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孙悟空动画形象的变化看设计语境的变迁

徐振东

(浙江科技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杭州 310023)

从孙悟空动画形象的变化看设计语境的变迁

徐振东

(浙江科技学院 艺术设计学院，杭州 310023)

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脍炙人口，主角孙悟空被当作文学史中的重要人物而经历多次描摹与改写。作为艺术形式之一的动画片也经历了数十年的演变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经历了传统语境到现代语境再到后现代语言的语境变化，孙悟空也经历了从神到人的角色定位变化，并且在古典戏剧到网络文学的流变中沉浮。分析各个时期孙悟空形象的异同，可以看出不同时期的社会思潮反映在艺术形象上的不同。

孙悟空；动画；造型设计；语境

《西游记》是孙悟空艺术形象的源头。这只天生地养的猴子一出生就嚣张肆意，不断追求更大的力量和更高的境界，渴望获得别人的尊重。当外界法则压制他自身诉求时，他就把自己所拥有的能量毫无节制地释放出来，以求打破旧的秩序，获得自身地位的提高[1]。这种反叛精神是他受人喜爱的一个主要原因。作为一个在中国具有普遍认知性的艺术形象，以其为基础创作的文学戏剧作品数不胜数。章回小说《西游记》[2]的普及性让它成为了事实上的“悟空传”，以孙悟空为主角、西游记为背景的动画影片有诸多版本，如早期的《铁扇公主》，20世纪60年代的《大闹天宫》，80年代的《金猴降妖》，以及1998年的央视版《西游记》，千禧年之后的《红孩儿大话火焰山》《夺宝幸运星》《西游新传》及马中骏版《西游记》等。

1 传统改编阶段——传统艺术形态的动画化

《铁扇公主》(1941年)创作时正值抗日战争期间，万氏兄弟怀着“以动画为武器”的信念，塑造的具有抗争意识的孙悟空形象恰当地传达了作者反抗侵略的意图[3]。《铁扇公主》改编自《西游记》中的火焰山一幕，其中人物形象设计朴素，几无装饰，传达出解放前普通人对西游记神话人物的朴素理解。从略显古旧的黑白画面中，可以清晰地找到孙悟空的体型特征：头部夸大，达到了1∶2的头身比；四肢长条形状，关节形态弱化、软化，追求圆润动作性；脸部介于写实与写意之间：灰僧帽、黑毛发、月牙眉、尖耳朵、倒“山”鼻，前突嘴等。整体造型朴素丰满，表情生动自然，整体形象停留在早期的模糊想象中，少见夸张和装饰，但仍然可以看到对迪斯尼早期动画的借鉴，如圆形眼睛、软条状四肢，见图1a。

《大闹天宫》(1964年)造型设计注重从传统文化中吸取养分，如民间艺术、戏曲、敦煌壁画等。其中的孙悟空形象最为妇孺皆知：身着鹅黄色上衣，腰束虎皮短裙，大红的裤子，足下一双黑靴，颈围一条翠绿围巾，动作灵巧，张力十足，见图1b。这种设计与戏剧舞台上的悟空如出一辙。孙悟空的脸部造型吸收了中国戏曲的脸谱元素，并加以适当变形：棕色毛发，月牙眉毛，眼睛和鼻子被红色的心形所包围，嘴是条长长的线，嘴角又根据猴子嘴形特点增加了简单的文饰，简单大方而又艳丽瑰奇[4]。《大闹天宫》几乎将京剧、壁画等传统艺术形式的声画要素全盘搬上大银幕，这种纯民族的表象让国外业界颇为震惊。本片及同一时期的一批水墨、剪纸动画独具中国风，并受到儒家和道家哲学思想的影响，从而显示出独到的美学风格，类似于“祥云”的符号曲线在人物动作动态设计中也有诸多运用。这种东方意象给中国动画带来神秘和高深莫测感，而被国外同业者冠以“中国学派”的称号。但从本质上讲，此时的动画只是传统艺术形式披上了动画的外衣，内容(故事)层面突破极少。

