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灯

那是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日子。一九一九年五月的一天上午，襄阳城内。

受“五四”运动影响，湖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的学生们冲破阻力，罢课游行，高呼“惩国贼、争国权、行民主、求自由”的口号，以此来声援北京学生的爱国行动。

当学生们雄纠纠气昂昂地开进青石后街时，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望。热心的商家还送上糕点、茶水，但更多的人却只是看热闹。

走在队伍前面的一个女生格外引人注目，她个子高挑，留着一头清汤挂面似的齐耳短发，身穿青蓝色的学生裙，脚蹬一双黑色布鞋，看起来十分养眼。有男人忽然指着那个女生说，哎，那不是楚掌柜家的二小姐么？有人立即附和说，可不是吗？就是楚家的香玉姑娘。

又有人说，嗨，姑娘家的，哪能这样抛头露面？也不害臊！其他人就说，人家是念过洋学堂的，讲究的是男女平等，哪像你个大老粗？那人就说，嗨哟，还男女平等？你看她跟旁边的那个男生挨得那么近，有伤风化，有伤风化呀！她老爹就由着她胡来？还有她未来的丈夫也不管管她？

话音刚落，一个人就从人群中冲了出来，高声叫道，香玉，香玉，快跟我回家去！说完就上去拽住楚香玉的手。楚香玉一看是父亲，急忙抽回手说，伯伯，你干啥呀？我正忙着哩。楚掌柜就说，快跟我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游行的队伍暂时停了下来，同学们都用探询的目光看着楚香玉。她忽然就红了脸，跺了一下脚说，伯伯，我们是忧国忧民爱国爱民，咋就丢人了？说完，忽然振臂高呼，我们要民主，我们要自由！学生们就一起喊了起来，把楚掌柜的声音给淹没了。

可是，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被一排士兵给挡住了。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军官，背着手面对学生队伍，当他看清走在最前面的那个女生后，表情竟然有些不自然了。与此同时，楚香玉也看见了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短暂的对峙后，楚香玉问，你为啥要挡住我们？

我也是奉上的命令。年轻军官说。

你……让开！

可我没接到命令呀。

那……你们想干啥？

不想干啥。只要你们回学校去，我马上就走。

我们要是不回去呢？

那，我只好奉陪了。

学生们开始静静地看着楚香玉跟年轻军官对话，很快就觉得这种方式太过温柔了，一个脾气急躁的就开始喊叫，对反动军阀还客气啥？冲过去！打倒反动军阀！谁阻挡爱国学生就是死路一条！口号声再次轰然响起。

年轻军官皱了一下眉头，狠狠地扫了一眼站在楚香玉旁边带头起哄的那个男生，忽然走到楚香玉近前压低声音说，香玉，你咋也跟着瞎掺和？快回家去吧，我派几个手下送你回去。

楚香玉却说，我不可能回去。

年轻军官忽然伸出手搭在楚香玉的肩膀上。楚香玉愣了一下，猛然推开他的手，说，你干啥呀？放规矩点儿！旁边几个士兵捂住嘴笑了起来。楚香玉的脸忽然就桃红了，猛然大喝一声，樊龙根，我们在游行，请你自重！

这个叫樊龙根的年轻军官愕然了一下，下意识地伸手正了正军帽，忽然又把手向楚香玉伸去。旁边那个男生却一把抓住他的手，厉声喝道，你想耍流氓啊？

樊龙根勃然变脸，抬手就向男生的脸上扇去，最后却停在半空中。趁这工夫，楚香玉迎着士兵走了过去，其他学生紧紧跟上，士兵一看这阵势也不敢阻拦，游行的队伍顺利通过。

楚掌柜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对樊龙根说，哎呀，龙根贤侄，你咋不拦住香玉呀？樊龙根两手一摊说，楚叔叔，那么多人，我哪里拦得住呀？楚掌柜就说，那你就抓几个起来，看他们还闹？樊龙根却说，楚叔叔，你不晓得，上峰说学生也是一腔爱国之心，要求我们只能维持秩序，不准动学生的一根毫毛，我也为难呀！

