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开历史的迷雾

陈儒斌

这场名为“西安事变历史资料拍卖”的拍卖会是历时仅仅一小时的小型拍卖会，只有8件（套）拍品。拍品中一本由张学良手写的小小笔记本，估计4万至6万美元，经过50多轮争夺，最后被一名电话委托买家以71万美元买下，加上佣金，总成交额高达85万美元，成为整场拍卖中价格成交最高的拍品。整场拍卖会的拍品被装在4个大型的行李箱内，它们曾经陪伴着神奇的主人公旅居中国，在西安事变前后，见证了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年一度的春季纽约亚洲艺术周，让整个曼哈顿上东城沐浴在亚洲艺术和历史文化的光环之中，65家艺术机构在短短的9天之内不断推出各种引人注目的活动，其中，位于麦迪逊大道580号的邦瀚斯拍卖公司推出的“西安事变历史资料拍卖”，可以说是整个2013年春季纽约亚洲艺术周最有传奇故事的亮点。

邦瀚斯拍卖公司纽约分部位于纽约曼哈顿古董商云集的57街旁边（图1），与第五道紧密为邻。2013年亚洲艺术周预展和拍卖之时，这家成立于1793年的老字号公司接待着一批又一批讲中国话的顾客。

尘封的历史展现在眼前

纽约邦瀚斯今季所有的拍卖预展都在地下一层举行（图2），西安事变历史资料陈列在大厅的一侧，4个旅行箱一字排开（图3），其中的部分珍贵物品已被郑重地放置在透明的塑料文件夹之中，展示在玻璃柜里。预展期间，客人随时可以要求工作人员将这些珍贵的资料取出来仔细察看。

其中两份有着毛泽东签名的文件很吸引人的目光，尽管这两份文件的“毛泽东签名”看起来明显不一样。

负责该项目的主管卡萨琳·威廉森博士（Dr. Catherine Williamson）为我逐一打开4个旅行箱，我看到的是满箱的相册、纸本、大包小包，一卷一卷的海报，甚至还有当年里昂先生的一套空军制服。

行李箱的表面，还保留着当年里昂先生旅行所贴的各种标签。西安事变的一些珍贵史料，就在这样的行李箱中沉默了数十年，主人公也于20世纪70年代仙逝。今天，他的后人将这些宝藏委托拍卖，让世人有缘以独特的视角领略那一段历史。

故事始于爱情，终于政治

故事的主人公海岚·里昂（Hylan "Bud" Lyon）（图4）原本是美国南加州洛杉矶郊区的一名飞机维修师，也在好莱坞当过特技演员，1934年，由于追随一名爱慕已久的女演员Dee St.Claire（图5），而来到中国上海。

里昂先生到了上海之后，故事的主题便渐渐变成了政治。他首先成为中国航空公司的一名飞机机械师，参与创建了当时中国最早的航空事业。一年后，当他准备离职回国的时候，受到张学良少帅的邀请，成为他的飞机驾驶员、飞机机械师兼保镖。

张学良发动兵谏，囚禁蒋介石的“西安事变”发生在1936年12月12日，事变发生之时，里昂先生正在张学良身边工作。蒋介石被释放之后，张学良立刻被捕，其后5年，张学良在上海服刑，里昂先生即协助张学良夫人赵一荻及其儿子处理家务，成为他们的飞机驾驶员和随行工作人员。

1941年，里昂先生回到美国洛杉矶，带着6件大行李箱，以及张家委托保存的秘密文件。所以，美国人里昂已经深度地介入了中国近代史上著名家族的事件之中，从而成为这一段历史的见证者。

毛泽东签名的文件以及国共机密文件

在这次西安事变历史文献资料拍卖品中，其中有两份毛泽东签名的文件：其一是2号拍品“毛泽东、彭德怀致张学良将军信”3页纸（图6），第3页末尾有毛泽东、彭德怀的毛笔签名以及红色印章，由于信纸也是红色，彭德怀的印章尚可辨认，毛泽东的印章只有一点痕迹，几乎看不清；其二是5号拍品，两份看起来是一模一样的《抗日救国协定》（图7），一共两页，第二页末尾有“红军代表”毛泽东的钢笔签名，以及红色印章，不过上面的“东北军代表”签名处却是空白，也没有印章，时间写着1936年，月、日处为空白。