从1985年的《金猴降妖》中会发现，孙悟空的形象明显具有成人化特征：头身比例缩小，具有消瘦成年人体型，形象刻画严肃、规矩，缺少动画常有的“可爱”之感，时不时竖起直立的头发，用来表达“愤怒”及“痛苦”，毕竟，“三战尸魔”经历对于悟空来讲不堪回首，被师弟谗言，被师傅误解，导致最终出走。在这部动画中，孙悟空是一个大义凛然、忍辱负重的典型，见图1c。与当时刚刚经历十年浩劫、满目疮痍的中国人在压抑中奋起的精神追求具有一致性，是少有的带有政治色彩的严肃动画片，十年浩劫的文化沉睡使得文艺审美并没有随时间而产生鸿沟，80年代的动画因此而与60年代拉平，不论工艺与审美。因此，整体来看《金猴降妖》中的孙悟空形象与《大闹天宫》仍有直接的承递关系，详见表1。

图1 《铁扇公主》《大闹天宫》《金猴降妖》中的孙悟空形象Fig.1 Image design of Sun Wukong in The Princess of Iron Fan， The Monkey King and J in Hou Xiang Yao

动画作品发行年代造型设计者毛发帽子围巾眼睛脸上衣裙子裤子靴子/赤脚创作背景形象年龄阶段风格铁扇公主(黑白片)1941费伯夷陈启业黑色灰色无椭圆形猴脸黑色对襟连衣白色靴子抗战期间成年朴素写实大闹天宫1964张光宇棕色黄色蓝椭圆形(倒八字排列)猴脸(装饰)黄色虎皮裙红色靴子文革之前成年装饰风格金猴降妖1985詹 同阎善春棕色黄色橙椭圆形(倒八字排列)猴脸(装饰)黄色虎皮裙红色靴子文革之后成年装饰风格

2 过渡阶段——在艰难地寻找与挣扎中选择改良中庸路线

图2 央视版《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象Fig.2 Image design of Sun Wukong in The J ourney to The West of CCTV

央视版《西游记》(1998年)较忠实于原著，不论形式还是内容，所有变化仅限于针对受众(儿童)而进行的简化处理。该片根据《西游记》全本进行改编，为跳出原有的形象，对孙悟空形象进行了大幅度的创新，去掉了京剧的脸谱式设置，使其成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整体形象明显年轻化，虽然装束仍然传统，但面部的装饰性线条已经被形体线条所取代，这是卡通风格通俗化的表征(图2)。本版的悟空整体是一个少年孙悟空的形象，但剧集设置和故事情节仍然缺乏创新，甚至仍难以摆脱国产动画片为凸现教育意义而说教感强的缺憾。

这一时期是中国动画举步维艰的时期，从业者流失,原创稀缺，社会土壤贫瘠，无银屏配额政策支持，也无成熟的商业市场。此时的国外动画特别是美日动画大举进入，冲击着中国空白而饥渴的动画市场，这个时期的电视动画基本上被美日动画所充盈。中国动画人也在苦苦寻找中国动画的出路，希冀能够找到一条重回巅峰的道路。央视版《西游记》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中出现的，从本版西游记来看，人物设计已经脱离旧有的万氏经典脸谱风格，以英姿飒爽的少年形象出现，体现出了制作者追新求变的内心渴望。然而恰如少年初奋起一样，经验的缺失无法弥补故事改编层面的空白，仍然是原著章回小说的缩编幼稚化改良版本，故事完全没有新意。因此，本版《西游记》可以被定义为最有诚意但却最无新意的动画版本,详见表2。

