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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 具

2013-10-31

雨花 2013年3期
关键词:石山红木家具

● 四 石

石山对丽达说:“告诉你妈,今年五一节是什么日子?”“我知道,是国际劳动节,也是爸爸妈妈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是重要的珍珠婚纪念日!”惠芝这才明白石山为什么要抓紧购买红木家具,丈夫一心要及早兑现三十年前的承诺。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著名的历史文化名城南京,从大学四年级开始到走上社会,石山和惠芝巧合地相识相恋了三年。他们本不在一个大学读书,学的专业也毫不相干,石山学中国语言文学,惠芝学精密机械制造。石山的性格成分里面理想和浪漫多一点,惠芝偏向实际、严谨。不过他们都属于学习认真刻苦、不敢过早恋爱的好学生。

大四的时候,石山同宿舍的同学处了一个对象,石山应邀陪着前去考察,那个对象也找了一个女同学帮着把关,她就是惠芝。此后石山和惠芝随叫随到,热情陪同,传话、说服、撮合,全力以赴,最终那两位同学还是因种种原因分道扬镳了。

石山起初就觉得此事希望不大,他见过不少老家苏北的男同学,如果没有自己的南京住房,找南京本地姑娘等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自始至终给予鼓励的缘由,一是学文学的人,看重同学之情、男女之谊;二是他莫名其妙地渴望经常见到对方的陪同惠芝。惠芝好像一块巨大的磁场死死吸引住了他的身心。空闲的时候,满心满脑全是惠芝的倩影:白皙皮肤,秀丽脸庞,明亮眼睛,匀称身材,恬静淡雅,反应敏捷,直言快语,无忧无虑。

惠芝是家里老小,从小就长得惹人喜爱,成年后恋爱婚姻大事,她习惯于听从父母的安排,所以对石山屡屡发射的灼热目光并不在意。但她对石山印象挺好,觉得他虽是名牌大学学生,但热心肠,人本分。石山则苦于没有机会也没有勇气表白心迹。工作了一年,惠芝听从姐姐安排,要去见石山所读大学一个物理老师的儿子。巧的是,就在惠芝买了新衣服,准备星期天按照姐姐的约定去见那个姓黄的外语系毕业生的前两天,周五夜里,石山突然彻夜难眠,莫名其妙地不知哪里来了勇气,连夜给惠芝写了封情真意切的求爱信,周六一大早,他找到惠芝那个要好同学,央求务必立即送达,那个女同学出于报答,立即蹬上自行车奔赴惠芝上班的地方守候。在工厂门口读完那封言辞优美的求爱信,惠芝的心就酥软地倒向石山了,马上用车间电话告诉姐姐自己暂时不想谈对象,婉言辞去那位黄姓男士,悄悄与石山约好星期六晚上在鼓楼公园约会。俩人见了面,既熟悉又腼腆,石山一番掏心挖肝直率表白,言辞滚烫,惠芝眼圈红了红,说了一句:“好了,够了!”就成了他的正式女朋友。

走出校门后,石山由系里推荐,选进了省级机关当秘书,慧芝下半年被聘为工厂工程师。工作再忙,他们也经常在公园约会或一起看电影,后来惠芝允许石山可以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亲吻她羞红的脸庞,或紧紧拥抱她,哪怕石山的双臂贪婪的挤压使她柔软的胸脯几乎透不过气来,她还是十分快乐。再进一步就不行了。无论石山怎么恳求,他的手别想伸进她的衣襟和裙底,他只好在拥抱时使劲隔着衣服感受她柔软身体的魅力。石山也别想在单身宿舍把她引诱上床,只要让她发现一点类似的蛛丝马迹,她就会像美丽受惊的小鹿,迅速而气愤地逃离现场,之后会连续好几次不再理会石山。

石山时不时被青春和爱恋的火焰燃烧得浑身膨胀,仿佛饥渴难忍,但有机会便急切地紧紧抱着她,苦苦恳求让他放肆欢爱一次。她会使劲点着他的鼻子,白里透红的脸庞涨得像个熟透的红桃子,一边笑着,一边不容商量地抵制:“不行,急什么,等到我们结婚嘛!”石山只好再使劲拥她一会儿,直到她拼命笑着喊叫:“断气啦!断气啦!”石山才感到一丝发泄的快乐,心里的欲望和身体的蛮力渐渐松弛,安静地护送惠芝回住所。

