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死回生、巫术与预言——浅探阎连科与莫言的死亡寓言
2013-10-26王禹丹
◎王禹丹
(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24)
每每坐着客车火车远离城市,有时会在路边看到一个矮矮的小房子,有两个啤酒瓶身高,一个瓶身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就知道我到了村子里土地爷的地界了。农民面朝黄土背朝天,每日在土里刨食,土地爷也成了乡村神灵的基本代表。乡村的一切都规矩得很,何时婚嫁,何时丧葬,何时盖房,何时动土,都得找个村里懂的先生细细问过日期和规矩才可以,这样的先生基本在中国的每个乡村中都能找到,有的还身兼数职,既能卜卦,又能看病,还能与神灵沟通,村子里的神仙也多,以东北为例,除了土地爷,有祖先的灵魂成的仙,还有黄鼠狼和狐狸成的仙等等。各地的风土人情不一样,但不变的是这层笼罩在乡村之上的神秘面纱。
一、生死转化中的身份寓言
高密东北乡从来不缺少传说,莫言从来也不吝啬叙述传说,《十三步》中第八中学老师方富贵死在了讲台上,后来又离奇复活,从殡仪馆逃了出来,无奈活人之中已经没有位置留给他,于是他改头换面用同事的身份继续教书。在方富贵死而复生的故事里,莫言实际讲述了关于“身份”的故事,方富贵是个老师,他就要好好教书,当大家都希望方富贵给大家谋福利,作为勤劳致死的老师的楷模去死的时候,他就必须去死,死去的人没有身份,为了在活人中生存他就要借用同事张赤球的身份,两个人共用一个身份给方富贵和张赤球带来了无穷烦恼。今天的社会里我们每个人都被贴上了标签,每个人又再给别人贴标签,标签可以是一串带“的”的形容词,也可以是名片头衔,总之标签也就是身份,在身份面前生和死其实都不重要,有了身份虽死犹生,没有身份生不如死。死而复生是个荒诞的命题,在真实世界里很难发生,莫言在这里实则是用了死而复生这个命题作为套子装了一个关于身份和生存的寓言,莱辛说过:“要是我们把一句普通的道德格言引回到一件特殊的事件上,把真实性赋予这个特殊事件,用这个事件写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大家可以形象地认识出这个普遍的道德格言,那么,这个虚构的故事就是一则寓言。”
二、复生的人性与人伦的挣扎
阎连科讲了两个死而复生的故事——《黑乌鸦》里的爹和《天宫图》里的路六命。《黑乌鸦》里的爹死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一个媳妇为了爹的钱争斗不已,谁料爹没死透,最后活转过来,整个小说像是一个黑色幽默。生和死在这里不是一个沉重的哲理问题,而是一个微妙的平衡点。死而复生是一道证明题,在已经生,又知死的情况下,用死而复生求证人性人伦的虚妄。《天宫图》的路六命遭了一辈子的罪,死了来到了路头村,路头村生活富足,比起阳间的生活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但路六命舍不下自己残破的家,给了自己幸福和耻辱的女人小竹,还有自己的孩娃。他回头望了一眼,就回到了这个给他无限悲苦和凄凉的人世间。这条死而复生的路不比路头村的路好走,但这又是路六命的必然,是千千万万农民的必然,路六命舍不下这个辛苦经营维系的破烂小家,舍不下穷苦生活中曾有过的一星半点的幸福。明知道死而复生又要生受命运的折磨,又有多少人咬牙挑起这沉重的负担。这个故事里的死而复生是个惊叹号,叹息着生存的艰辛,选择的艰难和宿命的沉重。
如果用科学或民俗学来观察乡村的许多活动,我们会得出巫术的结论。人们相信各种各样的预兆,同时也采用五花八门的方式来预防可能到来的厄运。“在分析巫术思想时,发现可以把它们归为‘相似律’和‘接触律’……后者是指相互接触的物质实体,哪怕被分开,仍然可以跨越距离发生相互作用。”“接触律”在莫言小说中的运用有两种模式:一种是成精成怪类,小说《草鞋窨子》里于大身不小心弄破了手指,把血抹在了一个笤帚上,结果一个月明之夜,这个笤帚就成精变成了一个蹦蹦跳跳的活物;一种是巫医圣手类,《良医》中的大成受了外伤,郎中野先生判定他命不久矣,后来他离奇痊愈,野先生道出这段原委:“你的脚是被正在交尾的刺猬咬死的那条雄蛇的刺扎了,夜里你又沾了女人,一股淫毒攻进了心肾;治这病除非能找到一堆正在交尾的刺猬,用雄刺猬的刺炸出你腿上的黄水,然后再把腿放在浮萍荇水里泡半个时辰,这才有救。”阎连科的《瑶沟人的梦》中九爷深信家中厄运是因为皂角叔的树根长到正房所致,于是每月初九,十九,二十九都不停地用镰刀砍树根;《两程故里》中的古柏可以预言吉凶,人们一听到古柏的叹息就必遭厄运;《耙耧天歌》中二女婿梦中的老中医的治病良方,就是吃下至亲父母的血肉。对于科学来说巫术和第六感等等注定是伪科学,但是乡土中国将其奉为真理。寓言真意往往是沉重的,身份、异化、人伦等等单拿出来都是沉重的话题,而在寓言的陈述过程中,在被巫术,起死回生等神奇的外衣夹裹后,寓言实现了由空泛向具象,由宿命的沉郁向崇高的高亢,由哲学向美学的转向。
[1]莱辛.论寓言[M].刘小枫编.德语诗学文选(上卷).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
[2]詹姆斯·乔治·弗雷泽著,赵阳译.金枝[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总社有限公司,2010.
[3]莫言.学习蒲松龄[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