楚掌柜叹息一声说，这个死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了，早知如此，就不送她去读书了。唉，都怪她妈，当年心疼姑娘不让香玉裹小脚的是她，鼓动香玉进洋学堂读书的也是她，这个死婆娘，早就该去吃斋念佛！骂骂咧咧地走了。

然而，没过多久，上峰又传来一道命令：尽快冲散学生，以防酿成更大事端，但绝不允许对学生动武。樊龙根得令后立即带队追上游行队伍，苦劝学生们赶快回去，并说他们的行为可敬可佩足以惊天地泣鬼神，等等。可学生们就是不买账，且正准备往南街行进。

樊龙根一看这招不灵，急忙命令士兵冲进学生队伍中，试图打乱他们的方寸，却反倒被学生们团团围住，给他们讲起了大道理。樊龙根无奈，只好让手下人突围出来，把住青石后街两头，试图用这种笨办法限制学生的行动，消耗学生的意志。

增援的士兵也及时赶到，学生们的前路和退路都被堵住，愿意回去的必须由军警押送回家，否则就得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这一招还真管用，学生们进退不得，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心里也确实有几分紧张。

楚香玉似乎猜到了樊龙根的用意，忽然转过身子说，同学们，他们想用这种办法来困住我们拖垮我们，我们就跟他们斗下去，看谁耗得过谁！说完，一屁股坐在地上，其他学生见状也纷纷坐了下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很快就到中午了，士兵们轮流去吃饭，而学生们却依然坐在地上。有好心人想给学生们送饭却被挡在外面。天气有些热了，学生们都是满头大汗饥肠辘辘，却没有一个人喊累。

傍晚时分，坐在楚香玉旁边的那个男生对她耳语几句，楚香玉点点头，随后那个男生站了起来走出队伍，被军警送回家去了。学生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他们看到楚香玉依然岿然不动，于是很快便安静下来。

夜幕降临了，学生们还是没有动。

忽然，一团火光出现在天上，而且是不断飘移的。

快看，孔明灯！有人喊叫。

是啊，孔明灯。

大家仰头看去，忽然发现孔明灯下面还拖着很大一张纸，上面有几个大字：学生爱国，何错之有？正惊讶的时候，又有一盏孔明灯出现了，拖着的纸条上写着：欺压学生绝没有好下场！接着有三盏、四盏……

一个围观的人忽然一拍手说，用这种方式声援爱国学生，好主意！另一个人说，对呀，可哪里有孔明灯？又有人说，诸葛师傅家呀！几个人便扭头而去，其他人也相跟而上。

孔明灯自然与诸葛亮有关。

当年，诸葛亮被司马懿围困于平阳，无法派兵出城求救。诸葛亮算准风向，利用热气上升的原理制成会在空中飘浮的纸灯笼，系上求救的讯息，其后果然脱险，后人就称这种灯笼为孔明灯。

许多年过去了，诸葛亮后代中的一支回迁襄阳，继承了他制作孔明灯的独门技艺，并且用心琢磨大胆改进，所制作的孔明灯不但个头大，而且更轻便，更坚固，更持久，且从来没有自燃的事故；最让人称奇的是，他所做的孔明灯飞到一定高度便在空中悬停，据说至今仍无人超越。

来到诸葛家，就见一家人正在忙碌，有的劈竹篾，有的裁纸张，有的装灯罩；一个小伙子正在案桌旁挥笔写标语，比如，“自由民主无价之宝”，“打倒军阀，反对独裁”，等。旁边摆着几个已经做好的孔明灯。

一个中年汉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掏出一把铜钱说，我买一盏。其他人就跟着说，我也买一盏。诸葛师傅却笑微微地说，今天的孔明灯，不卖，不过，有需要的尽管拿。中年汉子拱了拱手，拿起一盏孔明灯，走到门口时却把铜钱丢在案桌上转身就跑。其他人纷纷效仿。

