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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的发展与公民技能的提高

2013-11-13安高乐陈海燕

城市学刊 2013年3期
关键词:威权公民技能

安高乐,陈海燕

(1. 四川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成都 610064;2.西南石油大学 政治学院,成都 610500)

一、中东北非剧变

2010年12月17日,突尼斯人穆罕默德·布瓦吉吉(Mohamed Bouazizi)因遭到警察的粗暴对待而以自焚表示抗议,激起该国普通民众的同情,也点燃了民众长期以来对高失业率、物价飞涨和政府腐败的潜藏怒火,当地居民与国民卫队发生冲突,随后蔓延到全国大多数地区,形成规模空前的示威运动。以突尼斯反对本·阿里政府的抗议运动“茉莉花革命”①茉莉花是突尼斯的国花,因这场运动自突尼斯开始,人们便称之为“茉莉花革命”。为肇始,随后波及埃及、利比亚、也门、叙利亚、阿尔及利亚、约旦、沙特阿拉伯、阿曼、巴林、摩洛哥、科威特、黎巴嫩、卡塔尔等。民众运动爆发29天后,执掌突尼斯政坛23年的本·阿里于2011年1月14日深夜逃往法国,后改道沙特阿拉伯;埃及总统穆巴拉克于2月11日被迫辞去执政29年的总统宝座,将权力移交最高军事委员会;10月20日,利比亚总统卡扎菲被俘身亡,结束了长达42年的威权统治;11月23日,也门总统萨利赫在沙特阿拉伯签署协议,将权力和平移交给副总统,长达33年之久的“萨利赫时代”落下了帷幕。这场被西方媒体称为“阿拉伯之春”的社会运动席卷整个中东北非,影响深远,综观这场巨变,原因必然是多方面的,其中,新媒体的推动作用值得关注。美国华盛顿大学詹姆斯·罗斯诺(James. N.Rosenau)在《全球变化及其理论挑战:1990年后国际政治观》一书中提出的“两枝世界政治”理论,就已经预测了21世纪全球发展趋势,在他所提出的三大参数中,微观参数即公民技能。[1]根据罗斯诺的理论,新媒体的发展与普及推动了公民技能的提高,从而对“阿拉伯之春”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二、新媒体在该地区的迅猛发展

新媒体的发展在提高公民技能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信息技术的高速发展,全球化浪潮的迅猛推进,“一场汹涌澎湃的计算机网络化、信息化的世纪风暴,正席卷着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亚美利到欧罗巴,从亚细亚到澳新大陆,从阿拉伯到阿非利加……不分种族,不分肤色,不分语言,不分地域,不分国度,信息化已经成为不可逆转的历史进程!”[2]罗斯诺教授就此提出了著名的“两枝世界政治”理论,他认为,冷战结束使国际关系从“两极”向“两枝”格局过渡,而决定国家政局走向的微观参数正是该国的公民技能。他提出,在全球化的条件下,信息技术革命、跨国社会交往和相互依赖的加深正日益造就出一代政治上更为敏感、情感上更为自主的公民。[3]公民对影响他们的公共政策以及自身在世界所处的位置更为熟悉,对政治性事务更能理性地分析和评价,也更为积极主动地参与社会事务,这些导致一场公民技能的革命。[4]

尼葛洛庞帝曾经在他的《数字化生存》一书里充满信心地预言:“数字化生存有四个强有力的特质,将会为其带来最后的胜利。这四个特质是:分散权力、全球化、追求和谐和赋予权力。”而在该书的“沙皇推位,个人抬头”一节里,他更进一步提出:“我看到同样的分权心态正弥漫于整个社会之中,这是由于数字化世界的年轻公民的影响所致。传统的中央集权的生活观念将成为明日黄花。民族国家本身也将遭受巨大冲击,并迈向全球化。”[5]新媒体的特征正是反对威权主义,它携裹着巨大的力量如浪潮席卷而来,公众的焦点很容易因传媒的高度扩张性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焦点,民众的参政议政热情因此而空前高涨。“人们将更易于参与集体活动,向公共制度和公共组织施压,以满足私人的要求。”[6]换言之,公民对政治活动的热情、参与度及维权意识随着公民技能的提高而增加。随着信息技术的日新月异,被称为“第四波”的互联网和“第五波”的手机等新媒体得以高速发展,从改变整个社会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开始,展示了自身的巨大影响力。公民技能革命因此而逐步实现,人们对固有的意识发起了挑战。