与石山相比,惠芝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以前虽然许多人夸她漂亮,脸色一天到晚红扑扑的,没人知道她小时候心脏经常不舒服,会突然上不来气、直冒虚汗,长大发育了还是不见好。母亲多次带她到南京大医院治疗,怀疑是先天性心脏病,又不确诊,吃了不少补药,起色不大。自从石山频频开始亲吻拥抱以后,她自我感觉心脏舒服多了。但她担心过多的亲吻和拥抱会怀孕,悄悄跑到医院妇科问诊。医生告诉她不会怀孕,而且也没有发现她的心脏有什么毛病。她乐坏了,但不敢告诉石山这个小秘密,担心石山会自鸣得意,得寸进尺,说不定就会做医生说的婚前不要发生的越轨行为。

石山渴望与心爱的她早点结婚,慧芝总笑着回答:“傻样,谁稀罕你!”背地里也在悄悄行动。接到女儿的来信,惠芝父母穿得整整齐齐,专程来南京考察未来的小女婿。在惠芝大哥家里,惠芝父母问这问那,全是一口地道的吴侬软语,慢条斯理,仿佛说评弹一般,石山听着舒坦,就是不懂。惠芝坐在旁边,不紧不慢地给两头当翻译,从头至尾,石山只听懂一句苏州方言:“那么好哉!”不久,回到苏州的惠父来信,龙飞凤舞,痛快流畅。惠芝告诉他,父亲对他的评价是:“毛头毛脑的,人还算可靠!”母亲的意思:“大学生讲感情有修养,两个人都拿固定工资,将来日子一定可以过得长久稳当。”两老批准了。

石山的父母看了他的来信和惠芝的小照,满心欢喜。认为惠芝来自事业单位干部家庭,女大学生,工作稳定,人很漂亮,完全同意。石山的父亲是转业干部,满口政治、人品第一,一天到晚宣传艰苦朴素、勤俭节约,认为一家人不残不病能吃能喝就是幸福。石山的母亲主张尽力安排好家庭生活,该花钱的地方要花。两个人时常为家庭开支顶顶杠杠,编了许多理由,各自私下经常把节省的钱悄悄寄一部分给老家,自己家庭的开支便总是磕磕巴巴。

恋爱永远是甜蜜的,结婚永远是现实的。结婚意味着两个人要住在一起,要建立一个新家。新家要有房子,房子里要有生活用品。每当石山催促结婚时,慧芝似乎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说:“我不计较社会上流行的那些标准,但起码具备些基本家具吧,要坐着吃饭、写字,躺下来休息、睡觉,放放衣服用品、锅碗瓢勺什么的,对吧?”惠芝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说的这些要求,就是必须办的事情。苏州人说话喜欢用这样婉转的方式,石山已经渐渐领悟了。简而言之,住房第一,家具第二!

幸亏石山是第一批分配到省级机关的大学生,等了两年就分到略微偏僻的一个单室套。惠芝认为,有了房子,生活用品中最需要添置的物品就是家具了。石山不反对,但他一想到自己当工人的时候,经常跑老远,到有九吋黑白电视的同事家看节目,心里就不是滋味。结婚后,能和妻子依偎在一起看电视多美呀。于是他跟慧芝反复商量先买台电视机。慧芝还是坚持家具第一,但又不愿意坚持反对,扫了他的兴。石山便急乎乎跑到熊猫电视机厂,分期付款买了一台十二吋的黑白电视机。这样他就没什么余钱调度了。慧芝时不时和他说起家具的事情,语气一周比一周变得急迫起来。姑娘的容貌和心情最怕时间和年龄的催促。

石山也从同事、长辈、邻里那里渐渐认识到家具在家庭、在女人心目中的地位。难怪父亲十分疼爱家里的那只陈旧樟木箱,不管搬家还是整理,一定是父亲亲自搬动摆放樟木箱。难怪母亲平日十分关心家里的那些家具腿脚有没有垫好,生怕坐坏、压坏,吃饭桌、木椅子的腿断了,都立即拿到木匠那里修理,舍不得更换丢弃老家具。

虽然经济上有一定难度,要强的石山不想告诉慧芝自己遇到的困难。家里父母虽然是干部,但收入不高,各方面开支不少,积蓄很少。作为大学毕业生、省级机关干部,他不想再依靠父母支持结婚,将来应该早早报答父母,帮助弟妹。他更不想让慧芝来操心出钱。

