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正气和 笔精体妙:虞世南及其《孔子庙堂碑》
2013-10-13江西文师华
/ 江西_文师华
虞世南《孔子庙堂碑》(局部)
虞世南(558—638),字伯施,越州余姚(今属浙江慈溪)人,出生于建康(今南京市)。虞世南家是东南名门望族,父亲虞荔官至陈朝太子中庶子,叔父虞寄任陈朝中书侍郎。虞世南在陈朝时,入建安王府任法曹参军,后迁为西阳王友。589年陈朝灭亡,虞世南与其兄世基一起徙居京都长安,被晋王杨广征为晋王府学士。杨广立为太子,又改为东宫学士。杨广即帝位,虞世南任秘书郎,并兼任文学侍从。
618年隋朝灭亡,虞世南与欧阳询并为窦建德的东夏王朝所留用。621年东夏王朝被李世民消灭,虞世南与欧阳询一样,再次作为降臣进入唐朝,被秦王李世民收留,初为秦王府参军事,后转为六品记室,并充任秦王府文学馆学士,成为著名的“十八学士”之一。贞观元年(627),李世民即皇帝位,虞世南任著作郎,以“天下贤良文学之士”充任弘文馆学士,经常在内殿与唐太宗李世民讲论文义,商量政事,日见亲近。贞观七年(633),虞世南经秘书少监转为秘书监,并封爵永兴县子,世称“虞永兴”。
据《新唐书》卷102载,虞世南外貌瘦弱温和,品性儒雅刚正,论议持正,直言敢谏。例如有一次,唐太宗写了一首艳丽的宫体诗,命虞世南写“和诗”。虞世南觉得这样的诗歌无益于国家的振兴,便回答说:“圣作虽工,然体非雅正,上之所好,下必有甚者,臣恐此诗一传,天下风靡,不敢奉诏。”唐太宗的开明睿智,为虞世南提供了辅君治国的良机,成就了他完美的人生。虞世南生前,太宗常常称赞他有“五绝:一曰德行,二曰忠直,三曰博学,四曰文词,五曰书翰”。卒后,太宗下诏:“陪葬昭陵。”并感叹说:“世南于我犹一体,拾遗补阙,无日忘之。盖当代名臣,人伦准的。”后来太宗还命著名画家阎立本画其肖像置于凌烟阁中供人瞻仰,这样,虞世南便成为唐朝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虞世南不仅是唐代名臣,而且是文学家和著名书法家。《新唐书》卷102称他“文章婉缛”,承徐陵之风。其诗与王珪、魏征齐名。书法与欧阳询、褚遂良、薛稷并称初唐四大书家。
虞世南书法近师智永,远承王羲之、王献之父子。《旧唐书》卷72载:虞世南自七岁起,与胞兄虞世基寄学于吴郡博学大家顾野王家十余年,其间“同郡沙门智永善王羲之书,世南师焉,妙得其体,由是声名藉甚”。《新唐书》卷199载:虞世南学书非常勤奋,夜间卧于被中常画腹习书。宋代《宣和书谱》卷88载:“释智永善书,得王羲之法,世南往师焉。于是专心不懈,妙得其体,晚年正书遂与王羲之相后先。”唐张怀瓘《书断》卷中说:虞世南书法“得大令之宏规,含五方之正色,姿容秀出,智勇在焉,秀岭危峰,处处间起,行草之际,尤所偏工,及其暮齿,加以遒逸”。从这些资料中可知,虞世南自幼跟随王羲之七世孙智永禅师学习书法,浸淫日久,“妙得其体”;进而临习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的楷书和行书,对王羲之书法精妙的笔法、王献之书法宏阔的格局有深刻的领悟,在继承智永、二王书法的笔墨风神的基础上,“姿容秀出”,“加以遒劲”,自成一家,创造了更加接近晋人楷书的唐楷。
虞世南楷书,笔画圆融遒丽,外柔内刚;结体疏朗萧散,平正自然;精神内守,以韵取胜。初看似温和有余,再看则筋骨内含。其整体风格表现为温润平和。关于虞书的特点,前人有诸多评价。如唐窦臮《述书赋·下》云:“永兴超出,下笔如神。”李嗣真《书后品》云:“虞世南萧散洒落,真、草惟命,如罗绮娇春,鹓鸿戏沼。”宋欧阳修《集古录》卷五云:虞世南所书“字画精妙”。明董其昌《画禅室随笔》说:“盖用笔之难,难在遒劲……此惟褚河南、虞永兴行书得之。”项穆《书法雅言·正奇》说:“世南传之智永,内含刚柔,立意沉粹。及其行草,遒媚不凡。”清刘熙载《书概》说:“永兴书出于智永,故不外耀锋芒而内含筋骨。”包世臣《艺舟双楫》说:“永兴如白鹤翔云,人仰丹顶。”周星莲《临池管见》说:“王右军、虞世南字体馨逸,举止安和,蓬蓬然得春夏之气。”
虞世南的书法代表作当推《孔子庙堂碑》,其次有《破邪论序》(现藏日本三井家)、《汝南公主墓主铭并序》(现藏上海博物馆)、《虞摹兰亭序》卷等。虞世南的书法理论有《笔髓论》《书旨述》等。
