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家有司凤

2013-11-14罗箫

雨花 2013年8期
关键词:东风

●罗箫

家有司凤

●罗箫

傍明睁开眼,不由心惊肉跳,司凤赤身裸体,大白兔似的,正偎在自己胳肢窝里。刘纯不知说什么好。司凤说,你得娶我!

新中国成立那年,司凤从地区速成干部学校毕业,分配到彰德县县政府档案科工作。有位络腮汉子来查阅档案,司凤说,档案谁想查就能查吗?拿批条来!一旁有人磕她一下,提醒道,这是刘副县长。刘副县长?司凤吐一下舌头。

刘纯年逾三十,尚未娶妻成家,住在大院单身宿舍,每天早起跑罢步,就去清扫院子里的树叶、垃圾。司凤也住单身宿舍,之后再不睡懒觉了,但凡听见扫地的沙沙声,便麻利起床,掂把小铁锨去帮刘纯往背篓里装垃圾。再之后刘纯的屋子变整洁了,被褥拆洗得焕然一新。司凤特意买了耳锅,炒锅,酒精炉。刘纯不是爱抿两口吗?司凤从机关食堂买回饭菜后,总要另外再拨拉个下酒菜,偶尔兴致上来,也陪刘纯喝几盅,侃一阵子酒话。有天夜里刘纯喝高了,兴奋得忘乎所以。傍明睁开眼,不由心惊肉跳,司凤赤身裸体,大白兔似的,正偎在自己胳肢窝里。刘纯不知说什么好。司凤说,你得娶我!刘纯摆出一脸为难相,这也忒快了些,咱俩从认识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司凤火了,你、不该毁了人家,不该做的事做了,又不想担责任,我也犯不着给一个伪君子捂着掖着,这就找妇联主任说去!别,别别别!刘纯尴尬得无地自容。

刘纯一向勤勉朴实兢兢业业,大跃进那年被提升为常务副县长,仕途甚为乐观。惟一遗憾的是司凤对他的不满。或许对工作太投入,更或许因了司凤的骄横霸道,刘纯对性生活的兴趣越来越淡,由每周一次,到半月一次,再后来一、两个月一次,且缺乏质量。司凤说,没能力就别做了吧,这不,人家兴奋劲儿才上来,你那儿一泻如注,撒手了事,让人家想吃酸捞不着葡萄,说不出有多难受,要么,咱分居吧!刘纯说,分居?别人知道了不知该咋议论呐!刘纯拐弯抹角说女性的温存对治疗阳痿、早泄有效。司凤冷笑,自己无能,倒反过来编派别人,亏你说得出口!我就这性子,爱做不做!

井水不犯河水,几年过去,相安无事。在外人眼里,司凤作为常务副县长夫人,倒也活得有声有色,趾高气扬。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刘纯成了走资派,日复一日被揪来斗去,感觉渐渐麻痹,也不知道啥叫丢人伤脸了。只是太过闲闷,有时连续十天半月挺尸,除开吃饭上厕所,进屋就是背铺板,望天花板,人都快变憨了。惟一和以前不同的是,梦多了,一个梦刚做完,另一个梦已经开始,每个梦里都有袅娜娉婷的女人挑逗自己。他跑过几回马,并因此咒骂自己太没出息。这天晚饭后,刘纯在县革委会招待所院里溜达,见看守他们这伙“黑帮”的两个“红卫兵”在门岗房喝酒,吆五喝六蛮带劲,就溜出了大门。刘纯经常出去,大多是被拉去批斗,再就是请几分钟假去门外小卖部买日用品。此刻他突然想起了家里那个花朵似的美人司凤,他们已经小半年没亲热了,司凤偶尔过来看看他,说几句关爱的话,送点好吃的,遗憾的是解决不了心痒难耐的实质问题。刘纯急慌慌来到自家门口,隔着街门缝一看,卧室里亮着灯,不由心跳加速。他没敲门,怕被邻居听见。当他用钥匙悄悄拧开暗锁,轻轻推一下,门轴却不听话,吱嘎!重重响了一声。卧室里的灯光随之熄灭。快!一准是那半残子回来啦!是司凤的声音。有奸情!刘纯晕厥一下,差点跌倒在天井中的花池子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脱兔般蹿了出去。刘纯没进屋。这是家吗?也许,从打自己被“看管”起来,家就不存在了。