两份文件之中毛泽东的签名明显不同，邦瀚斯的古籍部主任卡萨琳指出，第一份毛泽东和彭德怀的签名很可能是秘书代劳，而不是毛和彭的亲笔，第二份毛泽东的签名被认为是本人的签名。

1号拍品是一本电报密码本（图8），其珍贵之处在于是李宗仁赠送给“汉卿”张学良“惠存”。据纽约邦瀚斯拍卖介绍，这是在西安事变之前张学良领军投效蒋介石的国民党而收到的礼物。3号拍品除了一封给李毅（张学良代名）的信，同时还有一张包括毛泽东、周恩来、蒋介石、傅作义等国共主要人物代名一览表。

4个盒子和4个行李箱珍藏的秘密

应我的好奇和要求，西安事变历史文件拍卖的项目主管卡萨琳·威廉森博士为我将4个行李箱全部打开，但我还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窥探里面的所有秘密。

回家后查找纽约邦瀚斯拍卖公司的记录，才得知7号拍品包括4个盒子和4个行李箱。

第一个盒子里有里昂先生婴儿时期、孩童时期和年轻时候的照片，以及早年写给祖母的信件。还有1925～1934年里昂先生在好莱坞工作的剧照；约4000张旅居中国所拍的35厘米底片，装在9个皮夹内，每张详细编号；6册皮革相册，里面的照片的内容是里昂先生拍摄的当时中国的城市和乡村生活、里昂先生维修过的飞机以及中国军人的留影，还有记录日本军人暴行的照片。

第二个盒子里的物品包括里昂先生在中国航空公司、南湖驾驶学校的留影，以及他协助张学良家族的相关照片和文件，还有4个有“张学良”名字的金属行李牌，赵一荻（图9）夫人写给里昂先生的签名信以及便条，赵一荻夫人作废的支票1张，以及印着张学良印记的支票本。

第三个盒子里有里昂先生早年以及演艺时期的照片，包括20封来自女演员Dee St.Claire的签名信以及1张签名照（里昂先生就是因为追随这位女星，前往中国上海）。还有里昂先生的汽车驾照、飞行驾照，甚至有一枚从他身上取出的子弹碎片。

第四个盒子里有包括里昂外祖母（Jane C. Hunter1930～1950年代，其中包括里昂旅居中国时期）写给里昂先生的书信原件，谈及美国的家庭生活，并回应里昂来信中提到的事情。

4个行李箱内容更加丰富，第一箱包括21个资料夹，记录里昂在中国时期（1935～1941年）的事情。第二箱装有2000多张黑白照片，部分有印章或者文字记录。第三箱和第四箱中的物品包括里昂先生晚年的收藏，例如他担任中国航空公司机械师的制服、中国航空公司的海报等等。

张学良手书拍出85万元

6号拍品是一个小小的笔记本（图10），其中有张学良手写的文字以及签名。据纽约邦瀚斯拍卖公司介绍，这是张学良从西安飞往南京途中所写的“告别信”。

其中主要的一页内容是（图11）：

余诚意救国，到现在反成为误国，余平生以信义自许，不期有今日，余最痛心者，为日本小鬼所快意，余不愿见亡国之事，愿自了，而使他事好了，并盼当国诸公良心上加以醒觉。介公方面余已再三陈之矣。想介公聪慧过人，乞再察良言，良为三叩首矣。

张学良，廿六年一月六日夜。

后面还有张学良对全家人的嘱托，其中包括“愿张氏子孙为国为家，同日本不共戴天之仇，愿世世勿忘”。

纽约邦瀚斯对这本笔记本估价4万至6万美元，拍卖师从1万元起叫价，每次增加1万元，场内十多名竞争者和三名电话委托者经过50多轮的争夺战，最后剩下两名电话委托者，终于，那位英俊的美国男士代表的买家以85万美元的价位结束战斗，当拍卖师的槌子敲下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拍卖结束后，项目主管卡萨琳·威廉森博士指出，张学良在西安事变之后从来没有公开谈论过自己的态度，而这个小小的笔记本披露了张学良对西安事变的内心想法——救国的初衷反而成了“误国”，这本笔记本无疑是非常珍贵的史料。

准备了两年的拍卖

负责西安事变历史文件拍卖的主管卡萨琳·威廉森博士（图12）指出，为了这个拍卖项目，他们准备了两年。卡萨琳是纽约邦瀚斯拍卖公司古籍文献部主任，她指出，两年前，他们接到位于南加州的一个拍卖联络电话，电话来自海岚·里昂的后裔，此后，拍卖公司组织了一个5人的专家团，其中包括两名翻译，经过两年时间的研究和精心筹备，终于有了今次的拍卖活动。

