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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尧学异域散文的现代性体验

2013-09-18魏颖罗璠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理想主义

魏颖 罗璠

收稿日期:2013?03?13;修回日期:2013?05?08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新时期以来中国文艺思潮与湖南作家的文化选择”(11BZW024)

作者简介:魏颖(1971?),女,湖南长沙人,博士,中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文学;罗璠(1965?),男,湖南安化人,博士,长沙理工大学文法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文学理论.

摘要:依照卡林内斯库的“人性时间和历史感”的标尺来划分,张尧学异域散文中的现代性体验分为回瞥、惊羡和反思三种类型,它们分别指向现代性的传统维度,现实维度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交融的维度,表现了张尧学对现代性的诉求与对民族传统文化精神追溯的双重心态。批判兼容的现代思维方式决定了其散文独特的审美品格,即呈现出高迈的眼光,海纳百川的胸襟和理想主义情怀。

关键词:张尧学;现代性体验;现代思维;理想主义

中图分类号:I207.24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3104(2013)04?0150?05

当代中国知识分子到国外访问、游历,描写异域风情的散文是常被学界冷落、忽略的一环,人们通常将这类散文当作一般游记来读,却忽视了这类散文的代表性作品典型地呈现了独特而丰富的中国现代性体验。

所谓现代性,学界对它的概括莫衷一是,按照马歇尔·伯曼的理解,就是“发现我们自己身处一种环境之中,这种环境允许我们去历险,去获得权利、快乐和成长,去改变我们自己和世界,但与此同时它又威胁要摧毁我们拥有的一切,摧毁我们所知的一切,摧毁我们表现出来的一切”。现代性将“全人类都统一到了一起。但这是一个含有悖论的统一,一个不统一的统一:它将我们所有的人都倒进了一个不断崩溃与更新、斗争与冲突、模棱两可与痛苦的大漩涡”。[1](15)在此基础上,王一川教授将中国现代性体验概括为“中国人自鸦片战争以来形成的关于自身所处全球性生存境遇的深沉体认”[2](58),这种深沉体认并非单纯的感受或单一的价值取向,而是与衰落的古典性体验构成错综复杂的关系,是多种感受多种价值观的矛盾综合体。相对于西方的现代性,中国的现代性有其自身特殊的发生原因和发展轨迹:西方的现代性是在社会工业文明高度发达的基础上产生的,具有原生性;中国的现代性是在鸦片战争前后发生的,当时中国社会的文明进程还比较低,科技、经济还比较落后,鸦片战争将中国传统文化的圆融自足性打破了,中国在西方资本主义洪流裹挟下迈进现代化门槛,因此,中国的现代性并不具有原生性,而是显示出东方与西方,传统与现代的不同价值观的撞击、融合与对抗。

笔者要探寻的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大学校长兼作家张尧学教授的人生经历、现代性诉求与中国的现代性进程所形成的一种微妙互动的同构关系:张尧学教授22岁以前一直呆在封闭的家乡湖南澧县,1978年考上大学离开家乡,1983年飘洋过海来到日本东北大学学习,以后每年都出国考察、开会或讲学,足迹遍涉美、英、法、德、爱尔兰、俄罗斯等西欧、东欧国家。他按照自身的文化传统来观照异邦文化,并将自己的切身体验真实地表达出来,二十余年坚持不懈,积累成了四本富有文化内涵和思想深度的散文专辑:《另一个清华》、《又见木兰》、《侘寂天涯》和《水随天去》。作为一位从相对闭塞、保守、落后的边城走向开放的现代大都市的中国知识分子,异邦现代文明带给他的感受是复杂而丰富的,本文所关注的是在“人性时间和历史感”的维度上,张尧学异域散文的现代性体验呈现为何种形态?有何审美特质?影响其散文表现出独特的审美品格的思想文化根源又是什么?

马泰·卡林内斯库在《现代性的五副面孔》(Five Faces of Modernity)中以西方现代文艺为根据,归纳并分析了现代性在审美表现上的五种典型概念:现代主

义、先锋派、颓废、媚俗艺术和后现代艺术。并认为这些概念虽然有着不同的起源和各自的意义,却拥有一个共同的主要特征:“它们反映了与时间问题直接相关的理智态度。显然,这不是哲学家的形而上学或认识论时间,也不是物理学家们处理的科学建构,而是从文化上去经验和评价的人性时间(human time)和历史感。”[3](15)卡林内斯库从“人性时间和历史感”的角度来划分现代性审美经验,对于我们研究全球化时代的中国现代性问题具有启示意义。依照卡林内斯库的“人性时间和历史感”的标尺来划分,张尧学异域散文中的现代性体验有回瞥,有惊羡,也有反思,它们分别指向中国现代性的传统维度,未来维度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交融的维度。