诸葛师傅就说，继明，快把钱还给他们。正在写标语的小伙子急忙追了出去，可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诸葛家，孔明灯就开始供不应求了，有人就主动从家里拿来竹篾、纸张、煤油，并亲自动手参与制作。与此同时，一盏又一盏孔明灯飞上天空，每一盏孔明灯下面都带着一条标语。

襄阳城里另外二十几个懂得制作孔明灯的匠人听说后，立马在家里忙乎开了；后来，住在汉江对岸樊城的居民听说后，也纷纷加入到放飞孔明灯的行列。一时间，空中飘满了孔明灯，就像星星一样明亮璀璨。

（资料图片）

樊龙根和他的手下都傻了眼。后来，连驻守在城里的襄郧镇守使都慌了神，急忙召开会议应对这一群体性事件，命令军队赶快撤回来。其实，最令襄郧镇守使不安的，是民众的支持，一盏孔明灯就是一个无声的抗议，这就是民心所向！民意不可违呀！

军队刚刚撤离，一盏孔明灯就漂浮在青石后街上空，一张巨大的条幅上面写着几个字：楚香玉，好样的！楚香玉看见了，忽然就羞红了脸。随后，诸葛继明走进人群，一个男生冲过去抱住他说，继明，真的是你干的吗？我还以为你溜号了呢，原来你是去放孔明灯了，真有你的！

诸葛继明笑了笑，抬眼往楚香玉看去，两人都有些不自然。

接下来的故事，就在楚香玉跟诸葛继明之间发生。

学生复课后，襄阳城里渐渐平静下来，人们又回归到平淡的日常生活之中。然而，楚香玉的心情却无法平静。那一盏盏孔明灯在照亮夜空的同时也照亮了她的心空。她记住了孔明灯，也记住了那个叫做诸葛继明的男生。

悄悄打听了一下，诸葛继明原来跟自己是同一年级，只是她在女子班，平常几乎没有机会接触男生。那次游行，诸葛继明始终走在她的身边，她偶尔一侧目，就能看到他的目光；尤其是两人最后的对望，虽然只是一瞥，却令她怦然心动。

此时的楚香玉正是怀春之际，心中的一扇窗户悄然被打开后再也无法关上，于是开始关注诸葛继明，有事没事总喜欢从他们教室前走一趟。一个闺蜜洞察了她的心事，就开玩笑说，香玉，你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小诸葛？楚香玉打了闺蜜一巴

掌，却兀自红了脸。

可是，闺蜜却话锋一转说，那，你的那位樊军官咋办？楚香玉猛然一惊，这才想起还有那么一档子事，不觉心情郁闷起来。闺蜜却又说，香玉，你不是要追求个性解放吗？你难道不想寻找自己的爱情？楚香玉停住脚步，盯住树枝上的两只鸟儿看了很久。

当时学校里处处新风吹拂，学校对学生们的管束宽松了很多。在闺蜜的帮助下，楚香玉跟诸葛继明互相表露了心迹挑明了关系，两人从此开始暗中约会，半遮半掩地谈起了恋爱。

快要毕业的时候，楚香玉决定向家人坦白。她首先找到母亲，对她说自己有了心上人，想退掉樊家那门亲事。母亲正在禅房里闭目修养，好久都没有说话。楚香玉又说了一遍，母亲这才轻轻吐出一句，你伯伯正在书房里喝茶。

楚香玉央求母亲陪自己去，母亲又不说话了。楚香玉叹口气，只好独自蹑手蹑脚地走进父亲的书房。比楚香玉大不了多少的四姨太立即起身离开，楚掌柜放下茶碗问，香玉，有事儿吗？

楚香玉试了几试还是说不出口。楚掌柜走到女儿身边，无声地笑了笑，忽然说，你是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来的吧？楚香玉红着脸低着头不吭声。楚掌柜又说，嗯，这事儿伯伯早有考虑，等你毕业了就跟龙根完婚。

楚香玉惊愕了一下，急忙说，不……

楚掌柜却说，嗨，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今年快二十岁了，该成家了。楚香玉又说，伯伯，我……楚掌柜急忙打断说，香玉，还有事儿吗？楚香玉咬了咬嘴唇，忽然抬头说，伯伯，我……我不想跟樊龙根结婚。

