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羊湖(外二首)
2013-10-26◎江雪
◎江 雪
岁末,独坐湖畔,望雪
心有清凉,温暖如旧
纷飞的雪花
一如过往的恋人
坠落牧羊湖
没有面影,踪迹
我的来路,被雪花覆盖
被禅院钟声覆盖
大雾笼罩冬日
雪夜降临,进入书斋
关上门窗,仍然不能隔绝
街道上的炮声
节日的炮声
我习惯在这样的雪夜
开着车,铺下内心的道路
包围这个城市
包括它的冰凉与错败
雪夜,读旧诗
我泪流满面,它们
像一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它们可爱,美好
浪漫而动荡
它们真实,保留
你的记忆,你的饥饿
他的邪恶
她们奔跑的样子
它们,等待
一个晚年的父亲来认领
雪夜读诗
诗也是潮湿的
潮湿的国度,潮湿的
遗照,潮湿的炮声
努力做一个
诗人,一个孤独的牧羊者
而今夜,我的羊群
不在广场,不在原野
它们在云朵上
在诗里,自由地恋爱
干净而温暖
诗人。黑暗中
人类瘟疫的目击者
今生,无敌
惟寄春秋
目击者,在星光下
在牧羊湖,调试
伽利略望远镜的焦点
清明赋——壬辰年春,与育邦、马翼翔夜游如山湖
春夜的如山湖,
清明,静谧,隐逸而风流,
我们的身心,
归于群山环抱的黑暗。
黑暗中,我们仿佛
回到宋明。
你在如方山,弹奏
午夜的风声,
我在牧羊湖,收集
蝴蝶的标本。
其间,包含世界内心的
多少秘密,
多少动荡,
向死而生的敬意。
我们像个逃犯,
一直在试图逃出
月亮的圈子,诸侯之城,
他们的乌有之邦,
我们,“身负不可知的命运继续生活”
——梦游于湖山之间,继续
长歌当醉,
继续向后眺望。
黑暗时代的人们(节选)一个人写作,是为了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福柯
1
深夜,我在阅读瓦尔特·本雅明,
一个死去的德国中年。
深夜,我怀想陌生的波特波,
一个西班牙海滨小镇。
深夜,时间之神追忆到
1914年的8月4日,上帝摄取他们的足迹:
本雅明来到柏林,在波西米亚咖啡馆的
玻璃橱窗外,观察他的瑞士手表。
马塞尔·普鲁斯特在巴黎,
一个怀旧的男人早早地上了床。
弗兰茨·卡夫卡,在布拉格写下日记:
“战争开始了,我在游泳。”
阿道夫·希特勒在维也纳,听到战争的消息,
兴奋得手舞足蹈。
2
疾病之冬夜,我们谈论自由,死亡与正义,
显得多么奢侈。我们需要炉火,
需要柏拉图的爱,需要涂鸦的青春,
因而,欲望的舌苔
被重新唤醒,冬日墓草重新被点燃。
3
公园里的杉木长椅,是为波德莱尔准备的,
他像往日一样,在等待妓女朵拉,
为他带来巴黎的消息,艾菲尔铁塔的消息。
这个矮小男人,从出生时起
就活在母亲的身体里。
朵拉是个天才,但是更像一个时代的弃儿,
她正在巴黎的夜色中眺望,或者
安慰那些大街上
会写诗会嚎叫的饥饿艺术家们。
4
这个夏天,我像怀念萨特一样,怀念
福柯,一个“不正常的人”,一个性史专家。
1970年12月2日,福柯在法兰西学院开讲第一堂课:
认知的意志。1971年12月9日,
图尔的监狱发生暴乱,囚犯洗劫狱中的木器厂,
焚烧图书馆,反对暴政,歌唱马赛曲。
1972年2月8日,福柯在蒙帕纳斯火车站的
圣贝尔纳小教堂,宣布成立“监狱信息小组”。
1975—1976年,开讲第二堂课:
必须保卫社会。“不要问我是谁,不要让我
保持同一个模样:让我们的
官僚和警察去核实我们的文本是否合格,
至少,让我们在写作时保持自由。”
米歇尔先生,发现愚人船,异托邦,
发明知识考古学,
解构词与物,疯癫与文明,医生与病人,
他心中的大禁闭与大恐惧,
色情与暴力,正在另一个国家上演。
5
1949年,奥威尔把一首诗
贴在一个水果篮上,送给他的英国病人。
阿斯顿回忆,1950年1月26日,
悲伤的人们在殡仪馆门前,目送一口加长的
棺材,行进在泰晤士河边。
我们应该铭记,这个反乌托邦的
斗士,遭遇美丽的索尼亚,
献出了“一个伟大邪恶天才”的爱。
那长眠于牛津的墓碑,一面
旧时代的镜子,
黑暗中的闪电,穿越另一个世纪。
1Q84,噢,1984,
村上春树向奥威尔致敬。
6
谁是齐格蒙特·鲍曼?一个后现代声音的
占有者。1943年,18岁的鲍曼,
加入在苏联的波兰军队,像维特根斯坦一样
在炮兵营服役。昔日的共产党人,
从1939年9月1日开始,怀疑与预言
人类诸种后果:
1949年的乌托邦之路,
1989年的现代性大屠杀,
2009年的工作、消费与新穷人……
7
1916年的冬天,约翰·斯隆与马塞尔·杜尚
在华盛顿广场公园附近的一个楼顶上,
一群波希米亚艺术家
摆上食物和酒,点上日本灯笼,吹红色气球,
朗诵先锋诗歌,打响玩具手枪,
在枪声中,约翰·斯隆宣布格林威治村为
“一个自由的共和国,独立的乌托镇。”
1963年9月9日,一群艺术家们
在生活剧院举行一场监狱诗人朗诵会,
体制,黑暗,幽闭症,压迫的政治,
残酷的诗意被历史镜头定格:
起床,穿衣服,整理床铺,洗澡,
上厕所,扫地,吃饭,
越过白线,放风,吸烟,操练,返回监狱,
搜身,上厕所,写信,洗澡,睡觉;
起床,穿衣服,整理床铺,洗澡,
上厕所,扫地,吃饭,
越过白线,放风,吸烟,操练,返回监狱,
搜身,上厕所,写信,洗澡,睡觉……
8
当我们谈论并热爱鲍勃·迪伦的时候,不能忘却
一个左翼青年,她的名字叫苏西·罗托洛,
鲍勃·迪伦的第一个恋人。
是她,把鲍勃引上“政治之路”,
是她,把鲍勃带进阿尔蒂尔·兰波的世界,
是她,让鲍勃“重返61号公路”。
而“漫游者”杰克·艾略特,
是对鲍勃的音乐影响最大的一个人,
人们视其为鲍勃的“父亲”。
而艾伦·金斯堡,则把他带到一个
更广袤更深刻的境地。
有一天,鲍勃和阿伦·罗马克斯
一起唱《战争的主人》,在谈论古巴导弹危机时,
他幽默地说,赫鲁晓夫是一个诗人。
苏西认为鲍勃在每一个港口
都能钓到姑娘,我相信这是真的,亦如
鲍勃的音乐,在这个时代
仍有让我们摇滚的冲动,愤怒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