(一) 回瞥体验

“回瞥”是缅怀传统文明所呈现的现代性精神方式,是在文化冲击下创作主体的原乡情结的投射,指向的是中国现代性的传统维度。在张尧学教授的散文中,写得颇为感人的还是他在全球化语境下深情地回眸故乡,抒发乡土情怀的篇章,这是深入他的骨髓,从生命里流淌出来的文字:

记得很小的时候,在我们家的门后,就是那满是蔚蓝色湖水的沟围湖。在我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巨大的湖。那湖里的水,多像在飞机下的太平洋海水的蔚蓝!只是它的味道是甜甜的。湖里,夏天满是荷叶和莲藕,冬天满湖都是捕鱼人和那令人心跳的鲤鱼、草鱼、鲫鱼、鲢鱼等淡水鱼。父亲用自家的小船,早出晚归,载回的总是至少有半舱的活蹦乱跳的各种鲜鱼。吃鱼、卖鱼、抓鱼是我从小的爱好。……20多年过去了,家乡那原来蔚蓝的水已经再难看到。据说湖面已经变得窄小,莲荷已经不复存在,湖水已经变得浑浊。什么时候,沟围湖的湖水还能恢复成蔚蓝色,还能够让我们挽起裤脚,伸开双手,就能将那清凉的水,送入口中去品尝它的甘甜呢?什么时候,还能看到那满湖的荷叶和莲藕,让采莲的湖娘摇着小船,去采摘那满湖的湘莲?我家乡的朋友和乡亲们,你们还能尝得到那甘甜的湖水吗?还能品尝那鲜嫩的湘莲 吗?[4](8?9)

这段质朴、纯净的文字是张尧学教授坐在飞往旧金山的国际航班上俯视太平洋的海水引发的遐思。因缘时会让他走出边城步入现代化大都市,故乡的湖水始终是他心头挥之不去的情结,他由衷地感慨:“有了家乡的水垫底,还有什么值得忐忑不安,还有什么值得彷徨的呢?以自己的微力尽人事,就像那水随着天地一线的缝隙一样,潺潺流去。”虽然与现代化大都市相比,故乡贫穷落后,但在他的笔下却是风光秀丽,人情淳朴,孩子们放牛,打架,偷桃,跑到邻家菜园子里摘西瓜、黄瓜、甜瓜,充满了生机和自然生命的和谐:“好在是‘阳光灿烂的日子,好在有劳动的机会,好在能够和队里的妇女、男人们一起春种秋收。夏天双抢、冬天兴修水利,收获劳动的成果、享受耕作的欢乐。”“劳动很苦很累,收入很少很少,物质上很穷很穷。甚至穷得在农村里媒婆给介绍对象时,找不到一条好裤子穿。但是,在广阔天地的阳光下,那是一段很美的时光……”[5](6?7)。故乡的沟围湖不仅是他少年时代的乐园,而且是他走南闯北,投入到充满喧嚣和躁动的现代都市生活的精神支柱。值得一提的是,上个世纪的湖南作家沈从文通过描写未经现代文明污染的湘西世界来寻绎现代人的精神家园,从现代性体验类型来看也可归纳为回瞥体验,但沈从文与张尧学的体验风格大相径庭:沈从文始终表现出与现代都市文明有着难以消除的隔膜,在对故乡的叙述中流露的是淡淡的孤独、感伤、悲悯,还有对古典理想主义情境掩面而去的留恋;张尧学则充满民族的忧患意识和激情,其回瞥体验呈现出双向度的辐射:一方面,他通过描写自然清新的人文景观,彰显了自己对原生态的审美认同,表达了人类在生态危机日益加重的现代化进程中需要用自己的心和自然沟通的人文情怀;另一方面,张尧学教授在追忆故乡的同时意识到自己肩负的责任和使命,伴随着他对故乡的精神寻根是面向世界,面向未来的开放心灵。

(二) 惊羡体验

中国的现代化进程离不开对西方先进文化的震惊和羡慕,这种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在现代性时空裂变中审视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现代文明,民族、国家和个人等社会问题所产生的震惊与羡慕相互交织的体验指向的是中国现代性的未来时空。

