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的奇异魔力
2013-09-20李原昭康永君
文/李原昭 图/康永君
雾霭沉沉的湖上,一叶轻舟悠悠飘荡,忽然,一阵琴声飘来,哀婉凄绝,如尖刀划破了迷雾。湖边,一位长发飘飘的侠客,听到这琴声仿佛中了魔咒,兀立不动,一条条的血线从耳鼻口中缓缓流下,“扑通”一声,栽入了湖中。随后,琴声戛然而止,小舟隐没在湖中……
这样的桥段经常出现在各色影视剧中,凶器要么是焦尾、松雪之类的古琴,要么是如铮铮如珠声的琵琶,抑或是悠扬婉转的笛子。在其情境中,令人如痴如醉的乐声幻化为如尖刀、流矢一般的魔音,可以刺破人的五脏六腑,让人在仙乐飘飘中魂归九天,令人不寒而栗。
那么,在历史上真有这样厉害的高手可以用琴声杀人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些只不过是小说家的想象罢了。不过在历史的记载中,音乐也被赋予了“魔性”,虽不至于送人性命,却也可让人误入歧途,仿佛中了慢性毒。下面就让我们来看看音乐的“魔力”。
淫声可亡国?
有一次,卫灵公到晋国去访问,途中住在濮上。晚上,明月皎洁,空中依稀传来悠扬的琴声,卫灵公听得如痴如醉,便赶紧让师涓记录下来。到了晋国,卫灵公就让师涓演奏给晋平公听。还没弹完,晋平公的乐师师旷就打断了,说这是亡国的靡靡之音。原来,这首名叫《清商》的曲子本来是师延做给商纣王听的,武王伐纣的时候,师延跳到濮水里死了,所以这首曲子只能在濮水上听到,而且听到的人他的国家也会被削弱。“那么,这《清商》应该是悲声了?”晋平公问道。“比不上《清徵》。”师旷说。晋平公好奇想听,结果师旷说《清徵》是有德有义的君主听的,你老人家德薄,还没有资格听。晋平公哪里管这些,非要听听。师旷无奈就奏了一曲,只见16只黑鹤闻声而至,站在廊门顶上伸长了脖子叫着,张开了双翅翩翩起舞。
晋平公看后心旷神怡,端了杯酒来敬师旷,兴致高昂地问道:“没有比《清徵》更悲的了吧?”孰料师旷说比不上《清角》。师旷一说,平公又来了兴致。师旷说不行,这首曲子是当年黄帝会合天下鬼神的时候作的曲子,那时黄帝驾着象车,蚩尤在前,风伯跟进,雨师洒道,虎狼虫蛇都乖乖的,凤凰在天空盘旋,各路鬼神齐集,你老人家hold不住的。当然劝阻是徒劳的,师旷又开始演奏。结果刚奏了第一段,就有乌云从西北方飘来,奏了第二段,大风呼啦啦刮了起来,大雨跟着就倒下来,平公宫殿里的帷幕被风撕裂了,瓶瓶罐罐都打烂了,廊檐都被吹塌了,吓得众人纷纷躲避。晋平公也害怕得躲到了廊下的小屋子里,趴着一动不敢动,更离奇的是紧接着整个晋国就遭了旱灾,赤地千里。晋平公以为越悲越美,结果最后真的“杯具”了。
魏文侯曾问子夏,何谓淫溺的乐曲?子夏告诉他说:郑国音乐喜好描写男女偷情,乐曲里尽是淫邪之志;宋国音乐歌颂妻妾燕安,常让人没有了意志;卫国音乐紧张激烈,常会让人意志烦劳;齐国音乐倨傲偏邪,又会让人意志骄逸。如果用今天的音乐类比,郑人大概爱唱肉麻情歌,宋人喜欢歌颂家庭幸福的歌曲,卫国人的音乐有点偏摇滚,齐国人的音乐有点先锋。在子夏看来,一个太甜腻,一个太怠惰,一个过于激烈,一个有点古怪,与拿腔拿调的雅乐比起来,实在都是淫邪之音。
由于这样的例子,所以郑卫之音、桑间濮上之音都被古人用来形容为迷惑君王的亡国之音。为什么这样的音乐郑卫比较突出呢?宋人张栻曾解释说,卫国地处黄河之滨,这个地方的土地较为浮薄,因此人也跟着轻浮;这个地方平坦,所以人的体质也柔弱;但是土地肥沃,不需辛勤耕作也能轻松糊口,所以人就懒惰;人懒惰了,肚子里就多了花花肠子,歌声里也就透露出淫靡之气。因此,听过郑卫之音后,就会让人有怠惰邪僻之心了。
商纣的实例,儒家的教导,让凡是乖张于正统之外的音乐都被披上邪魔外道的外衣,让本来抒发人性情的作品不期然成为了亡国的“魔音”。
琴声能杀人?