表2 过渡阶段孙悟空形象详解Table 2 Image details of Sun Wukong in transitory stage

3 无厘头改编阶段——网络平台下的后现代主义外袍

进入千禧年，政策扶持(含银屏配额政策及创作扶持)使得创作环境逐步宽松，大小动画公司加大创新力度，此时以“无厘头”为代表的后现代主义网络文学也极大地影响着文学影视创作，在电影《大话西游》之后出现了诸多仿效作品：《夺宝幸运星》《红孩儿大话火焰山》及马中骏版《西游记》等，竭尽调侃戏谑嘲弄颠覆之能事,也有对诸多社会不合理现象的讥讽与嘲弄。周星驰电影(特别是《大话西游》)是这一时代开始的标识。

“大话”与“戏仿”是无厘头作品的首要特征。“大话”是一种新型的话语,夸张、调侃、癫狂、乖谬、插科打诨、胡搅蛮缠、故作幼稚——就是不要严肃和正经。这种话语开启的风格被称为“无厘头”,即粗俗、随意、莫名其妙、混乱而无逻辑之意[5]。“无厘头”如同一条蛔虫钻入吴承恩的《西游记》,窃取一些血肉骨架,孕育出自己的灵魂[6]。在这种特有的文化背景下，诞生了符合这一环境的全新动画形态，网络传播性、非盈利性、自娱性、观点性是它的明确标识。

《红孩儿大话火焰山》是台湾宏广于2005年拍摄的动画电影，其中的孙悟空是一只顽皮勇敢的猴子精灵，担任一行人的向导兼保镖。人物造型圆润，追求Q版的“卡哇伊”(可爱)类型，头身比1∶2，尽量保持猴子的属性，比如光脚、不戴僧帽、脚部形状与猴子更接近，身体弧线也以圆形居多，见图3a。在影片中大秀《黑客帝国》的特技和拉丁舞技，语言也大量使用网络口语，如戏称唐僧为“老板”，牛魔王为“牛董”，白龙马为“机车”，再夹杂一些台湾俚语及几句英文，凸显影片对角色的定位和当代特征。

《夺宝幸运星》(《开心西游记》)诞生于2005年的网络文学，具有极强的网络语言特征，借用周星驰无厘头喜剧风格，动画本身所具有的夸张性进一步增强了无厘头的合理性。本片往往故意以“穿帮”的形式揭示戏剧拍摄时的一些有趣现象，这种带有自我嘲讽风格的幕后揭露也是一种突破。本片的悟空形象中规中矩，除了面部以简化形式出现，猴子的固有特征则展现无遗，见图3b。

马中骏版《新西游记》(2010年)的创新恰到好处，将牛魔王作为一个后台反面角色，而独创出西游记中完全没有的大妖怪和小妖怪。其中的孙悟空形象则完全变成了一个如“罗拉”(影片《罗拉快跑》中的人物)般的具有反叛精神的美少年，红色的头发，普通的身高，见图3c，虽然依旧神通广大，但仍然处在“人”的高度，而非“神”的高度。本版孙悟空单从外形几乎找不到猴子的固有属性。这种设计风格明显带有日式动漫的设计特征，强调静态姿态，弱化中间动作，不论人、神、兽，全部以近乎写真的人形进行角色设计，这种外形设计对于这一代在日式动漫中成长起来的青少年具有强大的杀伤力，配以后现代主义的网络化语言，让这部动画片成为网络流行语境下对西游记解构的典型，详见表3。

图3 《红孩儿大话火焰山》《夺宝幸运星》及马中骏版《西游记》中的孙悟空形象Fig.3 Image design of Sun Wukong in J ourney to The West—Hong Hai’er, Duo Bao Xing Yun Xingand J ourney to The West of MA Zhongjun

动画作品发行年代造型设计者毛发帽子围巾眼睛脸上衣裙子裤子靴子/赤脚创作背景形象年龄阶段风格红孩儿大话火焰山2005康进和黄色无棕色圆形(符号化)猴脸无(赤膊)虎皮裙(无花纹)蓝色赤脚动画新发展期儿童卡通风格夺宝幸运星2005风行者冯小乐黄色无蓝色圆形(符号化)猴脸黄色虎皮裙黄色靴子动画新发展期儿童卡通风格马中骏版新西游记2010秦鹤阳方 芳红色无无圆形(符号化)人脸红色连衣裙蓝色靴子动画新发展期儿童写实风格

