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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新生代”小说的个性化魅力

2013-11-15李星

小说评论 2013年1期
关键词:新生代文学小说

李星

这是一本由八位作家自由组合的中短篇小说集,这八个人之所以能走到一起,大概是因为与陕西的源缘,或是陕西籍、或长期在陕工作。说起陕西,人们很容易想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以柳青、王汶石、杜鹏程、李若冰、魏钢焰为代表,和先后以陈忠实、贾平凹、路遥为代表,以叶广岑、高建群、红柯、冯积岐为代表的三代作家给陕西文学、文化带来的巨大荣誉。按习惯的说法,在这些大家之后走上陕西、乃至中国文坛的包括年龄在“六○”后、“七○”后、“八○”后的文学新人,应该称之为第四、第五、第六代作家了,但却没有人这样称呼,原因就在于他们人数多,年龄参差不齐——大的甚至大于“六○”后的红柯,小的都是“九○”后了。更重要的是,在多元文化——文学背景下的他们虽多有为外界所注意的佳作问世,但尚未在全国文坛产生更大影响,出现公认的“代表性”人物。即使那几个发表了突出的佳作的作家,其文学创作的社会影响也仍在发展、成长中。因此笼而统之的称之为陕西、乃至中国文坛的“新生代”,或许也是一种无奈的说法。因缘际会,随机结合的八个人能否作为陕西文学新军——“新生代”的代表,肯定会见仁见智、各持立场。本文所论及的,也只是笔者个人对此集中作品的读后感和作家印象。

这是一个在政治上虽仍存有许多禁忌,在文化、特别是文学这种个人化的事业中却有着更多自由的历史和时代,也是一个全社会都在追求着权势、地位、金钱和财富的疯狂年代。当此之时,这些在经过多年努力奋斗、拼搏,除个别人外大都在体制内外站住了脚,无衣食之忧的“六○”、“七○”后,却选择并痴迷于文学,努力于文学创作,这首先就令人钦敬。在为一个年轻写作者的书写的序言中,笔者曾经说过:“在当今这个浮躁、凌厉的社会,一个青年人却愿意以自己的读书、写作这种背离世俗潮流的生活方式生存,这本身就能给人以希望。”现在有八个和更多的各行各业中的青年,都选择了文学创作这种专业或业余的精神生活方式,就更能给人们以安慰和希望了。

以自己的目光、情感去观察体验现实,用自己的思想去思考现实,用自己所喜欢的话语方式去表达自己的人性、人生和社会与文学理想,是八个人的小说的共同特点。曹雪芹曾经表达过他对他的时代小说创作“千部一腔,千人一面”的强烈不满,在“改革开放”的历史新时期,人们也表达过对曾经长期统治中国文坛的“政治先行”和公式化、概念化,变着法子唱颂歌的文学的不满,今天,我们可以以比较乐观的态度宣告:文学的个性化时代已经来临。这八个人方法、面貌各异的小说就是明证。因此,笔者也不想用大而空的抽象和归纳,去找他们之间的几个所谓共同点,而是化繁为简地谈谈对书中的作家、作品的主要感受。

宁可的三篇作品中,围绕了一个鲜明的主题,这就是单位、职场、商场的激烈竞争,以及这和平年代人与人之间的战争,对人心灵和良知的压迫、摧残和扭曲。《祸》中的雷一鸣主任、《后院》刚出狱的“野兽”男人都是职场生活的牺牲者,同时也都是心灵和正常情感的畸变者。所不同的只是前者是强者或进攻者,也是一个嫉妒症患者,后者是弱者、被压抑者,同时也是一个幻想者。而他的《三角债》则将商战中人们贪婪的物欲、情欲和人性的堕落表现到极致。更应该强调的是,宁可小说不仅触及到人物的欲望和情感,还大面积表现了人的潜意识。如《后院》避开了对于人物真实经历层面的写实性描写,完全以心理幻觉去折射他的曾经痛苦的现实遭遇,在亦真亦幻的神秘氛围中完成故事的叙述、人物命运的展示,表现出了以往陕西小说少见的先锋性。