考虑咨询了几天,他找到还在工厂当小干部的过去同事,八十几元钱买了两棵单位积压的粗大杂木树,送到木工厂开片。再到街上转悠,找了看上去老实、工钱开得低廉的两位安徽木匠,每天管吃、管住在将来的新房单室套,请他们打一套家具。路边的安徽木匠,手艺一般,但是埋头干活,认认真真,也急于表现,急于得到工钱,生怕辜负了主家高看一眼的深情厚谊。石山时不时送点肉包子、盐水鸭、啤酒,给木匠师傅加油,自己平时都不大舍得买着吃。习惯于在食堂一大碗干饭外加一份肉丝炒蔬菜,菜汤一拌,吃得津津有味。有时馋了,就一边看着木匠师傅狼吞虎咽,一边想着慧芝看到新家具满意的美丽笑脸,心里肚里全都饱了。主家这样关心,师傅格外卖力。不少地方木料不够,木匠就叫石山买三合板、五合板代替。一个月之后,计划内的一套家具完工:大床,写字台,衣橱,床头柜,电视机柜,饭桌,碗橱,六把椅子,全部方方正正,一律不摇不晃。此外,木腿上全部加了工,雕了花、造了型,超出石山的要求。全部家具刷了流行的淡黄油漆,遮住了三合板、五合板,也遮住了木料上的坑坑洼洼、疤疤点点,一眼望去,倒也崭新漂亮。石山把没用完的油漆、钉子、三合板、五合板都慷慨地送给了两位木匠,每人又多给了五元钱,又向四邻亲朋介绍两位安徽木匠的手艺人品,木匠很快接到几份新活计,千恩万谢,亲人般与石山告别。后来两个木匠还从农村老家带了两只老母鸡给石山,惠芝喂着没吃,等到坐月子的时候派上了大用场。

等到家具油漆干透了,石山兴奋地牵着惠芝来到还没布置的新房看家具。石山理直气壮地说:“看吧,我自己打的这套家具最实在最实用。外面店里卖的那些家具,又贵又虚,我看不上!我这五十二条腿,货真价实,精美结实!”惠芝心里明镜似的,知道石山一时买不起现成的成套家具,这套打成的家具确实来之不易,那份感情那份忙碌可是真实的,喜爱地抚摸家具,上下打量,一言不发。石山紧张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述说着木匠整整忙了一个月,认真负责,手艺精细,唠唠叨叨,一刻不停。惠芝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用南京方言堵他:“你韶不韶呀,好好好,满意!满意!”石山看到她笑了,马上冲过来,从背后紧紧抱住她。惠芝脑海闪过闺蜜的几点提醒,有意无意淡淡问了一句:“就是不知道这大床做得牢不牢?”石山心里一乐,就势抱着她往床上一放:“结实得很,不信你试试!”惠芝毫无防备地在床上惬意舒展四肢,左右滚动,乌黑头发洒了一床,从蓝色工作服下露出的四肢像藕节一般白嫩诱人,嘴里念叨着:“好像真的听不到什么杂音呢。”石山一看慧芝的美体翻滚、玉肢闪现,心头一阵热浪涌动,激情难熬,以为时机到了,立刻扑到她身上,乘势动手动脚,企图云雨一番。冷不防,惠芝两脚顶住他腹部,用力一蹬,石山不知不觉腾空而起,一下子跌落床前,四肢伏地。惠芝从大床上坐起,粉脸通红,眼冒亮星:“书呆子,你想干什么?”石山没想到慧芝会有这么迅速的动作、这么大的劲,就势趴在地上装作不高兴,不想起来说话。“我们还没正式结婚呢!”慧芝恨恨地警告。“结婚证都领了,下个月就办仪式了!现在这时候先在自家新床上开心一下不好吗?人家辛辛苦苦忙碌了一个多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作为老婆,怎么也得慰劳一下嘛!”“不行!刚打好了几件破家具,就想打破我们定好的规矩,没门!”慧芝起身挎包,快步走到门口:“一点也不注意影响!将来孩子出生早了,哪个有脸解释!”丢下一串笑声走了。

