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提琴家中的贵族—米尔斯坦

孟国峰

如果说19世纪是作曲家的时代，那么20世纪就只得让位于指挥家了，而演奏家们置身其中，左右逢源，造就出不少英雄。特别是20世纪上半叶的小提琴家们，真可谓群星斗艳，无论是演奏技术的进步还是对作品深度和广度的挖掘，均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局面。克莱斯勒、席格蒂、海菲茨、米尔斯坦、梅纽因、谢林、格鲁米欧等如此众多且振聋发聩的名字足以在小提琴艺术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面对古典音乐遗产留给后人在演绎与阐释方面的巨大难题，从来没有哪个时代的演奏大师们能够像他们那样作出如此令人满意的回答。作为小提琴家中独领风骚之人，也许海菲茨更加广为人知，但他的同门师兄弟米尔斯坦以其晶莹璀璨、独具一格的超群技艺在小提琴家的巨星中依然耀眼。他不仅是同时代小提琴家中寿命最长的一位（活了89岁，克莱斯勒87岁，海菲茨86岁，谢林70岁），同时也是所有小提琴大师中艺术生涯最长（70多年），且演奏水准始终保持上佳的为数不多的人之一。

内森·米尔斯坦，是一位产生于“俄罗斯学派”时代，而在演奏中很少带有旧式俄罗斯风格的演奏大师。他的琴音美逸卓绝，是不折不扣的小提琴家中的贵族之音。他那兼具深沉与华美的琴韵能以最快的速度渗透人心，其精致而惊人的技艺与即兴式的发挥完美地统一起来，具有长久的艺术感染力。

米尔斯坦的演奏技巧和海菲茨不相上下，但两位大师所擅长的曲目却各不相同，然而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却是他们共同的专长。听他们的这首同曲目唱片，你会发现它们是如此精彩但又迥然不同，甚至恰好相反。海菲茨的演奏热情、激动，音色浓郁，张力惊人，演奏几乎呈现出白热化。但米尔斯坦却以典雅的风格演奏此曲，整体采用了悠然自得的步调，连绵不绝的旋律如同暗香浮动，不绝如缕地散发出来。其发音也非常简朴、雅致，犹如清淡的水彩，以此来表现俄罗斯风格似乎不甚着调，但出自大师之手，那种高贵的吟唱以一种非常含蓄却变化丰富的韵味从琴声中流泻出来，其细腻的色彩与光影变化亦终将会令听者叹服。

如果说在柴可夫斯基的小提琴协奏曲上米尔斯坦与海菲茨各擅胜场的话，那么在巴赫的6首无伴奏奏鸣曲上，米尔斯坦则明显更胜一筹。在米尔斯坦场次众多的音乐会演出中，几乎每场必拉巴赫的“小无伴奏”的整首或者其中一个乐章，这几乎成了他的习惯。大师在21世纪70年代录制的巴赫“小无伴奏”的全曲唱片已臻化境，音乐平和宁静，舒缓畅达，此时音乐成了大师唯一要表达的东西。两张唱片犹如天成，浑然盖世，赋格曲中各声部极清晰流畅，音乐飘逸洒脱，荡气回肠；“恰空”拉得雄伟、崇高，犹如直面科隆大教堂。整个演奏的设计缜密合理，既严谨又充满想象力，节奏的轻重缓急与色彩的明暗浓淡在变幻中更是相得益彰。场面波澜壮阔，激动人心，极富活力的音乐恰似奔腾的河水滚滚向前，全曲首尾一气呵成，连贯得叫人透不过气来。米尔斯坦手上那把绰号为“当克拉”的18世纪意大利斯特拉迪瓦里名琴在大师高深莫测、鬼斧神工般的精湛技艺支配下显得咄咄逼人，音色清越高贵，共鸣极佳，摄人心魄。在米尔斯坦的手中，巴赫的音乐显得那样的美妙和意蕴无穷，不仅具有歌唱性，而且意境深邃高远，感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