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边谈话”与“实战技巧”——读施晓宇《大学文学写作》
2013-11-15练建安
□练建安
有几位作家朋友问我,什么地方可以买到施晓宇教授的《大学文学写作》(福建教育出版社2012年9月版)?我暗自思忖,这是一本怎样的书呢?以至于有这么多人想一睹为快?
要说清楚这本书,要先说说它的作者施晓宇。这位江苏籍的福州人,毕业于福建师范大学历史系和北京大学中文系,早在20世纪80年代,即以小说《“酋长王国”》《四鸡图》等被《小说月报》和《小说选刊》转载蜚声文坛。
我们写作,无疑需要文学理论的指导,但许多洋洋洒洒的高头讲章,“建构”、“解构”、“所指”、“能指”学术词汇一大堆,往往言不及义,云山雾罩。我看过一本书是这样解释“月光”的:“月球反射太阳光为地球等星体所接受的可见光。”姑且不说这种解释是否科学,本来“月光”就是“月光”了,经他这一解释,我反而糊涂了。一些文学理论著作,也有类似的通病,把一些简单的道理表述得弯弯绕绕让读者昏昏欲睡。我想,也许写作者受“时风”影响,非如此不显其学问高深吧?
施晓宇教授的《大学文学写作》则不然。他在这本书的开头,面向学生,面向大众,第一章就是《从十个成语说起》,深入浅出地耐心说字,说词,说词组,说句子,同时告诉大家如何使用工具书。接着第二章,讲述写作的“基本功”,即观察、调查、回忆、想象、叙述、描写等。第三章至第七章,分别讲述写作的语言技巧、故事和小说的递进关系、文学与感情题材种类、小说创作的语言风格、小说创作的类型等。第八章与第九章,分别专题讲述报告文学和散文写作。
注重“实战技术”,是《大学文学写作》最明显的特点。
我们都说,“理论指导实践”。其实,有一句话也很重要,“理论来自实践”。更重要的,是“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大学文学写作》有很多亮点,读者最看重的,是书中的“实战技术”。汪曾祺是当代文学大家,其短篇小说《故里三陈》是公认名篇,故里妇产科名医陈小手救治联军团长夫人后,自私残暴的联军团长忘恩负义,一枪把陈小手打死了。结尾是:
“陈小手出了天王庙,跨上马。团长掏出枪来,从后面,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团长说:‘我的女人,怎么能让他摸来摸去!她身上,除了我,任何男人都不许碰!这小子,太欺负人了!日他奶奶!’团长觉得怪委屈。”
施晓宇认为,通篇虽好,结尾却不够简洁,他觉得结尾只要精炼成这样一句就够了:“妈妈的,我的女人也是你碰的?”《大学文学写作》中的许多篇章段落,作者都是这样结合自己的创作实践和经验,加以评点、讲述的,因而见解独特:“刀刀见血封喉。”
举重若轻,简明扼要,是《大学文学写作》的又一显著特点。文学写作,是一个“系统工程”,也是个繁复的工程,如果是在一些文学定义、概念、证据、推理、判断上打转转,固然可以推理出如“一个针尖上可以站立三个天使”的结论,但是总让人感到枯燥繁琐不爱读。施晓宇的笔下却举重若轻,简明扼要。如他介绍如何叙述,仅以《山海经》21个字的《奇肱国》为例:
“奇肱国,其民善为机巧,以杀百禽。能为飞车,从风远行。”
作者在书中写道:“叙述通常包括六要素:时间、地点、涉及对象、事件、原因、结果。……(《奇肱国》)除了没有时间,地点、对象、事件、原因、结果五种要素都具备了。”作者接着提前告诉读者:“叙述的关键在于它的过程性。从思考类型来说,叙述要回答‘经过如何’、‘怎样做的’这类问题,其基本功能是‘以事告人’。”
看看,一个复杂的“学术问题”,在作者这里是这样讲述得清清爽爽,明明白白,不虚不玄。
学识渊博,信息丰富,是本书的第三个特点。全书32万字,作者列出引证的参考文献即达200余种,且这些参考文献多为名著,从孔夫子到卡夫卡,从钱钟书到高尔基等。这还不包括书中随意列举的数百篇中外经典文学作品和文坛典故及重大社会新闻、民间谚语俗语等等。有读者朋友说:“作者把自己的知识积累都巧妙运用上了。”说的是作者积数十年读书和写作功力,撰写了《大学文学写作》。我在阅读过程,确如身入百花园中,有目不暇接之感。
《大学文学写作》的第四个特点是如“炉边谈话”,娓娓道来,如数家珍。这是作者把读者当朋友的一本书,字里行间洋溢亲切自然,从容淡定。之所以如此,固然与作者博学和撰稿的“价值取向”有关。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作者本身即为文坛中人,曾任福建省文学期刊《故事林》副主编、《福建文学》常务副主编和《散文天地》主编,除写作实践外,与诸多当代著名作家交往频繁,故而书中所举范例文学含金量颇高。
在《大学文学写作》中,作者在叙述“变化中的语言创造性”时,作者以福建师大博导孙绍振教授所赠《满脸苍蝇》一书的书名为例。说的是孙教授在北大读书时参加农业劳动,正逢20世纪50年代末期的大饥荒,他积极过头,饿昏倒地,醒来时焦急地问:“我刚才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希望他的表情能像红色宣传中倒下的英雄一样坚强、刚毅。聚拢田头的师生不知所云,面面相觑。这时旁边一位牧童说道:“没有表情,满脸都是苍蝇!”半个世纪后,孙教授将这位牧童的创造性“名言”作为他一本新著的书名。作者和孙教授同在闽省文坛,联系密切,其中掌故,自然耳熟能详。既然是“炉边谈话”,固然是“天降大任于斯人”,作者也能在轻松表述时随处可见幽默感。
作者在讲述“语气改变节奏”时,连续讲了两个故事印证。一是《杀不得》;一是《好烫》。前者说,古时某地“秋斩”,刑场上一个死囚正待斩首,好心的特使手握赦令飞马大叫:“杀——杀——杀!”于是刽子手手起刀落,人头落地。哪知这位特使是个结巴,他说的是:“杀——杀——杀不得也!”可惜迟了。后一个故事则说,一个理发师给顾客洗头,好心问顾客水温如何?不巧这位顾客也是个结巴,他回答:“好——好——好烫!”差点把头都烫“熟”了。说明语气的变化确能产生相反的结果。这样幽默的印证,使我们读者在会心一笑之余,过目不忘。
又如作者在讲述“语言的顺序”时,强调:“汉语言有一个突出的特征,就是字词的排列顺序变了,意思立刻改变了。”作者在举出“柴火”“火柴”、“毒蛇”“蛇毒”、“网球”“球网”等词的变异后,讲述了一则生动的历史典故,说明一字顺序之变,意思大改:
相传曾国藩率领湘军与太平天国作战初期,屡吃败仗。曾国藩上书朝廷,如实言及“屡战屡败”。后经李元度更改为“屡败屡战”,以显示其奋勇无畏的作战精神。
总之,《大学文学写作》此类“华彩乐章”比比皆是,不能尽述。
施晓宇教授曾以作家的博学著称于福建省文联大院,其“说文解字”的功夫一度“所向无敌”。对于广大读者而言,学习施晓宇教授的新著《大学文学写作》,或许是“破解”其功夫的不二法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