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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塑师[短篇小说]

2013-10-24孟小书

青年文学 2013年10期
关键词:胡安栗子雕塑

文/孟小书

北京的一月份干燥而寒冷,朵朵一个人走在798艺术中心的巷子里准备和一个叫栗子的闺密会合。她们约好今天来看雕塑展。朵朵踩着一双深褐色的雪地靴,一条紧绷牛仔裤。她瑟瑟发抖地在等待她的闺密,即使这样寒冷的冬天,她依然拒绝穿秋裤,因为这不时尚,在她的概念里,时尚的人都不该穿秋裤。她走到一个小卖部里说:“老板,来盒中南海,点儿五的。”

朵朵在展馆前点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口烟,口红淡淡地印在了烟屁股上。

“哟,来这么早!”栗子远远地向她走来,还是老样子,一个阿炳式的小圆片墨镜配上乱七八糟的衣服,典型的伪叛逆文艺女青年范儿。

“嗯,今天还行,没等一支烟的工夫你就到了。”

“不是,我多准时一人啊,怎么让你说得我好像特别没时间观念似的!”

“你先回家自己百度下一天一共几个小时后,再来跟我聊时间观念这事儿吧。”

人潮开始向展馆内涌进,朵朵的烟只抽了一半,就把烟头甩在了地上,捻了一下说:“进去吧。今天的石膏雕塑展据说是不错的。不过我估计你也看不懂。”

展馆内没有暖气,只有空调在吹着微弱的暖风。栗子紧紧地挽着朵朵手臂,瑟瑟发抖。展馆内空间很大,大大小小的雕塑差不多有四十余件,作品主要以人物表情和身体局部为主。惨白的石膏像、漆黑的墙壁和昏暗的灯光,营造出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一举一动,似乎都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

栗子看着这三十张表情诡异扭曲的石膏像有些毛骨悚然,她突然问朵朵:“亲,这位艺术家是不是变态啊?这么多张脸平时放在工作室里他不瘆得慌吗?咱们差不多看看就走吧?我知道这儿附近有一个吃面的地儿特好,走吧咱俩。”

朵朵没理会她,只说了句:“你能把你那个阿炳式的眼镜摘了吗?”

“不行,摘了就不文艺了。”

朵朵的目光被展馆内中间一个女人裸体石膏像所吸引,她臂弯中的栗子瞬时变成了累赘。

女人的雕塑放在了一个高高的展台上,四盏小型聚光灯直射在四周。她眼神中充满悲伤。赤裸着身体,全身无力的微微有些驼背,双手向前抬起,像是在试图抓住什么东西。这雕塑给人一种无助感,让人想要落泪。

朵朵聚精会神地凝望着她,想象这雕像背后的故事。

“感觉怎么样?”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突然出现在朵朵的耳旁。

她们俩吓得一哆嗦。

“哎哟,你谁呀?”栗子有些恼怒地摘下眼镜。

“两位小姐别误会,看你们在这雕塑前站了很久,就想问问你们觉得这件作品怎么样。”

朵朵断定他不是坏人之后说:“这件作品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眼神很悲伤,身体与双臂的无力是在表达女人的无助感,可她双臂偏偏又微微地努力向上抬起,又说明了她对某种事物的渴望,她用最后一点点力气想要抓住它。那具体想要抓住什么呢?有可能是正在转身离去的一个男人。抽象些的话,有可能是正在逝去的青春,也有可能是已经无法挽回的爱情。”

男人盯着朵朵的两片烈焰红唇欣慰地笑了。

栗子听得目瞪口呆,对朵朵的崇拜之情一股股地钻进大脑。

“听到这位小姐的评价后,我特别高兴,终于遇到懂我作品的人了。你好,我叫胡安。”男人一只手背在了后面,一只手伸出来与朵朵握手。

“您是胡安?”

“没错,我就是胡安,这些石膏像的作者。我能有幸知道小姐芳名吗?”

“哟,整的还挺文艺的。”栗子在旁边小声嘟囔一句。

她贴在朵朵耳边说:“别理他,现在的艺术家脑袋都不正常。咱们走吧。”

栗子对于所有向朵朵示好的男人都充满着敌意,她认为,那些男人都是既猥琐又不怀好意的。

“我姓那,叫那一朵。叫我朵朵就行了,她是我朋友栗子。”

“好听,名字真好听。起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像花儿一样美丽的,那一朵美丽的花。”

一番介绍后,他们互换了电话。

她俩离开展馆时,胡安站在展馆内看着朵朵纤细的背影,微笑着。

“你干吗要给他电话?我跟你说,他就是那种典型的伪艺术家,不知道上哪儿弄了些破石膏像就开展了。你看看展馆里摆的都是些什么?一个个的人脸还有被分离了的四肢,他一定是个变态。”

朵朵似乎还在回味刚才那女人的雕塑作品,说:“管他伪不伪呢,反正我是觉得他挺有才华的。刚才那个人体雕塑真的是惟妙惟肖,更何况,你不觉得胡安挺帅的吗?磁性的声音、恰到好处的胡须,多有男人味儿啊!”

