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汉子”的三重门
2013-11-08方希
方希
最初听到“女汉子”这个词,是去走访一家公司。姑娘是销售总监,在一群男人里挑头,要想站住脚,没点气势估计会难。她迎面走来,一股劲风扑面,身体粗壮健硕,笑起来有京剧里花脸的效果。一个手下来向她讨个主意,她拿着计算器,一边以每分钟350字以上的速度数落手下,一边用胖手指在按键上上下翻飞,得出数字,把计算器往手下怀里一扔,“去吧!”像拔完垂柳的鲁智深。走廊上我遇见这位手下,问他跟着这位领导感觉如何。小伙子沉吟半晌:“她就是个女汉子—其实我们没人觉得她是女的,也就是上厕所的时候她走另一边。”回到她的办公室,正听见她在电话里嚷嚷:“老娘不稀罕!”
把能干的女子说成汉子,这位姑娘当真当得这几个字。只是从外形、说话,到行事作风,都有胡同糙爷们儿的风范。
我有一位近亲,年过三十,不跟电影明星比的话,在平常人中是出类拔萃的相貌。23岁起就有了自己的公司,今天已经看不出当年辛苦创业的痕迹,衣饰精洁,谈吐有风致,好学上进,广结善缘。
一起去外地,飞机上但见她单手提起沉重的行李,一声低吼,举起来塞到行李舱。坐下后,妹子直发愣。她说:“你看见前两排那个穿红衣服的姑娘了吗?她的行李比我轻得多啊,她只是扶着箱子歪头等了5秒钟,就有个超级帅哥帮她抬上去—我为什么不会呢?”我问她:“你需要吗?”她低声说:“嗯。”
妹子的婚事成了家里人最为忧心的敏感话题,她自己也不能说不努力。走进她家里,你会发现,那里处处精致,她的一腔柔肠,都用在美化自己的生活上。空间虽大,但给人的感觉却是满满当当,已经很难再盛下一个异性—即使有那特合适的小伙子,也会望而却步吧。
我见过的一个最不像女汉子的女汉子,温和娴静,说话柔声细语,让人忍不住亲近。她年轻时就职于一个清水衙门,跟同班同学结了婚,生了孩子,打算一辈子就过个贤妻良母的日子。她确实也做得很好,老公钱包里永远装好了足够的现金,第二天穿的衣服头天晚上一定笔挺地挂在固定的地方,袜子和鞋也配好,孩子老人从来没让老公操过心。直到一天,老公回来,说遇见了真爱,要离婚。震惊之下,她默默在屋里坐了两个小时,然后牵着孩子的手离开了,兜里只揣了两百块钱。
“人心去了,哭哭啼啼好难看。我也不是一定要争那口气,是兜里只有两百块而已。”她笑着说。
从带着孩子住办公室,再到换工作,租了一间房,只在一个星期内完成。后来她念了博士,当了高管,做了客座教授,在专业领域内声誉卓著。孩子被教养得非常好,爱妈妈,也不怨恨爸爸。前夫的生意下滑得厉害,20年后求助于她,她立刻出手相帮。“他遇到了难处,就像一个熟人向我求助,我想不出不帮忙的理由。”
她身上没有任何男性特征,清风淡月,举重若轻。她认真听别人的抱怨,轻吐一口气:“有什么事是不能的呢?无非不想吧。”认识她这么久,也就属这句显得有些霸气,又安详得让人信服。
如果说女汉子像一座宅院,这三位就像三重门。那位销售总监必是那座临街的院子,飞扬夸张,一声狮子吼吓尿一片狗,声势虽吓人,但尚处于初级阶段。一个老辣的汉子,不仅很少咆哮,也从不向人声称她无所不会、无所不能,这恰是内心虚弱的传达。
再往后探,我那妹妹则更精致些。她努力让自己的生活舒适安逸,遇事从不逃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不知不觉,求助这个功能已经从系统里删除了,只是偶尔看着别人撒娇耍赖,也怪眼馋的。
第三进院落不起眼,推开一扇隐蔽的小门,才撞见阔大的气象,一步一花,叠珑敛翠。在一盘盆景上,就能看到深峻的崇山,不怨不求,自然简静,不声不响,活水自流。
有这么多人给女汉子下定义,我觉得,有审美价值的女汉子身上,无非是“担当”二字。能坦然接受一切猝不及防的安排,并逐步扭转成自己想要的模样,能屈能伸,屈时未落下创口,伸时也从不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