为了节省开支,不影响上班,他们的婚礼仪式简单得不能再简单。把家里粉刷粉刷,贴一些红喜字,铺上新床单新被子。借用星期天,自己煮了一大锅米饭,炒了几个菜,买了只盐水鸭和几瓶啤酒,邀请了熟悉要好的七八个同事同学,在新房吃了一顿,就算举办了隆重的结婚仪式。来宾们集体送了花花的暖水瓶、红红的洗脸盆。奇怪的是,女来宾一进门统统关注家具,左看右看,敲敲摸摸,评价尚好。来宾走了,两个人穿着新买的西装到街上照相馆,开开心心地照了两张彩照,一张坐着,一张站着。坐着的一张,两个人的头靠得紧;站着的一张,两个人的肩膀靠得紧。石山说,这样照法很有长远意义。石山的西装是削价处理的,慧芝的西装是自己订做的,毛料是她哥哥赠送的米色全毛料,尽管两套西装都熨烫得平整,差距还是显而易见。

天黑了,两人把早上剩的面条在煤球炉上热热,加了酱油、辣酱,香喷喷地吃了。石山先烧了一壶开水,三下五除二地马马虎虎擦了一番。慧芝旁边看了不依,又烧了一壶水,拿了新毛巾,叫石山好好洗一洗,自己在门外椅子上守着。然后,再烧一壶水,叫石山出去,自己把门关了,哗啦哗啦洗了好半天。两人上了床,关了灯,淡淡的月光下,慧芝没再说话,在杂木新床上任由石山尽情折腾,慧芝最多哼几下。等到石山浑身无力地躺在身边,慧芝才在黑暗中轻轻说了一句:“书呆子,满意了吧!床要散喽!”石山得意地说道:“家具虽然属于土八路制造,不过质量绝对可靠,我刚才使足了劲,没听到一点要散架的声音!”慧芝用脚踢了他一下:“皮厚!以后再做这种事情不许抓床背条子,人家受不了!什么破家具,就是你折磨人的工具!”

其实,床背木条的事情冤枉了石山。用木条子做床靠背是万不得已,因为木料不够,必须巧妙使用边角料,木匠的木条子设计得到了石山的肯定。木条子在新婚良宵派什么用场,纯属歪打正着。石山赶紧搂住妻子圆圆的小腰,编话哄骗:“对不起老婆,三年多了,我太爱你啦!这房家具是临时使用的,将来我给你买正宗的红木家具,床背用描龙绣凤的雕板!”“又来吹!跟你恋爱三年,连像样饭馆都没有进去过,至多两碗辣油馄饨、十只锅贴。连个结婚戒指都买不起,还吹嘘买红木家具?”慧芝转过身子,用屁股顶了一下他,故作生气。石山无言。确实,买红木家具,那是哪辈子的事情,他有决心,没有底气,有目标,没有计划。“反正我会一辈子对你好,会给你买很多很多好东西,肯定少不了红木家具,永远让你漂亮、开心、幸福!”“红木家具不知等到哪年哪月,谁知道我老了丑了你会怎么对我?我不要什么红木家具,我要你的红色良心!”慧芝笑着嘟囔着,侧身甜甜睡去。

石山没有想到,新婚之夜实实在在接触的惠芝胴体比他多少次想象的要美妙万分。新婚夫妻生活是如此美好,难怪古今中外这么多文学作品百般赞誉。他好像国王娶了仙女一般,如梦如痴,眼角渐渐漫出幸福的泪水。满屋家具,同样在窗外透进的皎洁月光辉映下,陪着两位新人,闪烁着幸福的光彩。

第二天上午,石山按照慧芝的吩咐,凭着结婚证,找领导批了条子,到省糖烟酒公司,买了两瓶八块钱一瓶的茅台酒,又到菜场买了活蹦乱跳的一条大黑鱼,用湿纸贴在鱼眼睛上保鲜。俩人一起坐火车到苏州看望岳父岳母。慧芝解释道,石山工作重要,工作忙,婚期短,就不办酒席啦,现在房子小,你们以后来南京玩。老岳父看着一身新西装毕恭毕敬的石山,检查了一下茅台酒和活黑鱼,含笑不语。他知道,石山身上容易起皱的灰色西装是鼓楼商店的便宜货,但是茅台酒和活黑鱼确实货真价实,活鱼眼睛上贴上湿纸保鲜的秘诀,是女儿小时候他教给的。老岳母把女儿拉进房间,悄悄问女儿新房布置得怎么样。慧芝告诉她:家具齐全,还有熊猫电视机。听到家具全,老岳母眉开眼笑,不再追问婚宴之事,马上下厨烹饪拿手的松鼠鱼。