“别逗了你,男人味儿?我告诉你男人什么味儿——臭豆腐味儿。我可警告你啊,那个男人给你打电话你别接,肯定没好事,要是他非约你出去,你得带上我,听见没?”

“你紧张个什么劲儿,不就一个男人跟我要了电话嘛!我看你就是羡慕嫉妒恨。”

栗子突然站住了:“你再给我说一遍!我……我羡慕嫉妒恨?我那是关心你!你哪天要是被他勾搭走了,被甩了的,你可别来找我!”

说完她突然哭了起来,掉头就走,嘴里一直嘟囔着:“我羡慕嫉妒恨?我还羡慕嫉妒恨了?”

栗子这一哭把朵朵吓着了,相识这么多年栗子就哭过两次,就算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掉过一滴眼泪。上一次哭是在她奶奶过世的时候。

朵朵拉住她,一再地道歉。

两人终于走进了一家拉面馆,这家拉面馆很特别,一天只做五十碗面,卖完就关门。面馆的装潢用栗子的话说就是很“文艺”。四周和桌椅全是浅黄色的木头,墙壁上挂着两把古典吉他、一些黑色胶片和Chet Baker的旧海报,这家店的装潢看上去更像个酒吧。老板应该是个爵士乐爱好者。

面的味道一般,可这里每天都排满了人。也许是因为这家店看上去比其他面馆略显“文艺”,又或是这家店的面是限量的,什么东西只要沾上“限量”二字,就变成了宝贝,不管是什么。现在的人不就是喜欢抢嘛!

栗子吃面时终于把墨镜摘了下来,小小的丹凤眼依然红肿着。

“怎么样,这地方文艺吧?”

“我说栗子,你能不把‘文艺’这俩字天天挂在嘴边上吗?你以为往墙上挂点儿东西就文艺啦?‘文艺’这词儿不是这么表面化的东西。懂否?”

关于栗子为什么整天将“文艺”二字挂在嘴边,事情是这样的。初中毕业后,两人都没考上大学。朵朵喜欢艺术,就上了艺术类的大专。栗子高中毕业后就彻底辍学,跟着家里人做小生意去了。朵朵学的是动漫设计,她的梦想就是当一个艺术范儿十足的漫画家。在上大专的时候,她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他们是在一节人体素描课上认识的。他叫李里。朵朵第一次看见他时,大脑里瞬间分泌出了许多胺多酚。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艺术气息。李里并没有艺术家的长发,而是一头干净利落的圆寸头。他脸上留着淡淡的胡楂,有温文尔雅的笑容以及忧郁的眼神。朵朵迷恋了他整整四年,直到毕业也没有勇气向他告白。毕业后,在这激烈的社会竞争中,她阴错阳差地就当了玩偶设计师。栗子知道朵朵喜欢文艺小青年,整日将“文艺”二字挂在嘴边,又打扮成自以为是文艺青年该有的样子。

朵朵又说道:“哎,栗子,不是我说你,你说刚才那事儿至于你哭成这样吗?”

“至于,至于极了。反正我就是不高兴你把电话随随便便给了别的男的,还说我羡慕嫉妒恨你。这根本就是两码事。算了,不说这事儿了,跟你说也说不清楚,你是不会懂的。”栗子就着一肚子的委屈,迅速地把面吃完了。

“你觉不觉得他的整体感觉特别像李里,尤其是他的眼神,特别的忧郁,李里也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他吗?”

栗子瞬间明白了,两人沉默不语,吃完便各自回家了。

朵朵和栗子是初中同学,自从那一件事儿发生后,两人从此便成为捆绑式销售的好朋友了。

上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朵朵是班花。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们正处于爱情的懵懂期,长得稍微漂亮点的女孩儿都在忙着谈恋爱。在年级里甚至是全校,喜欢朵朵的男孩儿不计其数。只有一些在年级混得有点模样的男孩儿才敢向朵朵示爱。自然而然的,她就变成所有女生眼中公认的情敌,身边的朋友少得可怜。