《孔子庙堂碑》即《夫子庙堂碑》,由虞世南撰并书,初刻成于唐太宗贞观四年(630)前后,一说贞观七年(633),立于长安孔庙中,不久因孔庙失火,碑被烧毁。至武则天长安三年(703),命当时的相王李旦重刻,并加碑额篆字“大周孔子庙堂之碑”八字。武则天时期重刻的碑文,后来也因椎拓过多而毁坏。原拓本在北宋时已不多见,故黄庭坚有诗叹曰:“孔庙虞书贞观刻,千两黄金哪购得。”北宋初年,王彦超在长安第三次翻刻此碑,现存陕西西安碑林,世称“陕本”,又称“西庙堂本”,字较肥。《孔子庙堂碑》在元代又被翻刻,现存于山东城武,称“城武本”,又称“东庙堂本”,字较瘦。西安碑林中的《孔子庙堂碑》,碑高280厘米,宽110厘米,楷书35行,每行64字。碑额篆书阴文“孔子庙堂之碑”六字。而流传至今的最好善本,是清人李宗翰所得元代康里子山旧藏本,系唐拓孤本,其原碑刻拓本早年已流入日本,现藏三井家。
《孔子庙堂碑》内容是记唐高祖李渊武德九年(626)十二月二十九日封孔子二十三世后裔孔德伦为“褒圣侯”,及修葺孔庙等事。文章由文明开化、孔子生平、儒教沉浮、大唐开基、礼仪复兴、修缮孔庙、刻碑记颂等章节组成,层层展开,节节递进。全文两千余字,洋洋洒洒,气势旺盛,堪称一篇盛世宏文。
《孔子庙堂碑》为虞世南六十九岁所书,用笔圆劲秀润,外柔内刚,笔势舒展洒落,笔画横平竖直,应规入矩;字形稍呈纵势,尤觉秀丽姿媚;字与字,行与行,井然有序,酣畅协调。从整体看,柔和雅致,疏朗从容,表现出一副文人高士的谦和风度。虞世南《笔髓论·契妙》说:“欲书之时,当收视反听,绝虑凝神,心正气和,则契于妙。心神不正,书则欹斜;志气不和,字则颠仆。”《孔子庙堂碑》充分体现了这种书法创作观念,全篇笔调从容和缓,一笔一画都在缓缓进行中延伸,表现出一种纯净闲雅的势态。即使是尖细的笔画,从虞世南手中写出来,也是温和的,不显露出锐利的锋芒。在转折的笔画中,虞世南不表现出那种折木断金的果断和直接,而是写成婉约环转的圆弧形状,笔迹流动,轻若浮云。虞世南虽然是王羲之的追随者,但他的字比王羲之的字更安详静穆,不是青春年少的气息,而是老成持重,温润平和。唐贾躭《赋虞书歌》赞曰:“众书之中虞书巧,体法自然归大道。不同怀素只攻颠,岂类张芝惟创草。形势素,筋骨老,父子君臣相揖抱……须知孔子庙堂碑,便是青箱中至宝。”此诗认为虞书书体法自然,巧妙、方正,不同于怀素等人癫狂的草书。虞书主笔、次笔各就其位,井然有序,如同“父子君臣相揖抱”,虞书代表作《孔子庙堂碑》更是读书人“青箱中至宝”。清冯班《钝吟书要》说:“虞世南《孔子庙堂碑》全是王法,最可师。”刘熙载《艺概·书概》说:“学永兴书,第一要识其筋骨胜肉。”学习此碑,须用弹性较强的毛笔,运笔要从容舒缓,不能急速狠重,笔画要写得遒劲而秀丽,结体追求端庄而闲雅的势态。要避免瘦而无肉、刻板拘谨的毛病。
从书法审美风格看,虞世南与欧阳询走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唐张怀瓘《书断》认为:论地位,欧书与虞书“智均力敌”;论风格,欧书瘦硬刚劲,“外露筋骨”,虞书优雅从容,“内含刚柔”;论品德,“君子藏器,以虞为优”。
早在贞观元年(627),虞世南、欧阳询奉唐太宗之命,担任弘文馆书法教师,给“京官文武职事五品已上子,有性爱学书及有书性者”讲授“楷法”。据宋代王溥《唐会要》卷64载,唐代受虞世南影响的书家有:褚遂良、陆柬之、唐太宗李世民、薛稷、张旭。据唐代无名氏《国史异纂》记载,褚遂良曾向虞世南求教书法。陆柬之则是虞世南的外甥,他年少时随舅父虞世南学习书法,晚年则专攻二王。唐太宗李世民自言其书远学王羲之,近学虞世南。张怀瓘《书断》记载:唐太宗学习虞世南书法,常为写不好“戈”而烦恼。有一天唐太宗在自己写的“戬”字上故意空着“戈”旁,让虞世南补上,再拿给魏征品评。魏征评曰:“仰观圣作,惟‘戬’字‘戈’法颇逼真。”太宗叹服,并夸赞魏征鉴赏水平高。唐太宗传世《晋祠铭》《温泉铭》笔画结体乃至气韵酷似虞书。薛稷外祖父魏征为初唐名臣,家里收藏丰富,其中虞世南、褚遂良墨迹颇多,薛稷得以日久观摩,最终学成,自成一家。张旭的母亲陆氏是陆柬之的侄女,即虞世南的外孙女。张旭最善草书,但他的楷书也写得端严精美,其楷体名作《郎官石记序》风格近于虞世南。
宋代蔡襄的小楷及行书均出自虞世南。宋高宗赵构临习过虞世南书《真草千字文》。元代赵孟頫行楷书中内含筋骨、柔中带刚的审美追求也与虞世南一脉相通。揭傒斯“正书自智永、虞世南上溯晋人”。明代祝允明晚年小楷基本以虞书面貌出现。王宠是明代学习虞世南最出色的一位书家,其小楷具有虞世南的气秀色润、外柔内刚之气。董其昌在临习颜真卿《多宝塔》之后,曾一度学习虞世南楷书。清代伊秉绶早期的小楷得益于虞世南。当代书法大师林散之年少时临习过虞世南《孔子庙堂碑》。时至今日,《孔子庙堂碑》仍然是人们学习唐楷的经典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