季风的《三个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对所谓作家、编辑等文化人生存、生活,特别是家庭婚姻状况的描绘,让人想到王朔早期的中短篇对文化、文化人的讽刺和调侃。到最低级的场所,以最低的价格,嫖最丑的妓女,又企图赖账而杀人的中心事件,让人想到了自甘下贱、灵魂堕落、穷极无聊等很难与文人联系在一起的肮脏字眼,于斯文扫地的惨景中表现了比当年的《废都》还尖锐的文化沉沦现象。而《壁画》则从一个女老板的一次求购文物过程中,揭穿了以往人们奉为中国社会人与人关系特征的“人情”,是怎样被金钱、欲望所操弄和挤压,人的尊严和人格的“自愿”丧失,人的生活被“自愿”扭曲。而当作者这种肮脏的风格和艺术思维正被这两篇小说所定位的时候,他却以《老虎》中对一个抗日将军的男子汉人格和人生命运的庄重叙述,表现出对崇高的人格和伟大的民族精神文化的肯定和向往,给人一个传统而严肃的作家形象。或许,这种精心组合,正是作者表现一个真实的自我的良苦用心。

与宁可、季风的多向社会和人格的病灶开刀的剑走偏锋相比,高涛、李大唐的小说给人的更多是浮现于童年记忆中乡间的美丽和人情的温暖,男女爱情的美好和坚贞。可贵的是两个作者都能够于结构和叙事中,将刻骨铭心、纯粹如冰的男女之爱,置于社会历史的变迁和严酷的生存环境中,在失望中写了希望,在苦涩中写了甘甜,在黑暗中透出光明。这不是正确社会学中空洞的提神佐料,而是朴实的人生、真实的人性,悲凉绝望中的坚守。即使是写机关生活的《坐在教授对面的小唐》中的女教授,尽管被渐老的生命感觉和灰暗的家庭环境所包围、沉浸着,但对当年追求她的“小唐”和今天坐在对面的同事“小唐”的回忆却似清泉一样,如梦如幻、似假若真的滋润着她的心灵。这篇小说对人生和心灵体验和表达的细腻程度,体现出作者李大唐文学理解的新维度。

杜文娟为本书提供的是题材和生活背景全然不同的三个小说。《米兰的风车》以抒情的笔墨,在灵魂和现实世界的穿越中,表现了“5·12”大地震后所留下的亲情伦理反思,提醒人们要更加珍惜生活,珍惜亲人之情,表达了“逝者安息、生者自强”的美好祝福。《月亮弯弯》着眼的同样是家庭的亲情伦理,极尽中国传统家庭的祖孙、父子之爱。可贵的是,作品还触及到了在当代多元社会中这相爱的三代人,追求和理想的畸变,前两者始终憧憬和谋划着的都是第三代人的生活和幸福,而孙子却只是为了自己的世界、自己的生活而设计着,在亲情融融之间,我们体验到一种可以预见的苦涩。《夏风信子》则是同前两者风格迥异的触及当今娱乐界明星心态的讽刺小说,既然娱乐成了唯一目的,苏来宝的隐私和所遇到的尴尬也就成为值得人们同情和怜悯的了。

如果说从前面五个作者各自入选的三个小说中,我们还可以看出运思方向、写法的差异和探索痕迹,因而表现出某种程度的不自信、不成熟的话,那么从向岛、周瑄璞、寇挥三个人的作品中,我们则明显感觉到了作者对自己所持风格的自信,叙事笔墨的老到和从整体上所实现的真正属于文学性质的深刻。毫无疑问,他们创作的高度和成熟度,更能代表陕西“新生代”文学的成熟和高度。

相比于或剑走偏锋所能达到的片面的深刻,社会文化批判的勇气,风格的尖锐,或赋予传统生活,传统人物、传统精神以当今时代的反省意义,向岛小说的现实眼界或批判精神、批判锋芒,则具有某种直指体制病灶,正面攻坚的整体意义。《双套结》《声名飞扬》都直指司法公安和他背后的权力系统的急功近利,好大喜功、草菅人命、戕害良善;而《天凉好个秋》则直指致命的官场种种“潜规则”及其流毒。老局长当年可以以权谋私、受贿,却可平安着陆,但却难以避免他亲手提拔的新局长给他的种种耻辱。权力的为掌握权力者所为所欲为,对待恩人况且如此,无权者的苍凉、悲苦岂止是平民百姓!向岛的叙事和语言,有一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司空见惯的场景和生活细节,都被赋予一种特别的意义、情致和韵味,表现了极高的语言智慧。如果说《声名飞扬》和《天凉好个秋》写出了日常生活和普通人物命运中惊心动魄的深刻和叹为观止的悲剧感的话,那么文字并不太多的《双套结》能将一个法律意义上连杀两人的罪犯形象写成一个当今社会那些已经失去了生活目标和意义的弱者的下意识的手工游戏,且以其真实合理的生活逻辑设计,并不违忤反倒强化着社会主流的价值观,使一个刑事案件的作案人杨鹏成为一个深刻指向历史和现实本质的弱者典型,实在令人惊叹于作者深厚的生活概括力和语言表现力。可以说一句大胆的话,即使与现有的许多中外经典短篇小说相比,《双套结》也出类拔萃,毫无逊色之处。