一天放学后,朵朵骑车回家,正当她一个人拐到一条胡同的时候,被一群女生给拦了下来。其中带头的女生叫王雅兰,她是学校的大姐大。自从入学的第一天开始,就喜欢上了一个叫何一冰的男孩。王雅兰苦苦追求何一冰一年半,是磨破了嘴,伤透了心。何一冰拒绝王雅兰的理由有三个:一是嫌王雅兰脸上的痘痘过密,二是嫌她有点谢顶,三是他已经有心上人了,就是那一朵。这三条原因归根结底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他只喜欢漂亮的女孩。自从遭到何一冰明确拒绝后,就视那一朵为眼中钉。上初二的时候,她拉帮结伙地终于凑齐了一小撮儿人。

王雅兰头发中分,发型是照着当红韩国偶像团体HOT里的安七炫剪的,但头发没敢染成金黄色。她的校服也按照自己的身材定大了两码,尽量把自己打扮成当年最流行的韩国范儿。她身后那五六个女生高矮胖瘦不一,但脸上却都是一副“今天不揍死你”的表情。

朵朵见过此场景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但每次都可以成功地被她的仰慕者当场营救,可今天不同,她正要掉头向反方向骑走的时候,身后又被几个人堵住。王雅兰总算逮到这个机会了。

“你还想往哪儿跑啊?给我抽!”王雅兰退后几步咬牙切齿地大声命令。

几个女孩上前就把朵朵从自行车上拽倒在地,一顿猛踹,嘴里还念叨着:“你个狐狸精!”听得出她们是为不同男生而来的。

正当她们打得起劲时,有人从胡同口飞奔而来,从校服上看,他们是同一个学校的。

“哟,又来一个护花使者呀?”王雅兰操着一口胡同串子的腔调嚷嚷着。

来的是栗子,她推开围在朵朵身边的女生,扶着朵朵慢慢站起来。

王雅兰这下更生气了,上前就给栗子一个嘴巴子。

“老娘跟这儿教训她,你成心捣乱是吧?给我滚远点!”

栗子一句话也不说,张开双臂保护着朵朵。

王雅兰自己带头,一把抓住栗子的头发。这群女生一拥而上就把栗子压倒在地,朵朵害怕得大喊大叫。

胡同里的街坊邻居听见吵闹声,纷纷出来看热闹,不一会儿几位大婶儿就厉声制止了殴斗。

朵朵害怕得已经忘了疼痛,呼吸急促地盯着蜷缩在地的“护花使者”。

“现在的女孩子可真够疯的,居然拉帮结伙地打架,跟一帮小女流氓似的,也不知道学校是怎么教的。”大婶儿们愤愤不平地嘟囔着。

朵朵打量了一下救她的同学,校服是同样的,可相貌很陌生。秀气的鼻子和手掌看上去是个女孩,却剃了一个男生样的板寸头。

“行了,你别看了,我是女的。叫我栗子就行了,你要没什么事的话赶紧回家吧,免得她们待会儿又过来堵你。”

从那以后,两人就成了朋友。说朋友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朋友之间的友谊需要建立在双方平等、感情纯洁的前提下。正处于青春期的她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段友谊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经受考验。

虽然朵朵答应了栗子不接那艺术家的电话,可心里却一直在期待他的来电。对于艺术细胞极其发达的男人,她是无法抵抗的。

一个星期过后,朵朵的电话响起了,是一个陌生号码,她兴奋地接起电话。

“是那一朵小姐吗?”

他充满磁性的声音穿透力极强。朵朵兴奋得用力咬住手指,以免情绪失控。

“我是。”

“我是胡安,还记得我吗?”

“哦,胡安?上次雕塑展的作者吧?”

“真是好记性,本来想第二天就打给你的,可是最近比较忙,这展览刚一结束就立刻打给你。你今天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便饭。”

“可以,没问题。”朵朵想都没想,立刻脱口而出,可话音刚落又无比的后悔,觉得她突然失去了作为一个“文艺女青年”应有的矜持。

朵朵捧着电话,直到屏光熄灭。这时屏幕又突然亮起,是栗子打来的。朵朵不想接她的电话,她违背了对栗子许下的承诺,如果让她知道,肯定又会产生口角。这么多年以来,这是朵朵第一次骗她。

与胡安见面的地方,约在丽都饭店附近一家名叫“槐花三月”的餐厅。

因为说的是便饭,朵朵穿了双略旧但不失设计感的黑色羊皮靴子,和一件红蓝相间的格子衬衫,当然还涂了她标志性的红唇。她站在“槐花三月”的外面,透过落地玻璃窗,突然感到自己的行头与这里的基调有些不符。胡安坐在角落里,腰背挺得笔直,已经开始在看菜单了。

为了防止栗子的干扰,她关机了。

她吸完最后一口烟,走进了“槐花三月”。

服务生帮朵朵拉开椅子,胡安见朵朵坐下,立刻说:“赶紧喝点热水暖暖吧,我已经点过菜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没事儿,我除了猪肉外什么都吃。”

“你是回民吗?”

