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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华落尽成一梦——试论李煜后期词的抒情特点

2013-10-26薛姗

参花(下) 2013年5期

◎薛姗

(江苏省徐州财经高等职业技术学校,江苏 徐州 221000)

李煜(937—978),字重光,号钟隐,史称南唐后主。作为一国之主,李煜不是一个称职的国君,亲信佞臣,诛杀大臣,生活荒淫糜烂,不思上进,致使国破家亡。但他在文学上却有非凡的造诣:善诗文、音乐、书画,尤其工词。他的词以南唐降宋为界,分前后两期,前期作品,大多描写宫廷内的享乐腐化生活,风格柔靡,思想意义不大。后期,由于地位的巨大变化,由贵为一国之尊的君主一落成为遭人凌辱的囚徒,天上人间生活的巨大差异,使他的精神崩溃,痛定思痛,对过去醉生梦死的生活有所追悔,因之后期作品流露出怀旧伤今,吟叹身世遭遇的复杂情绪,题材较之过去有所突破,特别是艺术上的成就,使他的词在我国词史上竖起了一座丰碑,成为南唐词派一代宗师。李煜亡国词艺术上的成就是多方面的,娴熟的抒情手法的运用,是他在词上取得巨大成就的一个主要方面。李煜亡国词的抒情艺术特点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直抒胸臆的抒情手法。

其词除为数不多的几首外,大多数词中都有这种挥洒淋漓、一吐为快的抒情方式,有的甚至通篇都用。如自述囚居生活,抒写离愁,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的《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下篇开头“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三句,用贴切、形象、深刻而又细致入微的语言将千丝万缕难以言状而又无法排遣的离愁直倾而出。如同 “抽刀断水水更流一般”,就像用梳子梳理则越梳越乱,一无头绪。特别是结尾“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更将那种是恨是悔无从说起,而又令人哀痛至极的离愁别恨一览无余地诉之于笔端,淋漓尽致地挥洒出来。

再如《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该词结尾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将人生无奈的恨比作滚滚东去的长流水,即多而又无绝期,堪比《长恨歌》中的“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抒写囚居汴京时哀痛心情的《望江南》(多少恨)一开头,就用如泣如诉的笔触,“多少恨,昨夜梦魂中”,一切的悲愤都来自昨夜的梦中之事,如泣如诉。

《浪淘沙》(帘外雨潺潺)和《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更是李煜词直抒胸臆的代表作,其中《浪淘沙》: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该词语气惨然,基调低沉,情绪极为颓伤,倾诉了词人丧国之后囚居生活的痛苦,再见故园无期的心境,该词除首句:“帘外雨潺潺”是借景抒情之外,余者皆为直抒情怀。第二句:“春意阑珊”写的是春光将尽的景象,这里既写出了词人惋惜春天这个美好季节的归去,又表达了对自身遭遇不幸的哀叹,第三句“罗衾不耐五更寒”即写出深夜春寒难奈的感受,也写出囚居生活的艰苦,后两句“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以写梦境反衬现实,梦境中的欢乐只能增加现实生活的痛苦。特别是下篇几句,更是将直抒亡国之哀的情思推到了顶尖。首二句:“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紧接上篇写囚居生活的体验;独自一个人莫登楼凭栏远望,原因是什么?是怕引起对南唐美好山河痛苦的回忆。心中的悲愤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甚?“别时容易见时难”被迫离国,返国无期的慨叹及思愁,抒写词人失望已极的心情;最后两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以流水飘着落花把春光带去,比喻南唐千里江山和自己返国的愿望,不知是在天上还是人间。形象地将词人身受国破家亡之痛苦,及威胁着他生命的现实,虽激起他的不满,但又无力反抗的沉重而又绝望的心情抒写出来。

《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全词只是巧妙地将连续的心理活动编织在一起,但却将亡国之君特有的愁思表达得点滴不剩。如首句:“春花秋月何时了”以春天花艳、秋天月明年年如此,来哀叹这度日如年的囚居生活何时才了,用深沉之笔极力抒写不堪囚居之苦;再如“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一句,言谓南唐社稷在月光的照映下已残号啕大哭,可谓字字血泪;更如最后两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用极为恰当的比喻,夸张的手法,设问句式,高度凝练地抒写出词人强烈而沉痛的情感;如果有人问我的愁苦和悲痛还能有多少,则我的悲愁和痛苦如同春汛来时,汹涌奔腾的长江水一样向东逝去,永无尽时。

二、直接抒情与间接抒情相结合。

如《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就是这样的:上篇“无言独上西楼,月如钩,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以凄清的景物衬托出词人凄凉寂寞的心境,然后在上篇借景抒情的基础上再直抒胸臆:“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再如,《相见欢》(林花谢了春红)上片“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通过描写和议论抒发了对故国家园的留恋,在此基础之上,下片顺势而出“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将那绵绵无绝期的离愁别恨用形象具体的语言充分地表达出来。