笔者在一篇文章中说过,别的作家一般都是从写短篇开始,后来才写长篇,而周瑄璞却是一开始就写长篇,在写了四五部水平并不低的长篇之后,才学写中短篇,并在近几年渐入佳境,颇有找到乐趣,欲罢不能之感。延续的依然是其长篇小说的当代女性及爱情、婚姻主题,但是比起她长篇小说中爱情婚姻,女性心理命运的幽微曲折、悲欢离合,本书所选的三篇更有一种将男女的情色关系人性化、正常化的性质,比当今大量的同类题材小说更为通透、直率,直抵商业时代更为本质的人,特别是女性生存状态。对当今社会常常处于弱势地位的女性处境,既充满同情又有些许的无奈;而对于常常处于强势地位的男性的喜新厌旧多了些不平和愤慨,带有鲜明的“女性主义”文学特征。与此同时,则是她小说意境的日渐扩大:一是将男女之间的“真情实欲”提升到人性的层次,使其作品不仅是替女性说话,同时也成为对人性、人生的思考与感悟;二是其小说叙述有很强的心理现实主义特征,以心理感觉为主的意识流,统摄了坚硬而琐细的日常生活细节和人物身上的故事;三是表现心理意识流动过程的叙述语言光畅而华丽,并不时有揭示世俗本质的哲思睿想火花般迸出,不仅有可以称之为语言流的美感,也给人以生活的启示。所有这些,都表现出作者精神的自由和思想的智慧,显示出从对人情物理的理解到文学理解的成熟和大气。笔者愈来愈相信,带有周瑄璞独特精神气质的女性小说,必将成为陕西乃至中国文坛的一枝艳丽的花朵。

同周瑄璞一样,寇挥也在文学之路上走了二十多年的时光,我曾经怀疑在人生成长的某个阶段,他和他的亲人们一定有过阳光下的恶梦般的经历,所以他的小说总给人一种始终走不出恶梦的感觉。这恶梦是以体制形态出现的对于个体的征服和残害,是对思想和生命的桎梏,是对人的一切的剥夺,是无法无天的永恒黑暗。本书《大记忆》中以寻找“大记忆”的伟大名义所造成的一切人类灾难,正是这种恶梦的延续。当然我也知道“大记忆”在这里指代的是历史上和当代中国曾经出现的“乌托邦”主义。比起作者这类让人感到痛苦、压抑、绝望,将人、人群社会符号化的小说,我更喜欢《变虎》和《黑夜孩魂》这样的虽然让人压抑痛苦,但却也在内容中看到一丝光亮,从而从心灵和视觉上得到喘息,舒张的具体化了的人性、人物小说。《变虎》取材于曾经轰动全国的假老虎事件,作假者的儿子的灵光一现和前辈老猎人的进入故事,赋予近乎闹剧的故事原型以深刻的社会历史和人性心理内涵,儿子在巨大压力下的幻觉和变虎跳崖而亡,在人们内心唤起的不只是柔软的亲情,而是在现代文明背景下狩猎时代的英雄主义的终结。仅从《变虎》和《黑夜孩魂》和寓言式的《大记忆》对乌托邦主义的批判也可看出,自己曾经拘泥于寇挥童年记忆的说法,是对他多大的误解!实际上他创作中的理性和使命的自觉,远远超出了一个批评家的想象。

如果确实存在着一个陕西文学“新生代”创作群体的话,我们似乎可以认为向岛、周瑄璞、寇挥已经是其中稳定的佼佼者,而宁可等人的中短篇既有一些体现出思维和艺术追求的新高度的篇章,也有一些尚有提升空间的并非完美之作。

如此的为一本小说集写序,颇令笔者心生忐忑,因为它不符合一般意义上单纯“宣传”式的序言。但是,我仍然认为这是一本不仅对一般读者,而且对初学写作者十分有意义的书,因为无论是从了解社会,还是学习文学的角度,不同作者不同风格,甚至水平参差不齐的集子,更有利于启发读者的比较选择和思考。种种迹象表明,在今天中短篇小说已经引起了不只是作家,还有社会大众的更多关注和重视,行情看涨,我希望和相信这本书会有一个好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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