慧芝抽空告诉石山,父母睡的那张大床是真正的红木床,五斗柜和吃饭的方桌也是正宗的红木制作。石山仔细端详着这几件红木家具,发现它们表面没有油漆,隐约一些划痕,油光发亮、结结实实、古色古香。如果惠芝不指明,他还以为和他父母家里的家具一样,是陈年的旧家具。“好好学学吧,旧家具?你买不起!看不上?你没品味!”慧芝手指连点了几下不服气的石山鼻子。又递给他一块观前街糕点安慰道:“没关系,红木家具还是家具,都是家庭用具,不必在意。现在很少有红木家具出售,也很少有人买。这三件红木家具,是我父母文革前陆续买的,原来有七件呢。文化大革命破四旧,红木的梳妆台、写字台、沙发椅、花架太显眼,被红卫兵抄走了,有说送到广场烧了,有说被人悄悄收藏了。这几件红木家具,是我母亲用黑墨涂了,裹了破布假装破损,堆了杂物在上面,才侥幸留下来。红木家具给我的童年带来过欢乐、幻想,也带来过惊恐、恶梦。我现在并不在意什么红木家具,而是自己嫁的那个人,能不能和我像父母那样,平静地历经风风雨雨、沟沟坎坎,不管睡在什么材料的床上,一辈子不离不弃,恩恩爱爱,白头偕老。当然,红木家具的意义不仅仅在于表示富贵、气派,更在于象征家庭和睦与夫妻感情的牢固、长久!”石山看着慧芝清澈的眼睛,才发现里面的深度、宽度远远超过他的感受。

来到石山家里,见到公公婆婆,慧芝送上她业余时间编织的衣物,给婆婆一件红色粗毛衣外套,给公公一件黑色毛背心。在石山父母家里,慧芝看到了石山常常提起的樟木箱,颜色老旧,箱子上一把铜锁,里面一定装着重要物品。满屋子家具,并不比石山自己打就的杂木家具好,有的已经破损了,修补痕迹明显。爸爸妈妈一起埋怨石山不懂事,连个正规酒席也不办。慧芝开明地劝说,等到我们结婚十周年纪念日的时候,再好好补办。

晚上,睡在石山家里,只要在床上活动,旧床架子就发出咯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特别响亮。慧芝死死抵住那双不老实的手,严厉警告他,不准做不文明的事情,如若不然,她就自己到旅馆去睡。石山唉声叹气地感慨,不住地故意难以入睡似地翻身,把床架弄得真要散架似地乱响,恨得慧芝用脚使劲踹他。石山小声抗议:“我睡不着!”

石山父母心满意足地几乎听了一夜隔壁儿子房间的床架咯吱声响。吃早饭的时候,石山母亲悄悄塞给儿媳妇四百元,低语道:“你们有了孩子早点通知我,我来帮忙!”慧芝羞红了脸,不肯收钱。石山父亲插话:“钱不多,上人的一点意思,收着吧,不然你们走了你妈又会哭的,还要怪我无能。”

感情哺育亲密,爱情孕育生命。正式结婚才两个月,有一天和石山在家外湖边散步,慧芝突然呕吐不已,把石山吓得够呛。慧芝吐完,平静地抹抹嘴角:“书呆子,你学点常识好不好,你要当爸爸啦!”石山又惊又喜地细心照顾。一天晚上,慧芝用六把椅子,给石山在大床旁边排了一个睡铺,义正词严地告诉他:“如果你想要一个健康的后代,要么就在床边的椅子上睡觉,要么就住到单位办公室去。谁叫你没有打一张大点的床,这样才不会翻身碰到我肚子。而且下面七个月是禁区。否则,请你立刻搬出去!”石山嬉皮笑脸凑过来:“睡椅子没问题,七个月不亲热不可能!”慧芝抖出了自己妈妈和石山妈妈的信件,警告他,只要有一条做不到,两个妈妈会很快来到这里,有他好看。

晚上,石山老老实实、直挺挺地睡在椅子上,手扶着床沿,听着慧芝疲乏舒缓的睡眠声,心里的梦想倏然腾起:最好能有一个两室套,房间好坏无所谓,每个房间都要有一张一米八的床,红木不红木不要紧。只要慧芝和孩子睡得舒服,只要自己有个安稳的床睡觉。他叹了口气:“我父母一辈子才住多大的房子,太难了,那就是一个梦想!”