4 结 语

通过以上分析可见，孙悟空动画形象演进过程可分为3个阶段，即以《铁扇公主》《大闹天宫》《金猴降妖》为代表的传统阶段，以央视动画系列片《西游记》为代表的过渡阶段，以《红孩儿大话火焰山》《夺宝幸运星》和马中骏版《西游记》为代表的颠覆阶段。在形象、动作、对白等方面，“孙悟空”形象发生了“从神到人”的改变，这种变化反映了不同时期动画创作中审美趣味的变迁。

脸谱化—拟人化—无厘头化，这是西游记动画片的变迁史，从这个变化的历史中可以看到文化趣味对设计的巨大影响。脸谱化是对传统艺术形式(如京剧)的借鉴阶段，直接将京剧舞台效果搬到大银幕，此时的动画呈现出动画的初级阶段，甚至可以被看作古戏剧在银幕舞台上的新形式，早期的迪斯尼糊涂交响曲也是当时流行的好莱坞歌舞片的动画化，制作者也沉浸在以动画的形式还原传统艺术形式的单纯快乐中，万籁鸣的《大闹天宫》是这一阶段的典型作品，不仅人物脸谱化，而且镜头舞台化、音乐鼓点化、场景装饰化。拟人化设计来自于低潮期的自我反省，丢弃不符合少年儿童趣味的元素，将人物形象进行亲近化设计，但作为动画形象难免显得不伦不类。而新时期的《夺宝幸运星》是典型的网络文学直接演化的代表，与马中骏版《西游记》一样，表面上是日式动画“拿来主义”的躯壳，内里则是“后现代主义”的灵魂。

可见，孙悟空经过3个阶段的变化并没有随着中国动画的发展而“长大”，反而是在逐渐“缩小”——从成年形象到少年形象，又从少年形象到儿童形象[7]。同时，在故事的选取、主题的呈现、角色的设置等方面，神的色彩越发弱化，作为人的主体性却随着时代的变迁日益凸现。他变得不再是神，而是生活当中的人——一个被逐渐赋予了七情六欲的普通人。

[1] 张锦池.论孙悟空形象的演化与《西游记》的主题[J].学术交流,1987(5):87-93.

[2] 吴承恩.西游记[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8.

[3] 左亚男,苏若菊.《西游记》动画改编中孙悟空形象的变迁[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2,35(3):413-417.

[4] 钱成.浅论《西游记》中孙悟空之形象[J].牡丹江大学学报,2010(9):44-46.

[5] 南帆.无厘头:喜剧美学与后现代[J].上海文学,2007(1):86-93.

[6] 朱晓轩.从无厘头到后现代：再观经典《大话西游》[J].名作欣赏,2006(6):71-74.

[7] 李涛.中日孙悟空动画形象的符号学比较[J].电视研究,2009(11):21-22.

ExploringChangesincontextofanimationcharacterdesignfromimageofSunWukong

XU Zhendong

(School of Design, Zhejia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angzhou 310023, China)

As one of the four classic works,JourneytoTheWestis popular. And Sun Wukong experiences repeated describing and rewriting as a leading role. As a kind of arts, Cartoons also experiences decades of years of evolution. In this process, it experiences traditional context to modernism and to post-modernism, the role orientation changes from God to people, from classical opera to network literature. By analysis of “Sun Wukong” in different period, we can find out social trends in different period, as well as the differences reflected on the artistic image.

Sun Wukong; animation; image design; context of words

J954;J218.7

A

1671-8798(2013)04-0285-04

10.3969/j.issn.1671-8798.2013.04.009

2013-05-03

徐振东(1976— )，男，河北省隆化人，副教授，硕士，主要从事动画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