1840年,中国的国门被鸦片战争强制性打开,康有为、梁启超、王韬、薛福成等学者、官员走出国门,写下了《欧洲十一国游记》、《新大陆游记》、《漫游随录》、《出使四国日记》。这些“睁眼看世界”的先驱借游记之名探讨中国问题,成为晚清中国人现代性体验的开端。如果说在19世纪中国还是一个被迫打开国门的过程,到了20世纪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中国国门便主动、自愿地打开了。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出国学习、访问考察成为一代知识分子积极开阔眼界、接纳世界的选择,张尧学便是其中的一员。经过长期的思想禁锢,他从边远的湖南水乡来到日本东京、美国纽约、英国伦敦、法国巴黎等现代化大都市,人文环境的巨大反差使他体验到强烈的文化冲击:第一次喝咖啡,第一次感受酒吧文化,第一次开车,从简单的盒饭到复杂的纳米技术,无不令他新奇、震撼!张尧学教授本是研究计算机的,却在繁忙的学习、工作之余,不带任何功利目的、乐此不疲地描写异邦现代化的文化镜像,并将自我关怀投射在这些异邦文化镜像上。譬如当他访问爱尔兰,发现爱尔兰取得社会经济飞跃发展的最关键原因是重视教育,连续十年教育占财政支出的19%以上,而中国长期以来教育经费投入都是在3%左右徘徊,他据此认为可持续发展、和谐社会、小康社会,最关键的核心是高素质的人,“高素质的人从哪里来?一是实践,二是教育。因此,我们必须更多投入教育”。[5](143)欣赏巴黎埃菲尔铁塔,他眼睛不禁一亮,“一眼望去,铁塔像一把战神高举着的利剑,直直地刺向长空。呼啸而过的晚风,犹如那战神发出的低沉的怒吼。稍稍停下脚步,你仿佛能感觉到利剑出鞘的风声,看到它划破长空后产生的闪电……蓝色的天、白色的云都被这利剑划成了两半,流出的血,染红了下面的云彩,化成了美丽的晚 霞”。[5](34)在他的眼中,埃菲尔铁塔是战神的利剑,是浪漫自由、敢于标新立异的法国文化的象征,惊羡之余,他不自觉地反观中国的建筑文化,感慨中国大同小异的高楼大厦、千篇一律的公路,同时憧憬中国能开拓创新,拥有国外没有的现代建筑艺术,中国的城市才能成为有变奏、有活力的城市。值得特别指出的是,面对先进、富裕、强大的异邦形象,作为计算机专家和教育家的张尧学所产生的惊羡体验与一般的文人作家有所不同:一般的文人作家仅仅是作为旁观者或者局外人消极地羡富慕强,甚至产生自卑心理;而张尧学教授遭遇文化断错的震撼后,产生了对中国现代性未来的憧憬,以及科技实业救国和教育救国的强烈冲动。因此,他描绘异域奇观与他的“师夷长技以制夷”的务实精神紧密联系在一起,直接表现了个人对于国计民生和国家前途命运的思考,并彰显了对落后的中国进行改革的意向,以及“敢教日月换新天”的积极进取精神。

(三) 反思体验

反思体验是在自己所属的社会文化与所到之处的社会文化进行比较,产生的对自己所属文化以及现代人的生存境遇、精神归宿的深刻体认、批判与超越,指向的是现代性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相交融的维度。

西方文明世界无论在军事力量、政治结构、科学发展、教育制度等方面都先进强盛,相形之下,中国的确在很多方面都存在差距。当中国眼光和西方文明世界遭遇,必然会发生具有冲击力的碰撞,衍生出新的认识,这种反思体验在张尧学的诸多散文中都有呈现:当他考察加州理工学院、莱斯大学,感觉在这些大学里,“创新已像人体中的血液,在全身各处流淌着”。他不禁反思中国的大学为什么强调创新却很难创新,根本在于“我们的文化是一种容不得批判的文 化”。[5](278)当他访问麻省理工学院的沃海德生命科学研究中心,反思的是对生命科学人才的培养不仅要培养对专业技术知识的理解、热爱和创新,更要注重“培养人们对生命和自然的热爱,对传统、对伦理的尊 重”。[4](19)当他在飞机上俯瞰自然,内心深感侘寂,反思到社会进步是以乡土文明的破坏为代价,人类的现代化进程也许是个悲剧,“人类打着发展的旗号,用着与天斗、与地斗其乐无穷的精神,一边发展一边破坏……当自然破坏殆尽之时,也就是人类灭亡之时。而孤独、寂寞的自然越多,则是人类可以欣赏和使用的资源越多……发展速度太快、竞争过激,使得很多人身心都无所适从”。[5](1)飞机上的张尧学思绪万千,他回忆起“四清”运动和“文化大革命”时期家乡生活的贫穷,一点点野菜、一小包蚕豆都成为他童年的寄托和激动。当张尧学教授立足于无限的宇宙时空来看人类的现代化进程,他豁然开朗了,“严寒虽然冻死了杂草,但冰雪毕竟还在哺育大树。何况在冰雪中还有万年以上的各种细菌永远不灭”。[5](8)虽然在现代化进程中有破坏、有代价,毕竟时代的巨轮在滚滚前进,大浪淘沙见真金,文化的精华仍然像绵延不绝的种子,代代相传。