“不是,我就是觉得猪肉有一股让人作呕的腥味。是个十足的假回民。”

“我找你来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上次听到你对我作品的评论后,特别感动。其实没有几个人可以把我的作品理解得这么透彻,有的人看过后觉得那是一个很普通很没有价值的作品,有的人是完全看不懂,不明白为什么我会以它作为自己的代表作。可是你不一样,我觉得在当今社会里,想找到知音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而且现在的人都太浮躁,能在这么喧嚣的北京城里来看艺术展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你挺特别的,所以我就很想认识你。”

经过胡安这一番深情表白后,朵朵突然明白了他的用意,原来是想找个知音。突然对胡安起了怜悯之心,栗子的担心完全是没有必要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的知音了?其实我完全不懂艺术,我只是个玩具设计师,平时的工作就是自己设计一些玩偶跟小饰品,然后再放到格子铺里去卖,连个正经的工作都没有。对你作品的描述,只是我把当时的想法说出来了而已。而对于艺术,我纯属是业余的。”

“既然不是专业的,还能做出如此准确的评论,这说明你的艺术感觉很灵敏。其实人和人的交往是一种缘分,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你知道了在798艺术中心里有一个雕塑展,你又偏偏来展馆里参观,又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遇到了你,我们互换了电话,其实你完全有理由可以拒绝我的。这一切其实都是缘分。”

“缘分”,好俗套的一个词语,可朵朵却被这样一个俗套的解释给迷惑了。

精致的凉菜和几道主菜纷纷上桌。

胡安说:“这是一家创意餐厅,所有的菜都不是按套路来的,这也没有什么湘菜、粤菜一说。你尝尝吧,今天恰巧没点猪肉。”

“那还真是默契,我觉得猪这个动物就不该出现在饭桌上,更不该出现在这样高档的餐厅内。”

“没错。”他附和说。

“胡安,你很喜欢这种格调的餐厅吗?”

“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整个氛围有点儿‘装’。可今天第一次约你出来,就想找个稍微上档次一点的餐厅,这里的菜也挺特别的。咱们待会儿可以换个地方,我带你去一家我特别喜欢的酒吧。”

饭后,胡安在路边迅速拦了辆出租车,在这寒冷的冬夜里,没有什么事情会比出门就能打到出租车更让人感到幸福的了,尤其对一个从不穿秋裤的人来说。

“师傅,鼓楼东大街。”

朵朵是个路痴,随便给她丢在一个地方就会迷路,恨不得掉转头都得用GPS导航仪。可鼓楼东大街这个地方她很熟悉,以前她在那儿上过几节吉他课。

在车上,胡安与她天南地北地闲聊着。聊今晚的饭菜,聊工作,聊自己的爱好,当然也聊艺术。

出租车把他们带到了一个小胡同,胡同过于狭小,车子只好停在路口。

“这是什么地方?”

“放心,肯定不能把你给卖了。”

朵朵好奇地跟在胡安身后,漆黑的胡同里,只有一盏闪着微弱灯光的路灯。往里不远处,在左手边有一个已经生锈的大铁门,门两侧挂着两盏小烛灯,温暖的黄色光晕照着一排字“今天周六,不回家”的字牌。

胡安用力敲了一下铁门,开门的是一个穿着中式小棉袄的年轻的女人,女人短短的齐头帘凸显了她脸上的轮廓。

这间酒吧只有五张桌子,可酒的种类却有好几百种。各种酒瓶摆满一面墙。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这间酒吧的老板是我一个朋友,所有的鸡尾酒的名字全是他自己起的,你看看。”

这本酒单看上去像是一本精致的诗集,封面是用蓝绿色的丝绸布包起来的。酒水名字诗情画意,让人一头雾水。

“这老板是个体制外的诗人,野路子的,出过两本诗集。”

“诗人开酒吧这事挺有意思的。我一直觉得搞文艺的人,要不就是自己特别热爱,要不家里就是大款。我猜这位诗人老板应该属于第二种。因为靠卖诗集来开酒吧,应该是不可能的。”

“你真的猜对了,他家里是挺有钱的。”

胡安为她点了杯“秋日”,鸡尾酒杯上挂了瓣儿小金橘,酒的颜色是由棕色渐渐过渡到橙色的,十分好看。

朵朵讲述着自己的过去,胡安沉默不语,往常忧郁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他眯起眼睛死死地盯着朵朵的后方。

在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台小型电视机,里面正播放着《沉默的羔羊》。胡安点了一杯苏格兰威士忌,他一只青筋暴跳的手攥着酒杯。