一次孔子弹琴,曾参和子贡两人在门侧偷听。一曲终了,曾参长叹:“唉!老师的琴声里有着贪暴的虎狼一样的志向,有邪僻而不光明正大的行径,没想到他常常对我们讲仁,自己却这么不仁!”隔天,子贡就把这些话告诉了孔子,孔子解释道:“那天弹琴的时候,正好有老鼠在房梁上,有只狸猫悄悄爬上去追,快追上的时候,谁知道老鼠一下子钻到了缝缝里,狸猫没能抓到。我弹琴帮助狸猫来干扰老鼠,曾参以为我贪婪邪僻,看来他听明白了。”可见曾参的鉴赏能力不俗。
东汉的蔡邕也是听琴的高手。有一天,蔡邕受邻居邀请上门小酌,结果到门口听到这位邻居正在弹琴。作为抚琴高手,蔡邕自然要听听这位邻居的水平如何,结果听后大吃一惊,原来蔡邕从曲子里听出了“杀机”。这还了得,明明说是请自己来吃酒,结果却想下毒手,蔡邕于是掉头便往家里跑。看门人看到蔡先生慌里慌张地走了,赶紧报告了主人,主人就追了出来。问明缘由之后,主人不禁哈哈大笑,说道:“刚才我在弹琴的时候,看见螳螂在捕捉一只蝉,我害怕螳螂捕不到,难道不知不觉将这‘杀机’也带进了乐曲里?”蔡邕听后也不觉莞尔。
如果说,这两位老兄还都是虚惊一场的话,下面这位可就是动真格的了。
周师经服务魏国,善于弹琴,魏文侯沉迷不能自拔,于是当师经弹琴的时候,他就忍不住翩翩起舞。谁知道,师经大怒,直接搬起琴就撞向了文侯。这还得了,文侯立刻让人将他拖下去,准备斩了。师经知道玩大了,就向文侯求情:“请您让我说句话再死。”文侯就给了他机会,师经说道:“我只撞桀纣一样的昏君,不撞尧舜一般的明主。”文侯听了,可能也感觉到自己刚才跳舞有点轻浮失态,于是便坦承:“看来是我错了。”于是便放了师经,并把这张琴挂到墙壁上引以为戒。
看来,魏文侯肯定是在偷偷欣赏郑卫之音,幸好周师经“引蛇出洞”断了他的念想,否则还不得成为桀纣一样的昏君?这样的故事对于卫道的先生们来说真是“励志”。
用音乐点中“死穴”
当然,音乐最基本的“魔力”是可以牵动人的真情,让人或喜或悲,倾尽万般滋味。
有这样一个故事。齐国的雍门周带着琴去见孟尝君,孟尝君想试试他的功力,就问到:“先生善于鼓琴,能不能让我听了感觉非常悲伤呢?”雍门周非常谦虚地说自己很难办到,他说就一般情况来看,先贵后贱、先富后贫这样的桥段能让人感觉悲苦,更进一层的是,身怀高才却遭遇暴乱,隐居绝境却没有四邻,遭遇暴力却没有地方申诉,凡是这样的,一听到琴声就会涕泗横流。不过像您这样的千乘之君,住在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外出时有船队载着,回到家里钟鸣鼎食,即使有特别会弹琴的,也不能激起您的伤感啊。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替您担心,当您千秋万岁之后,宗庙必定没人来祭奠。歌台舞榭都坏了,墓门也拱了,砍柴的大人小孩子踩在这些遗迹上,边唱还边跳,幸灾乐祸地说着:“唉,以孟尝君这样尊贵的人,下场还不是这样?”刚说到这里,就见孟尝君眼泪顺着嘴角往下淌。
雍门周顺着这个情绪开始演奏,结果孟尝君哭得更悲恸了,哭了一会儿,孟尝君叹道:“唉,听到先生鼓琴,我立刻感觉到自己像是国破家亡之人。”连说带演奏,雍门周戳中了孟尝君的“死穴”,让他珠泪涟涟。
当然,也有特别痴迷音乐的“病患”,其非正常行为常常戳中的是观众的“笑点”。
唐明皇不喜爱琴曲,只要听琴,一曲未罢就让弹琴的人出去,然后马上吩咐内侍说:“听得我烦死了,快让花奴把羯鼓拿来,赶紧敲一曲去去秽气。”他还酷爱《水调》,当渔阳鼙鼓声声吃紧、皇室准备西迁避难的时候,他还登上花萼楼,让善于唱《水调》的少年再给他唱一次,只听少年唱道:“山川满目泪沾衣,富贵荣华能几时?不见只今汾水上,唯有年年秋雁飞。”听了这几句词,他潸然泪下,便问道是谁写的,左右人说道是宰相李峤。唐明皇叹道:“真才子也。”本以为他流泪是因为帝都马上沦陷了,歌词戳到了痛处,不过从他的反应来看,似乎是觉得为今后再听不到这《水调》而落泪。