应该说明的是,笔者将张尧学异域散文中的现代性体验分为回瞥、惊羡和反思等三种类型,其实只是一个相对的划分,在具体的情境下,往往在回瞥中有惊羡,惊羡中有反思,反思中有回瞥,多种体验往往错综复杂地交融在一起,没有泾渭分明的界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张尧学在日本东北大学攻读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度过了他七年的青春年华。在日本的经历和感受,对张尧学而言绝非浮光掠影的旁观,而是深刻而复杂的切身体验。一方面,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中国人,他从父辈那里听到了许多关于日本人在侵华战争中对中国人进行蹂躏、凌辱甚至残酷虐杀的故事,这在他的记忆里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烙印;另一方面,作为一位计算机专家,他不得不正视日本在科技上远远领先于中国的事实,和许多热血青年一样,他对海外先进发达的国家有一种追慕之情,因此他选择了宽恕仇恨,远涉重洋来日本学习。在他的笔下,日本人多数是友善、充满温情的,譬如不图任何报答也不愿意当恩赐者,却为他们一家免费提供住房的房东;成天笑咪咪的,对所有的留学生和日本学生都提供周到、细致帮助的秘书优子女士;美丽善良,“说话像唱歌”的护士小姐;无论是为人,还是生活上都给他提供无微不至的关照的石井先生……在日本生活的点点滴滴都让张尧学感动,日本文化的团结精神和忍耐精神也让他肃然起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丧失了中国人的立场,他明确意识到“在中国和日本的关系上,中国是弱者和受害者。这不仅仅是指60年以前的那场战争,也不仅仅是指我国近100多年来屈辱的近代史”。而且包括现在,“尽管我国的国力比以前增强了许多,国际地位提高了不少,但我们仍然是弱者和受害者”。[4](306)因此,如果有日本人用他的帮助来交换张尧学教授对侵华战争的看法,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切断与那位日本人的所谓友谊。

自20世纪初以来,留日作家记叙自己在日本的生活、感情经历的文章层出不穷,郁达夫的自叙传小说《沉沦》就是其中的代表。若我们将郁达夫在《沉沦》中流露的思想倾向与张尧学教授的留日散文作一番比较,就会发现两者呈现出尖锐的反差。请看郁达夫在《沉沦》中的结尾:

他一边走着,一边尽在那里自伤自悼的想这些伤心的哀话。走了一会儿,再向那西方的明星看了一眼,他的眼泪便同骤雨似的落下来。他觉得四边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把眼泪揩了一下,立住了脚,长叹了一声,他便断断续续的说: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你快富起来,强起来吧!”

“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6](52)

我们再来看张尧学教授在《弱者不能太大度》中对中日军事力量悬殊和两国关系的洞见:

中国除了有几颗核武器能威慑他们之外,常规武器无法与他们比较。日本有很多军事评论家不止一次扬言,如果中日发生海战,其结果将是中国舰只100%被击沉而日方将一艘无损。空战当然更不在话下,以苏式或俄罗斯的米格系列为主的中国军机,其电子设备远远落后于美日战机。

中国唯一能与他们相比的是士气,是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英雄气概。20世纪40年代,旧日本帝国的军人在中国遇到了这种气概,特别是在湖南的几次大战,他们更是心惊胆战。最近去湘西自治州,听说有一支湘西籍的部队在常德大会战中,几乎拼得全军战死也没让日军前进一步。

……

弱者不能太大度,弱者不能太软弱。弱者也不要轻易出手,要韬光养晦,而且要一出手,就把对方打倒,打趴下。中国,我们有这个准备吗?[4](306)

面对日本的强势地位,郁达夫和张尧学都渴望中国富强起来,但两人的思想格调、情感价值取向却自见高下:《沉沦》中的主人公缺乏强烈的生命抗争意识,将个人所遭受的欺凌全归于国家的贫弱,在孤独苦闷之中挣扎,超越不了个人生活圈的局囿,最后无可奈何地赴海自绝了,其价值取向是消极、颓废的;与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尧学也清醒地认识到中国落后于日本的事实,也忧国忧时,但他不自怨自艾,而是乐观地看到了中国人所具备的不屈不挠的“士气”,一种自强不息的应战精神,即便是弱者,也能奋发图强,改变敌强我弱的被动局面,在他的字里行间流淌着豁达自信的理想主义情怀。