朵朵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画面中,男主人公正小心翼翼地解剖一个女人的尸体。

这虽然是一部经典老片,但看到这样血腥残暴的画面,朵朵依然吓得赶快把头扭了过来,她看到胡安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画面,他的眼神像是男主人公手中锋利的刀。

这样阴森的眼神让朵朵觉得陌生和恐惧。

“你……很喜欢这部电影吗?”她胆战心惊地问。

胡安突然晃过神来,呼吸急促,鼻尖冒出几颗汗珠。

“哦……这酒有些上头。”他呷了一口,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

朵朵感到有些恐慌,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拿起酒杯一口把“秋日”灌了下去,现在也只有酒精可以麻痹神经了。

这一个晚上,他们一起喝了很多的酒,背景音乐始终播放着Duke Ellington的《Body and Soul》。在爵士乐和酒精的催眠下,两人的眼神迷离,在潜意识里告诉各自,现在欠缺的是一个深情的吻。胡安的胡楂摩擦着朵朵的嘴唇和双颊,这感觉是那样的真切。酒吧里的服务生在认真地擦拭高脚杯,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深夜,胡安送朵朵回家了,天空飘起雪花。

下午两点时,朵朵昏昏沉沉地翻出手机,突然想起从昨晚开始电话一直处于关机状态。她开机后看见了十五条短信,有十三条是栗子。一条是来自玩偶店铺的经理,还有一条是妈妈的。

栗子已经气急败坏,并表示她要报警或贴寻人启事的广告了。

她头疼得要死,点了一支烟,但尼古丁也没有让她的痛感减少半分。无奈下给栗子打了个电话。

“我说你是不是要死啊!昨天你怎么回事啊,要不是你失踪不到二十四小时,我早就报警了。你去哪儿了这是,我都快急死了,你去哪儿也不至于关机吧?我都打到你们经理那边去了。”

栗子这一通的呵斥,让朵朵胃里还没分解掉的酒精开始向外翻腾。

“大姐,您先歇一会儿,我还没死呢。你再跟我嚷嚷,我脑仁儿就该散黄儿了。”

“你昨天去哪儿了?你是不是跟那个伪艺术家出去了?”

“算是吧,昨天喝多了,手机没电了。以后你别……”

还没等朵朵说完,栗子就愤怒地把电话给挂了。

她没有立马回拨过去,只想在床上睡死过去。对于栗子这样的过度关心,朵朵有些反感。下午的太阳直射进房间里来,她眯着眼睛爬到床边,外面已是一片银白,一辆铲雪车正在慢慢开过。

下雪了,什么时候下的?她躺回床上,感觉脑仁不停地左右摇晃。她一边躺在床上吸烟,一边用力回忆昨天所发生的事情,可她怎样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最后一个场景定格在了她与胡安接吻的画面。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失态,这真是一个可怕的经历。

她上次宿醉是在一年以前,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夜里,与前男友分手的第一个晚上,栗子陪她去后海喝酒。酒精可以纪念一段感情的结束,也可以迎来一段感情的开始。

五分钟后,栗子又一个电话打了过来,这次她并没有再继续质问朵朵,只是告诉她半小时后到她家,并准备了一些粥和小菜。

朵朵在床上,反复回想昨天的事情。在吃晚饭的时候和去酒吧的路上时,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不论是聊天的内容还是个人的言谈举止,如果昨晚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胡安应该把昨天接吻的事情忘掉,我们都应该忘掉。也许我现在应该关机。她在床上再次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一小时后,栗子拿着朵朵家门的备用钥匙进来了。整个房间混杂着二手烟、酒精以及香水的味道。她见到朵朵还在熟睡,轻轻地坐到了她床边,望着红晕尚未褪去的面颊,想要亲吻她。

多年以来,这个想法一直被她深深地藏在心里那一处最阴暗狭小的角落里,不敢轻易去碰触。她用眼神抚摸着朵朵的头发、脸颊和嘴唇,胸口一阵憋闷,呼吸困难,她终于抑制不住把脸一点点地靠近,还想再近一些,她心脏跳动的声音震得自己头晕目眩,紧张得用力闭起双眼,屏住呼吸。就差一点点了,也许只要半毫米就可以亲到她了。可这时,栗子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嘴唇已经感觉到她脸上的汗毛和温度,可就是无法再靠近。

这时,朵朵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栗子的脸时吓得大叫一声。栗子惊慌得把身边的饭菜全部踢翻。

“你干吗呢?有病啊?”朵朵立刻坐起来冲着她大叫。

栗子瞬间把自己弹出房间,她快要哭了。

朵朵坐在床上,头脑一下子清醒了。她不敢回想刚才睁开眼睛的那一幕,她胃里的食物终于翻江倒海地涌出。她冲进厕所,抱着马桶用力地呕吐,想把刚才的画面也一并吐出来。

这时,朵朵的电话响了,是胡安打来的。

除了表示慰问之外,并告诉她围巾落在出租车上。看样子昨晚是胡安送她回来的,她不确定胡安是否还记得昨天的事情。

“你今天有事吗?不知道你想不想来我工作室转转,可能会有你感兴趣的作品。”