楚掌柜抬眼扫了女儿一下，问，哦，为啥呀？楚香玉回答道，这是你们包办的，我跟他没有感情基础。楚掌柜就说，男女结婚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都是这样；你今天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楚香玉就说，如今时代不同了，提倡个性解放、婚姻自由。楚掌柜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说，上了两年洋学堂，懂得还不少啊？可你别忘了，这是在楚家，你爹我是这襄阳城里响当当的商会会长，别人可以，我们不行。

楚香玉就问，为啥我们家就不行？

楚掌柜在女儿跟前站定，好一会儿才说，香玉啊，那樊家也是大户，龙根就在家门口当兵，如今成了襄郧镇守使手下的红人，这年月兵荒马乱的，手里有兵有枪安全才有保障；你爹我虽然拥有万贯家产，可照样得看当兵的脸色，所以，楚樊两家联姻也是无奈之举啊。

楚香玉就颤着声音说，那，女儿的幸福呢？

楚掌柜就问，你是不是心里有人了？

楚香玉就说，嗯。

楚掌柜又问，谁呀？

楚香玉回答，他叫诸葛继明。

楚掌柜就说，就是城西做鞭炮糊孔明灯的那一家？

楚香玉点点头。

楚掌柜忽然说，一个小户人家，哪里配得上我楚家？

楚香玉却说，可是，女儿真的很喜欢他。

楚掌柜忽然话锋一转说，香玉，你可能还不晓得啵，那个诸葛继明带头放孔明灯，在襄郧镇守使赵师长那里可是挂了号的，搞得赵师长头很疼，他说了总有一天要收拾他，你怎么能喜欢这样的人？

楚香玉就说，谁让赵师长派兵阻止我们的爱国行动？活该！

楚掌柜急忙伸手捂住女儿的嘴巴，四下里看了看，这才说，嗨呀，你小点声儿，要是被赵师长听到了，那还得了？唉，你如今胆子越来越大了，真不该送你去洋学堂读书！

楚香玉接着就问，那，女儿的婚事？

楚掌柜绷着脸说，还是那句话，等你毕业之后就嫁到樊家去。至于那个诸葛继明，你趁早断了这个念想。说完甩手走了出去，留下楚香玉独自站在书桌旁发呆。

楚香玉没有办法，只好耐心等候，而她跟诸葛继明的接触也更加频繁了。这事儿被樊龙根晓得了，就派人去威胁诸葛继明，却遭到楚香玉的强烈反弹，樊龙根无奈之下只好向楚掌柜施压，楚掌柜想了又想，随即做出一个举动：把女儿关了起来，同时宣布三天后跟樊龙根举行婚礼。

楚香玉这下傻了眼，不住地拍门呼喊叫骂，可平常一贯温和的父亲却像换了个人似的，任凭女儿哭哑了嗓子也不为所动。楚香玉绝望了，意识到这样做终究是徒劳无益，就开始寻思其他办法，随后口气软了下来，对下人说想见母亲。

夜幕降临后母亲才走了进来，楚香玉扑进母亲的怀里便哭了起来，母亲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哭了一阵，楚香玉忽然说，妈，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一盏巨大的孔明灯飘在我们家屋顶上。

母亲惊讶地看着女儿说，真是奇怪，我昨晚也梦见孔明灯了。楚香玉急忙问，妈，这是真的么？母亲点了点头，随即伸手为女儿擦掉泪水。楚香玉忽然觉得眼前一道亮光闪动，就见一盏巨大的孔明灯在自家院子上空飘动，呆了一下，突然叫道，妈，快看，孔明灯！真的是孔明灯！

楚香玉的母亲抬眼看去果然就看见了，而且孔明灯下面还拖着一个长长的条幅，上面写着两行大字：个性解放，婚姻自由。

楚香玉盯住孔明灯看了一会儿，又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忽然忆起了一个人，就轻声说，妈，看到孔明灯了，我就想起了三妈，她的事儿你还记得吗？