“媒介是人的延伸”,媒介的发展推动了公民技能的提高。福柯的“知识/权力”转换理论认为,传播是一种权力话语,社会的分工使得少数的精英人物获得了信息。知识话语的垄断权,未知的受众成为“沉默的大多数”。而新媒介的出现打破了这种话语权的垄断模式,微博、推特(Twitter)等社交网络以“去中心化”的模式在技术上将权威和精英拉下发布话语的神龛,新媒体在某种意义上释放了民主权利,其对于社会生活的意义在于,研究社会关系的学者从此再也不能假定公民技能是一个常量、只对其进行常规的研究,而是必须转变观念,将其作为一个变量加以足够的重视。虽然,公民技能革命并不意味着不同群体的公民在技能水平上的差别将会消失、整个社会能够实现技能均衡,事实上,政治精英和普通民众在政治技能上的差距将继续存在,政治精英将继续比普通民众拥有更强的分析和判断能力。但是,在新媒体革命的冲击下,由于获取信息渠道的多元化和便捷化,精英和大众之间在技能水平上的差距正逐渐缩小,信息不对称现象虽然仍然持续存在,但差距却在大幅度降低。因而尽管精英们将继续控制媒体资源、通讯手段和决策过程,但是,为得到各项社会技能不断提高的公众的支持,他们不得不接受公众的限制和监督。[6]

1991年的苏联解体和东欧巨变,被塞缪尔·亨廷顿称为20世纪国际政治最重要的事件之一。[7]他特地把突尼斯作为将来民主化的候选国,原因在于其快速的经济增长速度以及当时本·阿里总统采取的自由化方针。本·阿里的威权统治之所以能够维持23年之久,突尼斯经历了一段时间的经济发展和社会进步,有着一定的综合原因。该国拥有气候宜人的吉尔巴岛(Djerba)、哈马马特(Hammamet)和北部城市苏斯(Sousse)等沿海度假胜地,往来其间的欧洲和阿拉伯世界的游客络绎不绝,拉动了旅游经济的增长。同时,突尼斯还拥有相对较高的教育水平、较为熟练且成本低廉的技术工人,这些都吸引了大量的国外投资。[8]但是,本·阿里没有抓住经济发展机遇期,主动实现转型过渡,在威权政治发展惯性和人性弱点的共同作用下,逐渐走上了与极权主义者相似的道路,越来越不能容忍持不同政见者,对民众改革的呼声置若罔闻。与此同时,统治集团裙带关系成风,少数政治家族疯狂聚敛财富,本·阿里家族就因为聚集了高达 35亿英镑的巨额财富而被称作黑手党式精英。[9]正如迪特·森格哈斯所说的:“非西方社会的文化内在冲突出现了两种发展情况:其一,鉴于卓有成效的社会经济发展,文化领域的现代化得到了加速,因为它是建立在巩固的物质现代化的基础之上。其二,鉴于社会经济发展遇到了问题,文化发展也进一步陷入混乱之中。”[10]由于体制僵化、贪污腐败成风、经济发展失衡、贫富差距拉大等,加之社会长期缺乏民主安全阀这一调节器的舒缓,在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下,潜在的矛盾一并激化出来,并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导致本·阿里政权的崩溃。[11]虽说是由布瓦吉吉的自焚事件点燃了波澜壮阔的大众游行事件,并席卷中东和北非。但总体来说,前述亨廷顿的预测不无道理,尽管突尼斯长期实行寡头政治统治,但新媒体仍然在该国得到了高速的发展与快速的普及,本·阿里也声称自己“是一位高新技术支持者,热衷扩展并控制互联网路径”。[8]这些都直接推动了该国公民技能的大幅度提高,成为“茉莉花革命”爆发的重要推力之一。从下列图表中,可以看出相关国家脸谱网和推特的普及与“阿拉伯之春”之间的关系(表1~3)。

表1 2011年示威游行期间脸谱网(Facebook)用户增长情况(与2010年同期相比)

表2 北非相关国家互联网及脸谱网用户数据

表3 伊朗、以色列、土耳其和阿拉伯地区用户推特信息发布量(2011年1月1日—3月30日的平均发布条数)

