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需要可控风险

文 本刊记者 马丽 伍洲奇

在一个制度公正、法治健全的社会，企业可以预测自身行为的结果，即使其中伴生风险也不并可怕；但是在一个制度不公、法治遭受破坏的生态系统中，一切风险变得不可预测也无从防范，这才是最可怕的

企业经营失败、企业家身陷囹圄在每个国家都有，但是中国的发生频率偏高了些，不断见诸报端的企业家移民事件即是对此的直接反应。近段时间，王石在一个论坛上呼吁中国企业家不要移民，中国企业的根在中国，国外一样有法律风险，这种声音如果不是王石发出的，一定会被嗤之以鼻。

刚刚过去的两会，企业家代表保守估计也在6%左右，对于企业家尤其是民营企业家来说，人大代表的头衔不仅意味着“为人民代言”的责任和担当，还隐含着企业家获取更多的资源以及更多的安全保障，尽管，这些资源和安全保障在一个法治健全的市场环境下很可能是他们本应获得的。中共十七大党代表、湖南省律协副会长翟玉华律师坦言，“我国的法制建设取得了长足发展，企业与企业家的生存环境有所改善，但是企业家的生存压力并没有明显减缓。”

企业法律风险及防范历来不是两会代表及媒体热议话题，今年却有所不同，在释放出明确和坚决转型信号的新时期开启之年，两会企业家代表开始直面因制度不公、法治失灵造成的不可预测又难以避免的风险，呼吁一个可控风险时代的到来。

制度不公加大法律风险

企业经营的一切风险最终可归结为法律风险，但在中国的企业因制度不公而走入法律禁区不免让人唏嘘，这方面的典型代表是融资类犯罪。

今年年初，《法人》杂志与北京师范大学法学院和刑科院成立了中国企业家犯罪预防研究中心，并以该中心名义对外发布的“2012中国企业家犯罪媒体案例分析报告”显示，在2012年企业家犯罪案件所涉罪名中，融资类罪名所占比重大是一个突出特征，其中仅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集资诈骗罪就占了全部案件数的近五分之一，而更值得关注的是，触犯这两项罪名的犯罪人全部是民营企业家，占2012年涉法民营企业家的四分之一。

全国人大代表、湖南机油泵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许仲秋

全国人大代表、安徽省银监局局长陈琼

中共十七大党代表、湖南省律协副会长翟玉华

全国人大代表、甘肃省工商联副会长赵满堂

这一统计结果无疑是我国当前民企融资难的一个明证。在我国的金融市场中，民营企业整体上看规模较小，中小企业居多，在贷款问题上基本入不了银行的法眼。本届全国人大代表、湖南机油泵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许仲秋在两会期间接受《法人》记者采访时坦言：“无论什么战略，都离不开资金，当前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困扰着我国很多企业，尤其是中小型企业。”

许仲秋创业过程中经历过的许多艰难基本上都与资金有关，曾经借钱发工资、也曾经为了符合银行贷款条件进行艰难的企业改制，现在公司发达了，再也不缺资金了，反倒被银行追着发放贷款，人世间的世态炎凉也在企业与银行之间上演。如今，对湖南机油泵股份有限公司来说，资金已经不是问题，但是曾经艰难的融资经历让许仲秋一直保持对中小企业生存状态的关注，在他看来，与贷款难这个问题相比，融资成本太高更值得关注。

在商业银行贷不到款的民营企业往往采用民间借贷方式进行融资，成本高是显而易见的，但这只是民间借贷法律风险的一个方面。近年来，随着民营经济快速发展，对资金的需求量加大，民间借贷从熟人之间的直接融资发展到易于累积风险的间接融资模式，当资金链断裂时，极易引发区域性的金融风险，同时由于司法实践中对非法融资与民间借贷的界限存在争议，企业家往往因此获罪，在这方面，曾经的浙江女首富吴英案就是一个典型案例。

多少企业家的不归路皆因民间借贷而起，意识到这方面问题的政府也试图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题。小额信贷公司即是在一轮中小企业倒闭潮之后为中小企业量身定做的融资工具，但推出多年，小额信贷公司在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问题上发挥作用有限，这与其本身受到政策歧视也有关系，全国人大代表、甘肃省工商联副会长赵满堂指出，作为面向“三农”和基层的小额信贷机构，没有获得与农信社及新型农村金融机构相同的税收优惠，却参照银行业金融机构纳税，税负较重。