女人盯着孔明灯看了好久，这才转过身子说，记得，妈咋会忘记呢？唉，你三妈……也是个苦命的人啊！随后便将思绪沉入到回忆之中。

四年前的时候，号称襄阳首富的楚掌柜在樊龙根父亲的帮助下顺利接任商会会长，事业达到了巅峰状态，几乎垄断了襄阳地区的粮食和桐油市场，可谓春风得意心花怒放，于是决定再娶一房姨太太。

随后，就有人提供信息说，城西有一个叫诸葛红霞的女孩子天生丽质相貌出众，无奈家境平寒，父亲已去世多年，她跟母亲相依为命，靠给别人浆洗衣服、卖孔明灯维持生计，其母亲一直想给女儿找一个好人家，做填房当姨太太都无所谓。

楚掌柜心中大喜，偷偷去看了一次，那个叫诸葛红霞的女孩子果然貌若天仙。楚掌柜心中愈加欢喜，不顾楚香玉生母的坚决反对亲自托媒人上门提亲。女孩子的母亲一看见花花绿绿的绸缎布料和一大堆白花花的银元，眼睛都直了，当下就答应下来。

可是，诸葛红霞却并不同意，因为她已有了自己的心上人。然而，她的母亲主意已定，哪里由得了她？不顾女儿的苦苦哀求，强行将女儿塞进花轿，一路吹吹打打地抬到楚家做了楚掌柜的三姨太。

拜堂成亲后，诸葛红霞始终没有笑过。她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独自垂泪，楚掌柜也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去。后来，诸葛红霞的母亲来看女儿，给她带来了竹篾、纸张等，她就开始制作孔明灯，一盏一盏地放飞到空中。她的孔明灯下面都系着两根长长的白纸条，宛若银色的丝带，却也像在坟头飘动的灵幡。

望着扶摇直上的孔明灯，诸葛红霞露出了罕见的笑容。楚掌柜以为她想开了，急忙凑上前来讨好三姨太，可三姨太一见他就绷起了脸，又恢复到冷若冰霜的表情。楚掌柜讨了个没趣，气鼓鼓地转身离开。

这样的情形重复了好几次，楚掌柜再也没有耐心了，一气之下就把三姨太制作的孔明灯全部烧毁，一边烧一边说，瞧你一天到晚哭丧着脸，我楚家哪点儿对不住你？真是不知好歹，丧门星！诸葛红霞呆呆地看着孔明灯化作一堆灰烬，只觉得心直往下坠。

半年之后，楚家三姨太郁郁而终。

随后，楚香玉的母亲开始吃斋念佛，不再过问家事。

回忆结束了，楚香玉的眼睛里还闪烁着泪花。她对母亲说，妈，伯伯硬逼着我嫁给那个樊龙根，可女儿已发誓非诸葛继明不嫁，你就成全女儿吧，不然，我将跟三妈一样的下场！

母亲沉吟片刻，忽然走到一个鸟笼旁边，伸手把门打开，里面的一只画眉钻了出来，扑扑楞楞地飞走了。女人转身对女儿说，今夜三更，妈来帮你逃走，离开这是非之地，最好躲到武汉去，越远越好。

楚香玉就伸手抱住母亲的脖子。

是夜三更，一弯新月当空悬挂。

楚香玉的母亲亲自给看守楚香玉的兵丁们送来了卤菜和地封黄酒，说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我特意代表老爷来看望大家。兵丁们一番感谢后抓起猪蹄就啃了起来。可没过多久，一个个却倒在地上昏睡不起。

等巡更的人走过后，楚家的后门悄然打开，先走出来一个伙计，四下里看了看，然后往里面招招手。楚香玉紧走两步，忽然返回去一把抱住母亲，泪水夺眶而出。母亲就悄声说，快走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记住，等脱险了就给妈发个信号。

楚香玉这才快步出门，消失在夜色中。

然而，刚走出街口，忽然被几个士兵拦住去路。士兵们手持火把，巷道里被照得亮如白昼。那个叫樊龙根的年轻军官走到楚香玉跟前说，香玉，不辞而别呀，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楚香玉没好气地说，你管得着吗？