虽然不能根据以上数据断然得出结论,脸谱网和推特等社交网络的普及与“阿拉伯之春”之间存在着某种必然关系,或者在其中扮演决定性甚至唯一的角色,但不可否认的是,通过表 1、表2和表3可以看出,在中东和北非大多数国家,这些网络的普及(尤其是在也门)与该地区的动荡呈现正相关系。[4]当然,利比亚是一个特例,当该国发生暴力冲突之后,许多脸谱网用户被迫逃到国外。这就不难解释与此前相比,利比亚的脸谱网用户下降到-76%。[12]但是,如表1所示,脸谱网用户在“阿拉伯之春”期间和其后增加了两倍,在有些国家甚至增加了3倍。虽然许多用户并未表明自己的身份,但是脸谱网用户按指数增长与“阿拉伯之春”同时发生,表明二者之间确实具有某种相关性。

三、新媒体的普及与事态的发展

对于新媒体来说,“在线”即为“在场”,它的普及使得话语权朝着普通民众扩散,监控信息、管制言论变得日益困难。正如董漫远在《西亚北非变局及影响》一文中所指出的:“网络和微博在‘街头革命’中发挥了特殊作用。”[13]从“阿拉伯之春”波及的中东国家来看,新媒体的发展不仅推动了公民技能的提高,还直接推动了整体事态的发展,互联网尤其是脸谱网(Facebook)、推特等社交网络和手机在其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借助于新媒体,普通民众随时随地都可以借助便捷的传播渠道获取新闻、信息,随时都可以利用某一个时间片段“在线”来关注自身的生存环境,了解自己身边发生的事件,接近事件的真相,而对政治事件了解的同步性和及时性,使得民众尤其是年轻人议论时政、参与政治的热情空前高涨。同时,不必再借助于纸质媒体、电视新闻等传统媒体手段,新媒介的普及使得获取新闻、了解动态的方式更为廉价和便捷,以微博、微信、推特等为代表的社交网络无时无处不在,使得民众不必一定在特定时间通过特定渠道才能获得信息。这种类似于直播节目的传播方式很容易吸引大批近距离的关注,在一定时间段内形成一个又一个的热点,点燃公众的热情。

现代通讯工具让年轻人可以广泛地创建网络,将社交活动扩展到虚拟世界。“在以互联网为标志的数字媒介时代,信息传播和交流的全球化所确立的信息公开和公平原则,打破了昔日信息垄断的中心话语模式,促成了个体话语、小众话语对主流传媒话语权力的消解,形成了开放、透明、民主、平等、宽容的大众话语新格局。网络传播的全球化、高时效性、开放性和低成本性等特征,冲击和削弱了信息控制和舆论垄断的行为。面对四通八达的电子网络,人们将更为自由和自主地发布和接收信息;面对海量的网络信息资源,人们又可以更充分、更全面地享受信息;而面对众多来源的信息和不同立场的观点,公民有望获得更充分的信息知情权。在网络这个虚拟的世界,现实社会中的种种威权,包括威权人物、威权制度、威权文化,等等,都将面临被颠覆的命运。”[14]从埃及、利比亚和其他威权统治的中东国家来看,虽然普通民众不能自由地参政议政,但照相和联网功能的普及使手机有了更大的作用,通过手机,普通民众不仅能够充当现场记者的角色,把所见所闻传播到外部世界;而且,及时将信息传送给大众,有利于对事实真相的揭露,争取更多更大的声援。

可以看出,新媒体的发展和普及不仅在提高公民技能方面起着重要的作用,而且还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这场社会运动的发生,年轻人正是利用新闻媒体组织和平示威运动。正如中东问题专家多拉吉(Dorraj)所说:“因为年轻人擅长使用现代传媒技术,所以他们藉此了解到世界各国的民主权利状况,并希望获得民主自由,如果没有对现代传媒技术的广泛使用,这场革命可能不会发生。”凯撒林·德瓦(Katharine Dewar)也认为,“推特之类的渠道在这场革命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媒体在整个中东革命中真正地改变了一切”。[15]