关于这次的拍卖，卡萨琳评价这是一次“前所未有”的拍卖，对拍卖结果非常满意。她指出，她很高兴看到中国珍稀文献的市场价值正在不断上升。

神秘买家接受采访

今次西安事变历史文件拍卖的时间是2013年3月20日中午12点，笔者在记者席参加了本次拍卖的全过程，拍卖师为纽约邦瀚斯拍卖公司高级副总裁、首席运营官（COO）帕特里克·米德先生（Patrick Meade）。

开始拍卖时，现场只有19名竞拍者，后来竞拍者增加至30名左右，电话委托者大约5名。卡萨琳·威廉森博士指出，参与今次拍卖的买家主要来自中国大陆、香港、台湾等地，共有30多人。但邦瀚斯拍卖公司按照常规的惯例，不公布买家的名字和详细信息。

许多现场人士都在猜测谁是神秘的电话买家，但总体上大家倾向于来自中国，即使现场看到其中一名受理电话竞投的工作人员是美国人，也不能说明电话线那头委托竞投的就是美国人，因为我很清楚，接电话的这位老美，能说非常流利的汉语。

通过多方采访，本人了解到其中一名拍得了1号、7号、8号三套藏品的买家是来自中国上海的杨先生，杨先生拍到的3件拍品总价超过52万美元。杨先生说，这批4大箱珍贵的历史资料将会运回上海，作为其家族的收藏品。杨先生还指出，他已经和今次成功拍得其他拍品的个别藏家商谈过，以后如果可能，会进行一次联合展览。

来自陕西的买家

通过种种线索我追寻到第3号拍品的中国委托方。3号拍品是一套写给“李毅先生”的5页纸亲笔信，另加一页国共两党主要人物包括毛泽东、周恩来、蒋介石、张学良等35人的代名对照表。通过对照表可以看到，李毅先生就是张学良。当天下午，纽约邦瀚斯公布3号拍品的成交价格是36.25万美元。

从纽约打通至西安的长途电话，联系到购买3号拍品的项目顾问王友群先生，王友群先生指出，这套珍贵文件的买家是由陕西旅游集团和延安市政府共同打造的“圣地河谷文化旅游中心区”项目方，将会成为该项目中之“延安1936展馆”的重要展示资料。

问及陕西方面如何获知今次拍卖，王友群先生说，陕西文物总店前段时间曾作过宣传，征集延安和西安事变的历史文物，并在陕西的报纸上刊登征集广告，结果有读者将美国邦瀚斯拍卖西安事变历史资料的消息告知他们，他们立刻组织了陕西、北京和美国三方面的专家和人员，研究这次竞拍的可行性，以及资料的珍贵程度，最后委托美国的朋友参加现场拍卖。

王友群先生对中国历史和文化艺术怀有深厚的感情，曾经在2010年组织西安专家协助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博物馆成功修复原来位于唐太宗墓的石雕“昭陵六骏”。王友群先生指出，陕西是个文化大省，他目前正在推动更多的企业家加入到历史文化的保护和宣传之中，让中国历史文化得到更好的保护和推广。

台湾学者的质疑

对3月20日西安事变历史文件拍卖一事，发出争议声音的是台湾政治大学图书资讯与档案学研究所副教授邵铭煌。他指出，张学良留下的资料都捐给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保存，凡是学中国近代史的学者，大概都没听过张学良身边有海岚·里昂这号人物，被拍卖的信函没有说明是何时写的，所以必须有相当的佐证才能证明为真。如果是毛泽东、彭德怀共同署名，当初写信时理应有草稿、拟稿，然后才正式写成信函，被拍卖的信函若属真迹，中共中央应该留有副本。

但根据笔者在纽约跟踪报道多年文物艺术品收藏事件的经验，张学良留下的“所有资料”都捐给哥伦比亚大学，这个“所有”，我的理解是张学良“最后拥有”的所有资料，但是张学良以及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掌握自己的“所有资料”，比如信件，写给收信人之后，自己就无法掌握了，而自己的藏书或者物品，也可以送给别人。其次，海岚·里昂作为一名机械师、保镖或者助手，这样的“次要”角色往往不会被人们所知道。当然，这些资料很值得深入研究，无论是其历史，还是材料本身的内容或者真伪。

责编 李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