唐明皇如此,还有一位更甚。后唐庄宗李存勖也沉迷于音乐不能自拔,说自己不能一天没有音乐,否则连饭都吃不下。有时他正暴怒鞭笞下人的时候,只要一听到乐声,马上就换了一副嘴脸,怡然自得,循乐声而去,什么事情都抛到九霄云外了,真有点像“音乐精神病患者”。
掌握“魔音”事非易
音乐的“魔力”如此巨大,要掌握它也需要“非常”手段。
俞伯牙跟着成连学琴3年,虽然技巧娴熟了,但始终缺乏情感。有一天,成连把伯牙带到东海蓬莱山中,然后说自己要去迎接老师方子春,结果十天半月也不见踪影。身处孤岛的俞伯牙看看海上杳无人影,只听见海潮拍击着岸边轰然巨响,山林幽暗,群鸟悲鸣,巨大的寂寞笼罩过来,顿觉心潮起伏,便自然而然地和着大自然的节拍奏起了《水仙操》。一曲终了,他终于明白,老师把他丢到这里是帮助他将天地丘壑移于胸中。自此之后,他的琴艺精进。
从山水中获得灵感还算比较常规的,更有甚者是从更加离奇的渠道来得到。
嵇康曾到洛阳西南数十里的地方游玩,晚上投宿华阳亭。据说住在这个亭里的人多遭遇不测,而那一晚就他一个人。睡到一更,或许是被这些传闻吓醒,嵇康便起来弹琴。一曲弹罢,忽然半空中有人叫好,这可把嵇康吓了一跳,便大叫道:“什么人,怎么不现身?”只见那人幽幽说道:“我是古人,死在这里几千年了。听你琴声清和,因此就来欣赏一下。但是我临终的时候身体残毁,不适宜和你相见啊。”听到这里,嵇康便努力睁大眼睛朝外头看,隐约看见一个用手提着脑袋的人,随后两人谈论起音乐来,嵇康发现这个人对乐理非常明晰。双方谈论到高潮时,那位古人技痒,便弹了几曲。嵇康听罢,他弹的曲子多数是常规曲目,只有《广陵散》精妙绝伦,于是嵇康便提出向他学习。经过半个晚上的传授,嵇康学会了,那位老兄嘱咐他不要教给其他人,也不要说见过自己。
嵇康获得《广陵散》比较传奇,传布《广陵散》也颇为离奇。嵇康死后很久,有位叫贺思令的会稽人也善于弹琴,经常夜里坐在月下,临风奏曲。有一天晚上,琴刚弹罢,贺思令忽然看到身形高大的一个人,披枷带锁,面带惨色,在中庭里叫好。贺思令有点好奇,便与来人交谈,一问才知道那人是嵇康,只听嵇康说道:“你拨弦手法很快,但是对于古法还没有彻底了解。”说罢,嵇康便将《广陵散》教给了他,于是这首“神曲”最终还是流传了下来。
音乐的神奇之处远不止此,还有人因为沉醉在音乐中而忘记了时间。
晋朝有位王质,经常到山里采伐木头,有一次误入山里的一个石洞中,看见有4个小孩在弹琴唱歌。王质觉着不错,就坐着斧子柄听。小孩见王质不走,就给他一个枣核大小的东西吃,吃了之后,王质便感觉不饿了,就还想再听一会儿,结果小孩说道:“你来了很久了,还不回去?”王质这才起身,却发现自己坐着的斧子柄已经烂完了。王质感觉有点奇怪,但也没问就回家了,结果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家几十年了,老宅子早搬迁了,原来的房子也荡然无存,无家可归的王质恸哭而死。
关于音乐“魔力”的趣闻轶事还有很多,这些故事或正统或诡异或可笑或可叹,但是,无论何种情形,从这些故事中,我们或可以意识到,音乐的确有“魔力”,它不仅可以让我们在春风沉醉的晚上聆听仙乐袅袅,也可以让我们领略到一部音乐视角下光怪陆离的社会发展史,让我们为之笑、为之怨、为之悲、为之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