网络不一定是社会运动的工具,但却是极为便利的交流工具。尼葛洛庞帝提出:“在广大浩瀚的宇宙中,数字化生存能使每个人变得更容易接近,让弱小孤寂者也能发出他们的心声。”当突尼斯的布瓦吉吉在广场点火自焚引发群众反政府抗议游行时,部分示威者被逮捕并遭到刑讯逼供、严刑拷打时,全世界的大多电视台和印刷媒体对此反应迟钝,而突尼斯国内诸如视频分享网站等许多因特网受到过滤器的干扰,只有脸谱网和推特未被封锁,成为重要的平台,迅速传播自焚事件和其他抗议活动。布瓦吉吉事件被手机拍摄下来,通过脸谱网和推特等传递给大众,施暴者的行为才得以被公开揭露。[16]

随着公民技能的不断提高,要求参与管理国家以及分享经济发展成果的呼声越来越高。但是,盖洛普相关报告表明:虽然突尼斯、埃及、利比亚、叙利亚、巴林等国的国民生产总值总体呈上升趋势,但居民幸福健康指数和公民对社会的参与度却呈下降趋势。[17]其中年轻人受到的影响最大,他们主要居住在城市,以年龄偏低(平均为25岁左右)、文化水平高、结婚年龄晚为主要群体特征,由于对政府日益不满,他们要求改变现状。但是大多数威权统治者却竭力维持既得利益,采取高度压制的方法,不愿对民众的诉求做出积极回应。于是,在老年化的威权统治和年轻化的社会之间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张力,成为社会动荡爆发的直接诱因。[18]

从“阿拉伯之春”可以看出,新媒体的高速发展和快速普及带给社会生活重大变化的同时,也带来了公众思维模式的转变,公民技能随之大幅度提高,从而也给执政者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随着话语权的向外扩散和向下转移,政府绩效水平被进一步公开,而其绩效标准相对于公众满意度的相对下降,往往会成为引发社会动荡和政治危机的潜在因素。新媒体对于公众的这种影响力度和覆盖广度,不仅将给21世纪的社会生活带来重大变革,而且,这种“用脚投票”的特征,也使这波由新媒体造就的浪潮成为当前各国政府和相关领域研究者不得不充分关注的重大论题。

[1] 詹姆斯·罗斯诺. 全球变化及其理论挑战:1990年后国际政治观[M]. Lexington Books, 1989.

[2] 陆群等. 网络中国[M]. 北京: 兵器工业出版社, 1997: 48.

[3] James Rosenau, Innovation and Transformation in International Studies[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7: 220-235.

[4] 安高乐. 从两枝世界政治论看“阿拉伯之春”[J]. 国际论坛,2012,14(5): 14-18.

[5] 尼葛洛庞帝. 数字化生存[M]. 胡泳, 范海燕, 译. 海口: 海南出版社, 1997: 269-270.

[6] James Rosenau. Normative Challenges in a Turbulent World[J].Ethics and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 6, 1992.

[7] Samuel Huntington. “The Third Wave: Democratization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M].Norman, Okla. and London:Oklahoma University Press, 1991.

[8] Thomas Schiller. Tunisia- A Revolution and Its Consequences[M]. KAS International Reports, May,2011,p.9.

[9] 王猛. 阿拉伯国家剧变与威权政治[J]. 现代国际关系, 2011(7):.42.

[10] [德]迪特·森格哈斯. 文明内部的冲突与世界秩序[M]. 张文武等, 译. 北京: 新华出版社, 2004: 5.

[11] 田文林. 对当前阿拉伯国家变局的深度解读[J]. 现代国际关系, 2011(3):32.

[12] http://english.aljazeera.net/news/middleeast/2011/02/20112270 3618479675.html.

[13] 董漫远. 西亚北非变局及影响[J]. 国际问题研究, 2011(5):86-97.

[14] 欧阳友权. 数字媒介下的文艺转型[M].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11: 347-348.

[15] Mandy Naglich. Panel: Social Media Helped Spur Revolution in Middle East[J]. Thursday, March 24, 2011, Volume 108. Issue 88, p.1.

[16] Gigi Ibrahim. Mobile revolution[J]. In Irina Bokova(ed.). The UNESCO Courier, July-September 2011, the 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 p.11.

[17] Dr. Catherine Walker. Big Society in the Middle East: Could Big Society be both cause and cure of the Arab revolutions?[M].Directory of Social Change, May 2011.

[18] Mohammed Ali Attasi. “What the People Want”. In Layla Al-Zubaidi (ed.). People’s Power: The Arab World in Revolt[M].the Heinrich Böll stiftung, 2011: 3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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