这通电话像是棵救命草,把她从刚才的惊慌中救了出来。

这么多年以来,朵朵已经习惯了栗子为她所做的一切,她也从没怀疑过她们之间的友情,也许这段友情早已变质。

下午四点左右,朵朵打了个出租车,按照胡安所给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工作室。与其说是工作室,倒不如说是他的家。偏远的宋庄是艺术家们的聚集地,画家居多,偶尔有几个雕塑家或者搞文学的也来这儿凑热闹。似乎他们觉得离开了宋庄就会失去创作灵感一样。

胡安以一个绝对艺术家的打扮来迎接朵朵,他略长的中分头发帘微微挡住了眼睛。一夜之间胡楂茂密了许多。他穿着一件藏蓝色的宽松大褂子,这种大褂子似乎就是艺术家的代名词。他热情地把朵朵带进工作室,让她随意地参观。这间房子以前是个复式结构的,但由于工作需要,把上下两层给打通了,大厅里显得格外空旷。

“你先随便转转,我给你拿点饮料。”胡安转身便消失在房间里。

大厅中央摆放了一个大型的雕塑转台,其他角落里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雕塑台,以及各类的工具箱。石膏像的完成品以及半成品填满了整间屋子,放眼望去是一片惨白。人在这样的房子是很容易被埋没的。

在另一个房间里,有一张双人床,床单与被罩同样是惨白的。屋子里除了一张床以及一个简单的衣柜外,再无其他物件了。

朵朵把身体蜷缩在大厅沙发的角落里,望着窗外。她想对胡安诉说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可又不知该如何说起,毕竟他们也只见过一次。

胡安坐在她身旁问道:“心情不好吗?”

朵朵一脸的纠结困惑,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咽了回去,只好点点头。

“和你朋友吵架了吗?”

“也不算是。她……今天的……行为有些奇怪。”

“你那个女朋友……她是个同性恋吧?”

胡安的这句话,让朵朵脑袋“嗡”的一下。在朵朵心里,“同性恋”这三个字是她一直不敢正视的事实,如今被胡安这样赤裸裸地戳破,让她觉得天崩地裂。朵朵愤怒地看着胡安,想要骂他不要妄自断言,栗子是她唯一的朋友,可现在,被胡安说出了事实的真相,她连这唯一的朋友也没了。自己像是掉进黑洞里,什么都没有了,什么也抓不到了。她无比懊恼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一刻醒来。

朵朵双手捂着脸开始抽泣。

胡安顺势把她搂在怀中:“这么长时间你都没发现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同性恋很敏感,从他们的动作细节上就可以看出来。我跟你那个朋友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当我看到她的眼神,说话时的嘴型和她走路的姿态时,我就知道你朋友肯定是‘拉拉’。你早就不应该跟她做朋友了,别难过了,跟她做不成朋友你不是还有我呢吗!”

胡安这个温暖的拥抱让她情绪平缓了些。朵朵擦干眼泪,这才认真观察起了摆在客厅里的石膏像。

“你一个人住这儿?”

“你觉得谁会愿意和一堆石膏和工具住在一起呀,我的情人就是这些石膏。创作和雕塑是一个寂寞并且漫长的工作,每当我沉迷于雕刻时,我就知道,我再次与外面喧嚣的世界隔绝了。我的生活范围其实很有限,没有什么太多的机会让我接触到女人,尤其是一个可以接受我的生活,我的雕塑作品的女人。之前,我有过一个女朋友,她是我在K院校的同学,她是学油画的。我们对艺术的感觉很像,我跟她在一起创作的时候可以一天不说话,她画油画,我在一旁雕塑。我们各自沉溺在艺术的世界里,让我感觉到我们的灵魂如此的贴近,我并不感到寂寞。终于有一天,她决定去意大利上学了,就这样离开我了。”

“她……就这么离开你了?”