其词的直接抒情和间接抒情的结合,有时还再现为先直抒胸臆,然后通过典型的景物描写使这种感情变得更加深沉。如《望江南》: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一开头“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就直白一切的悲伤、哀痛欲绝都来自昨夜的梦中之事。接下三句:“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形象而具体地描写出梦中游上苑的欢乐情景,抒写出留恋旧时之情。以乐写悲,在直抒情怀的基础上更进一步表现了词人抱恨终生的强烈感情。

直抒胸臆为李煜的主要抒情风格,但不是绝对特点,通过写景来抒情,亦是李煜亡国词抒情的特点。如《望江南》: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起句“闲梦远”点明词意是对梦境的描写,该句的意外之意是自己身为囚徒不得自由,欲想回归故国只能在梦中实现,托梦言事,抒写出难以直言的忍痛;次句“南国正清秋”点明了梦中所见景物的时间、地点。后三句具体描绘了故园凄凉的秋景。词人采用了一个全景:“千里江山寒色远”;两个特写镜头:“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这样就将寒山、深芦、明月、孤舟、笛声,南国清秋凄寒之景及行客、居家悲秋之情形象地表现出来,从而抒写作者囚居生活孤寂难堪之感。

再如《捣练子》: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这是一首通过写寒夜闻砧声来表现离愁别恨的词。全篇没有出现一个愁字,只是对所处的环境作了一番描写,如起二句“深院静,小庭空”前句写景静,后句写静的原因,环境描写不仅写出了庭院的寂静,而且也把人物寂寞无侣的心境衬托出来,作者的哀痛从字里行间我们不难看出。特别是最后的两句:“无奈夜长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无奈”言不堪其苦,“夜长”言愁也长;长夜难眠,愁思万丈。“人不寐,”言愁难排遣,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数声”言砧声不止,愁思难开。“月到帘栊”言月色朦胧人更凄苦。以景写情,情景高度和谐统一,景物凄凉,离情更难以忍受。

抒写亡国恨的《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开头“四十年来家园,三千里地山河”写出了国势的鼎盛。三四句“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写出了国力的殷实,繁盛。接下来应该是写国运兴旺,物阜民丰的兴旺景象,谁料到却笔尖一滑,滑出一句软弱无力的“几曾识干戈”句来,使那排空而来的美好事物,顷刻全倒,一股脑都跌进“几曾识干戈”的泥坑里。好端端的一个国家竟这样不费劲地断送了,能不悔?能不恨?那么是谁使国家如此的不堪一击呢?寻根问源,原来罪责在已,是自己听信了谗言,诛杀了像中书舍人潘佑及李平这样的国家栋梁(见王郅《默记》记载)。下篇前两句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写出当俘虏后的痛苦生活。后三句“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笔调陡转,用其人作为抒写亡国恨的典型事例,追忆当年仓皇辞庙的情景:当那危难之时,徐铉之流所谓的忠臣亲信哪儿去了?他们都忙着投降去了,发财去了,只有一向被人们贱视的教坊宫女还能镇定自若地为他们的国主最后一次奏辞庙的哀乐,教坊宫娥的地位被词人抬到显眼的高度,此时,即将远离祖国去异地它京的词人不挥泪对宫娥又能对谁呢!“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亡国之恨透过字面较清楚地表现了出来。

三、多样化的表现手法。

如《虞美人》、《浪淘沙》等词中,用比拟、夸张等修辞手法,把忧愁和春江之水相提并论,将胸中的愤懑、哀痛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形象贴切、生动感人。《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中,最后两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用极为恰当形象的比喻,以设问句式,高度凝练地抒写出词人强烈而沉痛的情感。这种极高的艺术概括力,将人们带有普遍性的感情表达出来,引起人们共鸣,具有强烈的感染力;《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中的“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以哀叹作结,旧事已过,真事如梦境一样,与词的起句意思呼应,表现人生如梦的立意;《浪淘沙》(帘外雨潺潺)中的“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以比喻写南唐故国的灭亡和词人重返故国的绝望,形象地将词人深受国破家亡的严酷现实生活的重压,并威胁着他的生命,虽激起其不满,但又无力反抗的沉重而绝望的心情写出来;《相见欢》(无言独上西楼)中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等等,三句贴切、形象、深刻而又细致入微地将千丝万缕难以言状的离愁和无法排遣的情状表述出来。由于修辞手法使用贴切,语言高度凝练、形象,词人心中无尽的哀思和挥之不去、难以言状的离愁,肝肠寸断无法排遣的情状,恰如其分地表现了出来,使其有了无限的艺术魅力。

综上所述,李煜后期词的抒情技巧是多元化的,但以直抒胸臆为主流,多种抒情手法的运用和其他艺术特点,使其成为我国古代词坛的一颗耀眼之星,其词朴素自然、优美明净、形象贴切,久传不衰,至今仍为人们所吟歌。

[1]《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金启中主编 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2]《唐宋词赏析》 (王方俊、张曾峒著 山东文艺出版社)

[3]《宋词散论》 (詹安泰主编 广东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