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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愁谢如枯兰

2013-10-13上海潘向黎

名作欣赏 2013年22期
关键词:李贺仙人文学史

/ 上海_潘向黎

才情如此,身世如此,注定了李贺不会是寻常的诗人,宿命地,他要写出绝不寻常的诗。

比如他的名作《金铜仙人辞汉歌并序》,序曰:“魏明帝青龙元年八月,诏宫官牵车西取汉孝武捧露盘仙人,欲立置前殿。宫官既拆盘,仙人临载乃潸然泪下。唐诸王孙李长吉遂作《金铜仙人辞汉歌》。”诗曰:“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画栏桂树悬秋香,三十六宫土花碧。魏官牵车指千里,东关酸风射眸子。空将汉月出宫门,忆君清泪如铅水。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表面上写强盛的汉朝终于灭亡,汉宫的铜人为魏所拆,连铜人都流下了眼泪,实际上借汉讽唐,对唐王朝日趋败亡既忧且痛,对自己怀才不遇无尽悲凉,江山社稷之哀和身世无援之悲,汇入漫漫秋风,弥漫整个天地。但是天自无情,漠然地看着王朝倾覆、才子不遇、繁华远去,人生如此无助、如此荒谬,却向谁哭?

潘向黎:《女上司》江苏文艺出版社2011年版

潘向黎:《穿心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版

李贺的一生短暂而凄凉,即使他绝不短暂的“身后名”,也仍然延续了他生前的坎坷。在唐代,自从被韩愈赏识之后,李贺在当时的声誉是极高的:“意新语丽,当时工于词者,莫敢与贺齿,由是名闻天下。”(《太平广记》卷四十九)“(贺)手笔敏捷,犹长于歌篇。其文思体势,如崇岩峭壁,万仞崛起。当时文士从而效之,无能仿佛者。”(《旧唐书·李贺传》)他辞世后十多年,晚唐诗坛最杰出的诗人小李、小杜都热爱和推崇李贺,杜牧以浪漫奇美的笔墨对他的诗风进行了概括:“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春之盎盎,不足为其和也;秋之明洁,不足为其格也;风樯阵马,不足为其勇也;瓦棺篆鼎,不足为其古也;时花美女,不足为其色也;荒国陊殿,梗莽邱垄,不足为其怨恨悲愁也;鲸呿鳌掷,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李长吉歌诗叙》)李商隐更是李贺的私淑弟子,他不但怀着强烈的同情写了《李长吉传》,还在自己的创作中苦心模仿、刻意追随李贺,并以过人的才华达到酷似的地步。但是到了宋代,对李贺的评价急转直下,占据主导地位的评价是:“唐人作诗虽巧丽,然直有不晓义理而浅陋可笑者,如李贺十二月词”(史绳祖:《学斋佔毕)》),“长吉乐府、五七言,调婉而词艳,然诡幻多昧于理”(许学夷:《诗源辩体》卷二十六),诸如此类。连大诗人陆游对李贺也“未许之”,认为“贺词如百家锦衲,五色炫耀,光夺眼目,使人不敢熟视,求其补于用,无有也”(范晞文:《对床夜语》卷二)。明代甚至有满心嫌恶而不无恐惧地目李贺为“妖”者:“然则李贺为妖乎?非妖何以惑人!故鬼之有才者能妖,物之有灵者能妖。贺有异才,而不入于大道,惜乎其所之迷也。”(陆时雍:《诗镜总论》)到了当代,学界对李贺的评价仍不一致,“保留”者认为:“内容过于狭窄,情绪过于低沉,一意追求怪异,难免走向神秘晦涩和阴森恐怖。”(袁行霈主编:《中国文学史》第二卷)赞美者认为:“贺诗以其奇峭、冷峻、深秀、含隐,异军突起,辉映诗坛。”(黄世中评注:《李贺诗·前言》)章培恒、骆玉明主编的《中国文学史》持论似最公允:“其诗呈现出一种凄艳的,有时甚至是凄厉的美,这是中国以前的文学所没有出现过的,也是李贺在中国文学史上的独特贡献。”“李贺的作品显示出唐中叶诗歌在表露个性色彩方面达到了一个更高的水平。”

《开愁歌》中写道:“秋风吹地百草干,华容碧影生晚寒。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秋风无情,百草枯干,途经华山,晚寒阵阵,正当二十大好年华,空有才华却不能应试,前途阻塞,心愁苦得像枯兰一样萎谢。“一心愁谢如枯兰”何等贴切,何等别致,从此在我心目中,李贺的形象就是“秋风枯兰”了。以兰自比并非偶然,李贺在《公无出门》中,在霜雪肆虐、猛兽毒龙噬人的世界里,以“佩兰客”来代表才品俱高之士,可见他对兰草的喜爱。李贺受《楚辞》影响很深,而以“兰”作比,也正是继承了屈原“香草美人”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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