樊龙根就说，是想跟那个诸葛继明私奔吧？

楚香玉气恼地说，关你屁事？

樊龙根冷笑一下，说，你别忘了，我可是你的未婚夫，你背着我跟别人私奔，怎能说跟我没有关系？我早就料到你会来这么一手，所以就天天在这里等候，你果然就来了。

楚香玉说，樊龙根，我对你没有任何感情，你为啥不肯放过我？

樊龙根说，可我喜欢你呀。

楚香玉说，强扭的瓜不甜，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樊龙根说，哈哈，我做不到。

楚香玉说，你想干啥？

樊龙根说，请你回去跟我成亲。

楚香玉说，不可能！

樊龙根说，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来人，把她绑起来。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一声断喝：你敢？

樊龙根抬眼望去，就见一个小伙子来到跟前。这不就是那天游行时走在楚香玉旁边的那个学生吗？就问，你就是那个诸葛继明吧？

诸葛继明说，没错，就是我。原来，这几天诸葛继明跟几个要好的男同学一直潜伏在楚家那座深宅大院的四周，一方面打听里面的情况，一方面寻机解救楚香玉。

樊龙根上下打量一下诸葛继明，只见他个头适中，身材偏瘦，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就说，那天你带头煽动民众放孔明灯，给襄郧镇守使施加压力，我还没有找你算账，你今天倒主动送上门来了。

诸葛继明说，那天放孔明灯都是民众自发的行为，说明你们阻止学生爱国运动不得人心；你要是敢找我算账，民众就会找你算账。

樊龙根忽然呸了一口，指着诸葛继明说，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爱国学生，追求科学民主自由，可你暗地里却勾引人家大家闺秀，成何体统？

诸葛继明就说，我跟楚香玉是自由恋爱，不存在勾引。

樊龙根说，你难道不晓得我跟楚香玉是订过亲的？

诸葛继明说，那是她父亲的意思，她本人并不愿意。

樊龙根说，父命不可违，否则就是不孝，你懂不懂？

诸葛继明就露出鄙夷的神色说，哼，就说那个楚掌柜吧，两年前仗着自己有钱强行娶我堂姐为妾，结果活活把她给害死了，如今又要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这样荒唐的行径难道也要对他言听计从逆来顺受？孔家店都被打倒了，你还在这里大谈忠孝礼仪？亏你还是个年轻人，观念如此落后！

樊龙根说，你……大胆，竟敢辱骂楚掌柜，不想活了？

诸葛继明说，谁让他欺人太甚？

樊龙根说，老子娶定了楚香玉，你能把老子咋的？

诸葛继明说，难道你想强娶民女吗？

就在这时，楚家伙计突然大叫一声：快看，孔明灯！

几个人就抬头看去，只见天空中飘荡着两个孔明灯，一个是龙的造型，一个是凤的模样，而且紧紧地连在一起；下面挂着两个长长的条幅，上面写着：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据目击者说，那是史上最好看的孔明灯。

一群人都看傻了眼。诸葛继明趁机拉着楚香玉就跑，可士兵立即反应过来。危急关头，忽然一挂鞭炮被扔到士兵的脚下，噼里啪啦地炸开了，随后有更多的鞭炮被扔了过来，士兵们被炸得手忙脚乱抱头窜鼠，等他们回过神来准备追赶时，楚香玉的母亲隔着院墙又把一袋子香炉灰撒了出去，士兵们的眼睛瞬间便睁不开了。

随后，诸葛继明拉着楚香玉沿小路直奔汉江跳上一只小船，后来又换乘一艘货船，顺流而下往武汉方向赶去。望着故乡正渐渐模糊，楚香玉心里有些难过，忽然想起母亲的嘱咐，就让诸葛继明发个信号。他微笑着拿出一盏孔明灯。

很快，汉江上空就升起了一盏孔明灯，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着，慢慢向襄阳城里飘去，人们看到孔明灯下面还挂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大字——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