“我曾试图挽留过,可无济于事。在她收到那边学校的录取通知书和办好签证后才告诉我的。或许我从来不曾真正得到过她,在她的人生计划中,没有我的位置,艺术对她来说比我重要。在爱情的世界里,人们很容易自我催眠,我以为我们的灵魂可以交织在一起,可并不是,一切都是我的自作多情。”

冬天的黑夜总是过早地来临,胡安进厨房做了两份精致的炸酱面,拿了两听啤酒。他告诉朵朵,第二天宿醉后,是要喝还魂酒的。两人在沙发中讲述着彼此的过去,昏暗的灯光和酒精再次起了化学作用。

一个个惨白的石膏人脸像挂在墙上,它们嘲讽、忧郁、兴奋、悲伤地盯着这一对正在缠绵的“文艺人”。

胡安和朵朵经过这一晚后开始正式交往,她逐渐将自己制作玩偶的工具和衣物搬到胡安家中。偏远的宋庄出入极为不便,眼看一个星期过去了,朵朵除了晚饭后与胡安的短暂散步、采购些食物外,再没有其他机会可以出门。有朵朵的陪伴,胡安终于再次全心投入雕塑创作中。他手中捧着一个人脸像,用雕塑刀在细心勾勒出嘴唇的轮廓时,朵朵发现他平日里忧郁温柔的神情不见了,变得极为阴森,像是他手中那把锋利的雕塑刀。他疯狂地沉浸在雕刻创作中,他的世界又只剩他一人了。

又一个星期过去,栗子突然给朵朵传了一通简讯,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她们约在了老地方。胡安知道是栗子约她出去,便有些焦躁不安。

“那你一定要早些回来。”

朵朵简单地应付了一句,过了会儿他再次嘱咐道:“你晚饭前回来吧,我给你做饭。”

她甩门而去。

朵朵在去见栗子的途中,一直在反复琢磨见到她第一句话该说什么,该用一个什么态度去面对她,应该破口大骂还是沉默不语。

栗子精神恍惚地坐在一个靠窗的角落,她看见朵朵时,立刻跳起来对她说:“朵朵,我昨天在网上查了一下胡安的背景,觉得他有点不对劲。我在一个论坛里看到了关于他的一条消息。”说到这里栗子手心冒汗,咬着嘴唇不知道该如何继续往下说。

“那条消息是关于……一起谋杀案的。”

“你要是约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些话的,我觉得今天咱们就可以散了。”朵朵转身想要离开。

“你等会儿,我是在天猫论坛里看的,你也知道在那里会有外面已经被和谐的八卦。我也不确定是真还是假,反正我就想告诉你而已。”

“你现在除了添乱还会别的吗?如果要是真的,他早就该关进监狱了,我觉得你现在已经变得特别低级趣味了,想让我跟他分手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吓唬我吧。我跟谁交往那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我现在过得很好,请你以后别联系我了。”

“朵朵!你站住,那天发生的事情我不想多做解释,事实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知道你讨厌我,你觉得我恶心。但我还是得告诉你,他是一个疯子!你一谈起恋爱脑袋就跟勾了芡似的,完全不转个儿!”说完栗子便先跑了出去。

栗子的鬼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胡安是她现在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她想回家,想回到胡安的家里去,她想念胡安温柔的拥抱了。

朵朵返回宋庄,她开门的一瞬间发现胡安头发凌乱、大汗淋漓地站在门背后。昏暗的大厅里一片狼藉,几乎一半的作品被他砸个粉碎。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电话?”他故作镇定,他受伤的双手紧握拳头在发抖。

朵朵站在原地,吓得说不出话。

“我问你怎么不接电话!”他低着头,凌乱的头发帘遮住了双眼,他喘着粗气依然在颤抖。

“你知不知道我快急疯了!”胡安大吼起来。他张着血盆大口冲着朵朵嘶吼着,他体内的野兽正试图挣脱出来。朵朵面对着他,半张着发抖的嘴,一阵莫名的恐惧席卷而来。房间里一片死寂,一张张嘲讽、冷漠、惊恐、悲伤的人物表情塑像破碎地散落一地。在某个角落里,有一双惊恐的眼睛正在凝视着他们。

片刻过后,胡安渐渐平静下来。他用受伤的手掌用力揉搓着眼睛,他勉强地挤出来一个微笑说:“回来就好,以后记着看着点电话,不然我会担心的。”

他直接奔向大厅,收拾着石膏像的碎片。

朵朵依然站在门口,紧锁眉头盯着胡安在昏暗大厅中的背影,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明白胡安的情绪为何会如此的跌宕起伏。当她试图想要开口说话,却又立即被胡安打断,这一晚两人在沉默中度过。

深夜,朵朵突然从梦中惊醒,她梦见自己被牢牢地捆绑在一个座椅上,她拼命地挣扎,可就是无法挣脱。当她睁开双眼时,胡安正在一旁托着腮凝望着她。他对朵朵说:“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吗?我是那么爱你,我受不了你不在我身边的每一秒。昨天晚上我真是害怕极了,害怕你也会无声无息地离开我。我该怎么让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呢?你要是能变成项链坠就好了,天天把你挂在我脖子上。”