法治失灵让风险不可测

在一个一切遵循法律运行的社会，企业可以预测自身行为的结果，衡量风险和收益，采取措施化解风险，这样的风险并不可怕。但是在一个法治被破坏的生态系统中，一切风险变得不可预测也无从防范。

“可以说不少的地方，因为地方保护主义原因所致，极少数党政官员、司法工作人员，卷入到与企业、企业家争利益的斗争里面，设法打击报复企业与企业家，通过司法手段侵害企业家的利益，使企业家的财产、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有20多年执业经历的中共十七大党代表、湖南省律协副会长翟玉华律师向《法人》记者表示，这种案件在全国各地都有报道，他本人也办理过类似的案件，其中就包括引起极大关注的株洲太子奶案。

2012年1月20日，株洲市天元区人民检察院对李途纯案件作出《不起诉决定书》，此前检方指控李途纯涉嫌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挪用资金罪、职务侵占罪经两次退回补充侦查仍然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至此，被关押15个月的原太子奶董事长李途纯重新获得自由，但太子奶已陷入破产重整境地。关押之中的李途纯曾经给国家最高领导人写信，坚称自己是被陷害，如今沉冤得雪，却没有人为他的经济损失承担责任，也没有司法工作人员对曾经的构陷承担刑事责任。

比李途纯遭遇更悲惨的是顾雏军，这个曾经叱咤一时的商界大亨于2009年4月9日，因犯有虚报注册资本罪，违规披露、不披露重要信息罪，挪用资金罪，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但是顾雏军自始至终都没有认罪，在狱中一直实名举报包括证监会前副主席范福春在内的四名高官，称上述四人接受了一家企业的贿赂，利用职权对其加以陷害，侵夺他的科龙股权。 2012年9月14日，出狱后仅九天的顾头戴“草民完全无罪”的高帽召开新闻发布会，甚为悲壮。

李途纯等的遭遇是司法手段对企业和企业家的积极侵害，实践中企业法律风险还可能来自于司法机关的消极作为，这体现在企业刑事立案难。“立个案子还要找关系、出经费”，翟玉华就此举了一个例子，他曾经有个顾问单位发生一件事，公司里一大笔资金被员工挪用并挥霍了，企业老板报案，公安机关不是很愿意查处，最后企业老板出办公经费，才把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对企业的司法保护力度非常不够。”翟玉华说。

内外结合让风险可控

全国人大代表、湖南机油泵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许仲秋指出，企业是国家的顶梁之柱，它不但保证了国家税收，而且提供了就业机会，维护着社会稳定。虽然，有极个别企业家干了违法乱纪的事情，理应受到严惩，但总体上企业家还是个弱势、需要保护的群体。

如何改善外部环境让企业风险变得可控？首先要为企业经营营造公平公正的制度环境，在中小企业屡屡栽跟头的融资问题上尤其需要如此。全国人大代表、安徽省银监局局长陈琼建议要提高对中小企业不良贷款容忍度、规范银行收费、降低中小企业融资成本、创新中小企业金融产品和服务以及加强对 “扶小帮微”的宣传力度。全国人大代表、甘肃省工商联副会长赵满堂则建议给予小额贷款公司财税优惠政策。

其次，加强法治建设，让企业各种经营行为具有可预测性。翟玉华律师认为，首先要从立法角度加强对企业和企业家的保护，尤其是民营企业和企业家，这包含宪法、民法、刑法、税法等等整个体系的全面立法保护；其次，要加大对破坏法治环境的查处力度，尤其是对前面所述极少数党政官员、司法工作人员利用手中公权力向企业寻租或打击报复企业家的行为。

外部环境的完善为风险可控提供了可能，而风险是否真的能控制住，还要靠具体企业的法律风险防控意识和措施。全国人大代表、河南信阳文新茶叶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刘文新认为，作为企业，要降低经营中的法律风险，关键在于这个企业有没有良好的运行环境，有没有一个内部的管控，但更关键的还是企业家的法治意识，只有企业家重视法律、重视法务人员的作用，才能实现依法治企。

翟玉华建议企业请一个好的法律顾问，“这个顾问，既可以是企业内部的法务工作人员，也可以是外部律师事务所的律师。法律是一门技术含量非常高的学科。术业有专攻，企业家搞经营肯定是一流的，但是他一定需要一个法律方面的专家，对他的产业经营进行指导，进行把握，这是方向性的。如果方向错了，可能难以回头，甚至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