三天后,刘纯被隔离审查,说他一九四六年在漳南游击大队当政委时曾投敌变节,证据在这儿摆着呢,承认不承认一样可以定性。负责审问他的崔东风是个大块头,原先在卫生局当保卫干事,现在是县革委会委员、特别审查组组长。所谓证据其实是一份手稿,郭旺的《回忆录》,里面记述了他如何在刘纯说服引导下脱离国民党队伍,弃暗投明的全过程。那份手稿刘纯在自家书房抽屉里锁着,这会儿却在崔东风手里,肯定是司凤提供的,这不是落井下石、赶尽杀绝吗?刘纯确实住过国民党监狱,没几天就被人救出来了,救他的就是已经和他接过几次头的郭旺,时任国军某部副营长,带着一个连随刘纯跑到解放区,后来回山东老家当了区长。郭旺从军前毕业于北大中文系,这次是应某省级文学刊物编辑之约,写一篇传记,寄给刘纯,想听听他的意见,以免失实。刘纯做了多处校正,没来得及复信,就被“看管”起来了。崔东风说,郭旺在山东已经被定性为潜伏特务,住进了监狱。崔东风又说,刘纯,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死扛着吧?早说清早解脱,审查组一帮人沉不住气了,说要给你点颜色看看,我再三阻止,可我不能总守着你呀!崔东风和司凤是速成干部学校的同班同学,六年前因监守自盗,差点被开除公职,还是刘纯在司凤的再三缠磨下,将他从县医院财务科调到了卫生局保卫股。说罢这番话之后的几天里,崔东风一直没有露面,刘纯几乎每夜惨遭毒打,黑着灯,弄不清是谁,究竟几个人,使用什么刑具,直到折磨个半死,那些打手才默不作声地离开。

又一次死去活来,刘纯激灵一下,豁然想起郭旺回忆录里的一句话,树挪死,人挪活。横竖也是个这,刘纯拼着性命,把自己挪到了齐楼公社葫芦嘴村,到解放战争时期的老堡垒户荣宝良家避难来了。荣宝良说,挪挪好啊!老刘你这是在拣自己的命。

九个月后的一个傍晚,刘纯过去的通讯员,现任齐楼公社革委会正主任项魁,几经私访,来到葫芦嘴村荣宝良家。项魁说,最近县里要搞“三结合”,解放一批受冲击的老干部,我是受县革委会组织部李有善部长委托,专程来接你的。李部长是新近从市组织部调来的,在对待老干部的问题上,比县革委会正主任说话都管用,他嘱咐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挖出来送到县组织部,他要了解整你的以崔东风为首的那帮人的情况。刘纯问,崔东风如今在干啥?大概八成正忙着找工作哩吧?找工作?他不当特别审查组组长了?三个月前县城发生一起武斗,崔东风在人间的户口,连同审查组长的官衔,一并让对立派给撤销个毬了!你是说,那家伙下地狱了?太好啦!刘纯冷不丁拍一下竹床,上面的棋子噼里啪啦乱蹦,有几粒从门槛下骨碌到了外面。

刘纯不想回家,不回家能去哪儿呢?无精打采的刘纯正在琢磨李部长送他出门时说的那句话,不着急,工作么,肯定会安排的。他能不急么?少归没落,就像天空那朵游移不定的云。刘纯信马游缰,漫无目的溜达着,差点被一辆自行车撞上,忙说,对不起!没关系!自己人,讹不到你。刘纯心尖一颤,不想见鬼,鬼却不请自到。司凤一脸灿烂阳光,老刘啊,你让我好找。找我做啥?回家呗!家?我有家吗?这话说的,有司凤在,你就永远有家!刘纯撇撇嘴,冷冰冰地说,行啊你,跟没事人似的……有气回家撒好不好?司凤捉住刘纯一只衣袖,硬往路南县政府家属院拽。刘纯甩开司凤白藕般的手臂,拉扯啥?满街眼睛。司凤说,你自个儿好好走,省得让人看笑话。刘纯无奈,只得跟上去,心里说,权当去住几天旅馆。孰料事情并非那么简单,李部长特意找刘纯谈过两次话,要求他先把家事平息了,再考虑复职的事。原来司凤也在跑组织部,缠着李部长不放,好像李部长轻轻说一句话,就能挽救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家庭。

两个月后刘纯终于上班了,职位是县革委会副主任,分管工农业生产,相当于第三把。两口子拌嘴不记仇,摆开桌子就吃饭,表面看,刘纯和司凤也是如此。他俩客气得有些过分,过分到了夜晚分屋睡觉。儿子有次问起,司凤说,妈受不了你爸那呼噜。刘纯说,爸怕影响你妈休息。刘纯去机关值夜的次数越来越多,后来干脆不回家住了。司凤睡不着觉,夜复一夜瞪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从一数到一千,再从一千数回到一,数来数去,眼角平添几道鱼尾纹,笑起来更为明显。为保持骄矜形象,司凤难得一笑。

猜你喜欢

东风
关东风(中国画128cm×68cm 2022年)
Store by .jpg广州东风广场店
洞鉴东风HONDA,高保值率的内涵是什么?
等闲识得东风面
东风Honda第十一代思域
东风日产轩逸e-Power
东风雪铁龙新C3-XR百年臻享版
东风雪铁龙新C3-XR百年臻享版
东风A9/2016款东风风神AX7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