一个星期六晚饭后,惠芝忽然说她想看电影。石山就陪她到新街口去看印度爱情片。看完已近半夜,回到家石山伺候惠芝躺下,刚在椅子睡铺上起呼,朦胧听见惠芝的急切呼唤:“快!快!我开始出羊水了。”石山赶紧推出早已预备的三轮车,垫上被子,急急忙忙把惠芝送到预约好的鼓楼医院。第二天凌晨,女儿顺利出生了,哭声响亮,五官很秀气,只是皮肤没有随惠芝,偏向小麦色、橄榄色。石山连连叹息:“可惜了一个小美人,谁让你妈出生前要看印度电影,这下可好,皮肤随了印度姑娘!”他们给女儿起的名字就叫“丽达”,她是他们心爱的中国的小丽达公主。

女儿丽达三岁的时候,家里用上了煤气包。丽达五岁的时候,石山从家具市场买了一张一米二的小床,丽达与他们分床睡了。石山当上科长的那一年,全家搬进了单位调剂的两室套,虽然房子陈旧、光线阴暗,面积宽敞许多。石山和惠芝忙着搬动安置那套杂木家具,女儿丽达欢天喜地撒娇,跑前跑后,非要坐在大床上,让他们一起抬着才让搬。石山说:“小祖宗,这杂木床已经够重的啦!”惠芝支持女儿,“小爸爸,你练练吧,不然将来红木床来了怎么办,你更搬不动!”

等到石山当上副处长的时候,单位正式分配了一个光线和楼层都好的新建两室套。“这回住的是正正经经的新房子啦,我们换套新家具吧?”石山征求惠芝的意见。“够啦。我们就这么多钱,每年还要探望双方老人。女儿要学钢琴,还是买架钢琴吧。”石山提醒道:“隔壁吴处长家可把家具都换成名牌啦,与刚装修的新房子非常般配,感觉就是不一样,你不会眼红吧?”惠芝看了他一眼:“我从来不眼红别人家富裕,各家有各家的生活。可我听说,为了装修漂亮和买那套昂贵名牌家具,老吴没少和他爱人吵架。他爱人要面子,背着他到处乱借钱,好像钱来得不安稳,花得也不安心!我们不要那种面子和舒适,我们只要每天安心,生活安稳!我去买一些新被单、新桌布、新窗帘,打扮一下,包准新房一片新气象,一点看不出旧家具的味道!”布置好了,石山和惠芝分别把各自父母请到新房子住上半个月。

对面吴处长爱人小崔,乘老吴出差,一定要请石山一家人到她家坐坐。石山仿佛进了高级宾馆一般,高级地板,精致墙纸,特别是配套的名牌家具精致气派,吊灯、落地灯一开,满目富丽堂皇,与他们家比判若两个世界。回到自己家,石山问女儿的感受。丽达自尊心满满地说:“确实比我们家漂亮,特别是她家的家具。但是我不羡慕,也不习惯。我们现在的家已经很好啦。爸爸说过,有条件了,我们家以后还要买红木家具呢!”惠芝若有所悟地告诉丈夫:“小孩子的话往往最真诚、最坦率。”

吴处长家装修、买家具的钱没有什么大问题,全是老吴爱人背地里借口搬家,三番五次向老吴父母要的。由于数目较大,老吴父母悄悄借了债,老吴夫妇吵了好一阵子。为了增加收入、满足爱人需求,吴处长依靠机关人脉,想方设法把老婆小崔调进了一家国有银行。小崔人长得靓丽,身材高挑,很快当上了营业部副主任,年收入十几万以上,每天自己开车上下班,一身时装,光鲜亮丽。老吴为自己家庭富裕、老婆时髦兴高采烈,没承想,他爱人小崔却嫌他工作死板、收入太低、家庭沉闷,悄悄与某个营业部主任好上了。那个营业部主任年龄与小崔差不多,靠着一个联体别墅和满屋子的红木家具,轻易俘获了投怀送抱的小崔。老吴怎肯善罢甘休,与小崔大吵了几次,一直闹到单位,最后不得不忍气吞声,咽下苦果,同意小崔的请求,私下协议离婚。房子和那套名牌家具,小崔都留给了老吴,儿子被老吴送回老家交给父母抚养。老吴心灰意冷,从此辞职下海。