可以说,理想主义情怀是贯穿张尧学散文的一根红线,无论是他在飞机上回忆少年时在故乡忍饥挨饿劳动的艰苦岁月,还是他留学时无端遭遇日本人的傲慢无礼;无论是他在异国他乡承受各种各样的生活压力,还是学成归国后面对国内科研条件和生活条件的窘境,张尧学都能以一种宽容的心态坦然接受。在张尧学教授的笔下,代表着他的西方文明情结的“樱花”与代表着中国文化情结的“木兰”都是那样美丽:

7年的留日生活,使我熟悉了那白如云、红如血,来得迅猛,去得悲壮的美丽温柔又无比刚烈的樱花。每年的3~4月,从日本南方的九州列岛,一直到最北方的北海道,樱花不断地盛开,不断地凋谢,前面在开放,后面在凋落,前赴后继,义无反顾。每次开放,也就前后一个星期。惹得那最爱招花引蝶的日本民众一到樱花盛开的季节,就狂欢乱醉在那艳丽的樱花下,美其名曰:花见。

然而,清华园中的木兰花,给人的是完全另一种美。她洁白晶莹、妩媚娇娆、仪态端庄、美观典雅、清香远扬……在那春天的阳光下,璇旖的花瓣舒展地享受着阳光的触摸,含羞地绽放着;给人带来清香、甜蜜、浪漫、希望……[7](1?2)

樱花与木兰,风采迥异,却美在各有千秋。一方面,张尧学的理想是向象征着中国传统文化无私奉献精神的“木兰”学习,因此在日本读完博士学位后,他毫不眷恋日本远远高于国内的丰厚的物质待遇,回到了百废待兴的祖国,在清华园里释放自己的智慧和能量;另一方面,对象征着西方文明的樱花,他也不排斥、否定,樱花“美丽温柔又无比刚烈”,开得迅猛,去得悲壮,她的美是木兰所匮乏的;反之,木兰“洁白晶莹、妩媚娇娆、仪态端庄、美观典雅、清香远扬”,这种美也是樱花所无法替代的。中国传统文化在张尧学的内心根深蒂固,学尧舜之道,读孔孟之书是他的价值选择,但他毕竟是受西方文明洗礼成长起来的新时代的知识分子,是在日本修完了代表着西方现代文明的计算机学业,并与不少日本朋友建立了真挚的友谊。在七年潜移默化的岁月中,他开始用一种新的参照系来审视中国文化、社会生活和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传统的非此即彼的思维疆域被打破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亦此亦彼的现代思维方式。因此,当他看待象征着西方文明的“樱花”和象征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木兰”,就不是势不两立的对立或者排斥,而是批判兼容,多元共生!现代思维方式决定了张尧学教授为人处世的通达、包容,也决定了在其散文中难以找到郁达夫在异域环境中的自卑、焦灼和苦闷,而是呈现出高迈的眼光,海纳百川的胸襟和理想主义情怀!

综上所述,张尧学通过对异域文明的叙述和抒写,表现了他对现代性的诉求与对民族传统文化精神追溯的双重心态。迈向21世纪全球化时代,面对农耕文化与工业文化的冲突,现代文明所导致的传统文化的式微,中国知识分子的价值选择何去何从?张尧学认为:“只要有和平,只要努力,只要学习,就有希望和将

来!”时代选择了张尧学,使他成为中国知识分子以西方现代文明为参照,反观自我(文化传统、民族国家和个人),由此体验崭新的现代世界,并对中国大学教育进行改革的先行者。他的散文所呈现的独特的现代性体验以及理想主义、乐观主义情怀在文化开阖的时代无疑能带给我们诸多思考和启示。

参考文献:

[1] 马歇尔·伯曼. 一切坚固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3.

[2] 王一川. 中国现代性体验的发生[M]. 北京: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1.

[3] 马泰·卡林内斯库. 现代性的五副面孔[M]. 顾爱彬, 李瑞华译.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3.

[4] 张尧学. 水随天去[M]. 北京: 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 2005.

[5] 张尧学. 侘寂天涯[M]. 北京: 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 2006.

[6] 郁达夫. 薄奠[M]. 湖南: 湖南文艺出版社, 1996.

[7] 张尧学. 又见木兰[M]. 北京: 中央广播电视大学出版社, 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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