在这漆黑的夜晚,胡安的眼神像海边的微风,像巴黎的马卡龙,像西双版纳甘甜的果汁。朵朵再次陷入了这温柔美妙的旋涡。几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他们只字未提。

寒冷的冬季与漫长的黑夜似乎可以让人们的睡眠无限延长。朵朵醒来的时候已经快到中午,胡安已为她备好了饭菜。大厅又穿越回之前的模样,只是墙上的雕塑品少了许多,挂在墙上的只剩下一个咧嘴大笑的雕像。

过了几天后,栗子给朵朵传来一封很长的信息:

朵朵:这世间爱的方式有很多种。有人选择占有,有人选择放弃。还记得我们上初中时,有一次我浑身是伤吗?你问我怎么了,我跟你说我从楼梯上滚下来了,你很心疼我。那个时候我骗了你,我是找你那个浑蛋小磊去算账了。他真的是个十足的浑蛋,他把我给打了。但这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我知道像小磊那样的一个混混儿一定会打我的,可我还是去了,因为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我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的,这样我就有能力保护你,能光明正大地保护你。我该打。那是我第一次骗你,第二次为你打架。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发誓我要保护你,我要尽我的全力去保护你。我是爱你的,是那种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爱。你现在知道这些,也许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对于我这畸形的爱,我不得不选择放弃。最后我不得不告诉你,他不会带给你幸福的,所谓艺术家都是靠不住的,他们爱的只有自己。

朵朵看着手机里的短信,大脑像是被掏空了,她坐在公园里的长椅上久久不能动弹。

栗子走了,去了哪儿没有说,只是她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朵朵面前了。偌大的北京城,要想让一个人找不到,是件非常简单的事情。

这时已是傍晚,朵朵双手紧握着手机,把头埋在粗线围巾里开始哽咽、抽泣、放肆地大哭。她终于意识到,从现在起,她正式失去栗子了。再也不会有人在她宿醉醒来时为她送饭,在她关机时为她担心了。这些年栗子为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平白无故的,她是爱她的。

回到胡安家后,他看到双眼红肿的她问:“怎么哭了?”

“栗子给我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她走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说完朵朵把脸埋进他怀中再次痛哭。

胡安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温柔地说:“你还有我,你还有我。”

“我想现在就去找她,就算北京再大,我也要把她给翻出来。”

胡安惊恐地把她紧紧抱在怀中,生怕她跑掉。

胡安对朵朵说:“明天我帮你一起去找栗子,把北京边边角角都翻一遍,肯定会找到的。现在我想给你做个雕塑,算是个礼物。把你现在的样子保存起来,让你永远都这么年轻。”

“好啊,那你一定要把我塑得特别漂亮。”她心情有些好转。

胡安把她带到大厅中央的大型雕塑台上:“朵朵你现在的样子美极了,你站在雕塑转台上闭上双眼,心里想些美好的事情,你想象着你跟栗子再次相聚的场景,想着我们牵手漫步在海边。你不要动,这可能会花上很长一段时间。”

胡安把冰冷的石膏泥大片地涂抹在朵朵身体上,这时他的眼神又变得锋利起来。朵朵睁开眼睛看到此时的胡安,突然感到头皮发麻。她突然回想起他在酒吧里看正在被解剖的尸体,在昏暗的灯光下用刀雕刻人物嘴唇时的眼神。她又想到栗子突然对她说过,胡安曾经涉及过一起谋杀案。朵朵现在不敢惊动他,尽量让自己保持镇静。她说:“亲爱的,我现在好累,身上开始发热。我不想做什么石膏像了,我们一起去看个电影或是在院里散步好吗?”

胡安拿着石膏继续往她的身体上涂抹:“朵朵,忍耐一下不要动,这是必需的步骤。等石膏干了之后你马上就自由了。”

“我的宝贝,我现在还不能让你走,我要你永远在我身边,永远在我想你的时候看见你。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就好,我的宝贝。”胡安开始迅速地用石膏涂抹她的头发,像是在为她涂抹润发乳一样,粘满白色石膏的十指插进她的发丝,抚摸她的脸颊。

“让我最后再亲吻你一次吧,我的爱人。”

朵朵面目狰狞,无法呼吸。她渐渐变得僵硬,一颗硕大的泪珠滚落在她惨白的脸上。这是她最后的一颗泪珠。

站在雕塑转台上,她眼神中充满悲伤,她赤裸着身体,全身无力的微微有些驼背,双手向前抬起,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双手无力地微微向前抬起。眼神中交错着绝望与恐惧。

胡安抱着朵朵的石膏像痛哭流涕,他像一摊烂泥,身体堆在她的脚下。

“你再也不能逃走了,你永远都是属于我的。我的宝贝,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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