迈入二十一世纪,女儿快要上大学了,石山当了处长,单位最后一次分配住房,他们有了一个三室套。有了一些积蓄,计划完装修方案,石山拉着惠芝跑起家具市场,专看红木家具。一问价格,一张红木大床最少要五六万元,一套红木沙发要十几万元,一房红木家具最低一百万元左右。俩人盘算了一下,近来双方老人看病、拿药、营养开支加大,女儿上大学也要增加开支,钱还是省着用为好。最后转到一家处理松木家具的店铺,感觉款式新颖、颜色高雅,他们下决心买了一整套松木家具。等到新家具进了家门,惠芝发现大床靠背还是木条子式的,她使劲拧了一下石山的胳膊:“你别有用心啊,多大岁数了,一天到晚还想那些下流事情,累不累呀,尊重一点你老婆好不好?”石山辩解:“怎么会呢,这种款式的不是物美价廉嘛!打完折,比其他款式低好几千元呢。”

时光流转,五六年一晃而过,丽达大学毕业了,工作后找了一个本本分分、白净文气的小伙子结了婚,俩人自己分期付款买了新房住着,石山和惠芝支持了首付款。两年前,惠芝父母相继过世,苏州的房子和那三件红木家具留给了在苏州工作的大孙子。晚上石山看着电视,岳父母家里的红木家具老在石山眼前打转。他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惠芝因为企业改制已经内退几年,月工资从几百元刚刚涨到一千多元,每天在家里操劳家务,身材略微发胖了,头顶几丝白发特别显眼,床头柜上放着她的老花镜。他低头一算,自己和惠芝已经结婚三十年啦!他们的年龄相加已经一百零八岁了!

早上起来,石山突然对妻子说,他想去看看红木家具。他们逛过逸仙桥月星家具店、中央门美凯龙红星家具店,又到卡子门月星家具店。一家一家的红木家具,看上眼的,价格太高:价格低一点的,又看不上眼。一连转了一个月,他俩也下不了决心。说实在的,石山和惠芝的红木家具知识不多,鉴别能力更弱,满目红木,真假难辨,每个迎上来的营业员、推销员都可以轻易地把他们带进红木世界的云里雾里。惠芝说:“我主张要买就买不上色不上漆,看上去木料正宗一点的,像我父母买的那些红木家具,多少年都不走样不变质。”

俩人乘车到更远的江北市场,希望再找找价格低的。来到红太阳商场,楼上只有寥寥几家红木家具店,生意清淡,营业员无精打采地在电脑上打游戏。忽然,眼睛一向尖锐的惠芝发现一套与月星家具店类似的红木沙发,接着石山在旁边发现一套与红星家具店类似的红木餐桌。请营业员打开所有的灯,他们仔细观看,感觉颜色和款式都喜欢。他们仔细问价,讨价还价,价格果然低于其他店不少。他们又怀疑起木料真伪来。营业员打手机找来店主。店主是个中年浙江女老板,她保证这两套家具货真质好,如果发现这两套红木家具不是正宗酸枝木,家具白送,另外照价赔付现金。石山夫妇又请店主在合同上注明家具质地和维修承诺,才让惠芝用信用卡付钱。店主看他们先是谨慎而后爽快的样子,说道:“你们一定是城里的大学老师。”石山和惠芝不好意思地笑着,店主送给他们两把小红木椅子作为赠品,这正是惠芝想要的。付款前,惠芝还在叽咕:“可惜没有先买红木大床。”石山说:“以后再说吧!”

一周后,红木家具送到家里。丽达说要赶来看新奇。她坐在红木长沙发上欢乐地哇啦哇啦:“我早就说过,爸爸妈妈以后会买红木家具的!”石山对丽达说:“告诉你妈,今年五一节是什么日子?”“我知道,是国际劳动节,也是爸爸妈妈结婚三十周年纪念日,是重要的珍珠婚纪念日!”惠芝这才明白石山为什么要抓紧购买红木家具,丈夫一心要及早兑现三十年前的承诺。丽达撒娇地说:“亲爱的爸爸妈妈,我现在坐在这红木沙发上,你们还抬得动吗?”石山和惠芝相互看了一眼,手拉得紧紧的:“抬得动!”“要是我抱着自己的孩子坐在这里呢?”“照样抬得动!一直可以抬到你们的珍珠婚纪念日!”石山和惠芝开心地笑着。他们的珍珠婚纪念日到了,红木家具也有了,和谐与富裕都多起来了。

晚上睡觉时石山拥抱着他心中的永恒美人惠芝又在念念不忘:“可惜没有买到红木大床!”“没有合意的就不买呗!”惠芝幸福地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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