自己的小舅子为什么诬告自己进而使自己划归“地主”行列被剥夺房产也就成为刘元福多年来抹不去的心结,这次叶落归根,救护车护送只剩最后一口气的他回村,从两次熄火、死不瞑目、让死者瞑目等一些列突发事件上,引发人们思索农民对土地的依恋、人性的幽暗和历史的错乱。

作家晓苏是位讲故事的高手,不经意间把个“死不瞑目”的故事讲得风生水起,饶有味道。就小说而言,读者关心最多的是作家通过小说“说了什么”,而作家瞩目的则是小说“怎么说才是小说”。福柯有言,“重要的不是话语讲述的时代,而在于讲述话语的时代”。刘元福的人生与时代一起跌宕起伏,土改运动中他被错划为“地主”,剥夺住所;新时期,为生计所迫最早走出山村,发家致富,过上小康生活;晚年,在支付了一笔不菲的购房款后,重回当年的住所终老,瞑目西去。从事实层面上看,刘元福的一生和那个时代许多的“地主”命运没有什么两样,是“已然存在”的,不需要作为问答;而从价值层面上看,造化弄人、命运遭际背后的隐秘信息又诱惑着作家追问“何以存在”、“如何存在”等问题。应当说,“让死者瞑目”负载的不仅有特殊年代的记忆符码,更有作者对人性恶的深思。如果说,当年马自宝通过编造、诬陷等不法手段分得刘元福的房子,尚可推诿给“运动式”的左倾时代,那么当下呢?金钱的巨大诱惑又让马自宝趁火打劫了一把,这之中,难道没有“心太黑”的因素?故事的背后是意义,人性的幽暗彰显的是作家开掘素材、融化历史硬块的能力,“让死者瞑目”何尝不是对生者的警戒、死者的慰安!

大凡短篇小说作家,讲究个惜墨如金,直奔主题,晓苏似乎不走此路,《让死者瞑目》虽也精心结构故事,采用人物链条的方式推动情节发展,但也不乏精彩的闲笔描写,比如,开头部分接生与送死的不同;中间部分“我”的心理活动,都不同程度地丰满了小说的叙事、人物的性格。从这个意义上,我很赞同“短篇小说作家都是讲故事的高手”这一说法,但仅会讲故事还远远不够,要让故事深入人心,就得学会精于场面描写,做到场景转换与故事推进互动共生,否则,就会情节艰涩滞重,缺少优秀小说应有的轻逸之风。

当然,作为一个优秀的小说作家,还要做到故事贴着生活走,生活贴着人物走,要让人物生动起来,立体起来,这也是优秀小说与普通小说的一个重要区别。《让死者瞑目》中的“我”肩负生死两端,敛葬中,“我”随同死者、死者家属阅读人生百态、世事变迁,葆有一颗爱人之心,有人说,人死如灯灭,好像是说人一死就没感觉了。可我不相信这种说法。我们又没死过,怎么能断定死了的人就没有感觉呢?”作为叙事视角和叙事人,“我”不仅起到推动情节发展的作用,同时还参与到人物塑造和意义呈现之中,不时地化解危机、勾连人物,组成一个个看似散漫实则紧凑的场景,实现“让死者瞑目”的心理祈愿。毫无疑问,作为死者,刘元福是小说当仁不让的主角,一来是他的人生跨度长、起伏大,他的“死不瞑目”不是源于一般的物质、感官享受,而是精神的、心灵的重压。二来他的戏份多,是有故事的人,丰富曲折的人生与短篇小说的有限篇幅形成扭矩,考验小说家的辗转腾挪功夫,不断衍生出精彩场景。如果说“我”、刘元福是小说的显在人物,在小说的后半部分,马自宝这个隐形人物则通过朱南山、马自珍之口开始登场,反客为主,扮演起刘元福命运起伏的关键人物,从策划欺压剥削长工到参与组织批斗会,从分配占有刘元福房产再到高价卖房,马自宝的工于心计、狡黠贪婪性格尽显无疑,小说像剥竹笋似地一步步走进他人性的幽暗面,也为人心的难测、人性的多变作了很好的注脚。一句话,小说因着人物而生动。

晓苏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生人,受过良好的高等教育,后来又一直在高校工作,至今已出版长篇小说《五里铺》、《大学故事》、《成长记》、《苦笑记》、《求爱记》,中篇小说集《重上娘山》、路边店》,短篇小说集《山里人山外人》、《黑灯》、《狗戏》、《麦地上的女人》、《中国爱情》、《金米》、《吊带衫》、《麦芽糖》等,算得上是成就卓著的“老作家”了,在小说题材、叙事范式、审美呈现、语言表达上已渐成风格。大学校园、乡村生活是他书写社会、考量人生的两个最主要窗口,也是他源源不断的生活矿藏,温情的批判、喜剧的嘲讽、理性的自省让他在融化生活硬块、穿越人物丛林、抵达理想的彼岸的同时,也会生出许多留念、摇摆、彷徨,甚至是无解,这在他的校园系列和乡村系列小说中表现得十分明显。大学生活美好充实,但欲望的旗帜早已经在校园竖起,职称竞逐、利益寻租、权力交换、师生恋情、学术不端等现象司空见惯;乡土生活安逸静谧,但现代化的触角无所不在,邻里纠纷、人性裂变、情感扭曲、精神苍白也让人们顿生惋惜之情。这种复杂、纠缠、矛盾的人物性格、文化心态很难让读者将晓苏的小说归入到哪一类中去,传统、现代、乡土、都市、底层、智性……,无论哪一个词语、哪一种分类似乎都不能言尽其意,也让习惯了分类思维、简化模式的理论家们十分为难,小说《让死者瞑目》,亦当如此看待。事实上,一部文学史就是这些为难的作家作品组成,他们的存在促使我们重回错综复杂的文学经验,贴着作品行走,循着人物思索。如此,我们才会为小说自身的丰饶多变而欣喜不已,为小说家们的智慧创造而心生期待。

责任编辑 石华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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