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家具与养生

■吕九芳 高伟霞 Lv Jiufang & Gao Weixia

(1.2.南京林业大学家具与工业设计学院，江苏南京 210037)

1 引言

1.1 我国养生发展史

养生一词，原出《管子》，乃保养生命以达长寿之意。中国养生理论与实践以古代哲学和中医基本理论为底蕴，相比于世界其他地区的养生文化显得尤为博大精深。它汇集了我国历代劳动人民防病健身的众多方法，并渗透着儒、道、佛等诸子百家的思想精华，堪称一棵充满勃勃生机并散发着浓郁东方神秘色彩的智慧之树。

从文字记载看，中国养生学的始萌可追溯到殷商时代，甲骨文考证，当时的人不时卜问日常生活中的吉凶祸福和健康状况，进而举行不同形式的祭祀活动以清除不祥，祈求福佑。此外甲骨文中还出现了个人与环境卫生的文字记录，如沐、浴等。殷墟出土的盘、勺、壶等盥洗用具也证实殷人对个人卫生很重视[1]。随后的各个朝代，在养生方面都取得了不同的成就，并涌现了大批杰出的养生学家和药学家。

1.2 养生、人、家具

明清两代，中国的养生文化得到了飞速发展和广泛传播，当时人口的平均寿命得以显著提高。仅以《中国医学人名志》中所列医学家的寿命进行统计，其中80岁以上高龄的医学家共107人，而明代就占有86人[2]。

养生书籍是有限的，但养生思想的渗透是随处可见的。明代从医学家到非习医文人都很重视养生保健，编写了不少关于养生方法的专著。最著名的当属文学家高濂于万历十九年(1591年)撰成的《遵生八笺》20卷，分别从起居、季节、饮食、情志等方面详细地论述了养生之道，堪称我国古代集养生理论和方法之大成的经典之作[3]。

广义地说，自从人类诞生的那天开始，养生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也就随之问世了。养生涉及研究人的生命现象，其内容自然会贯彻到日常生活的诸多方面，也就必然涉及到调节饮食起居、服用药物、采用医术、练习武术气功、修炼精神、修养品德等内容。

家具作为人们社会生活的一种物质载体，在养生活动的开展中起着重要作用。养生活动中的家具，已经超越了家具自身的使用功能和价值，养生文化特质赋予家具以养生文化的特性。明代的养生是一项全民活动，本文仅以文人士大夫养生生活中所使用的家具为例，来剖析家具与养生的关系，关注家具在养生活动中的特定地位和作用。

2 养生方式与家具

文人养生的方法很多，着眼点不同，但目的都是一致的。明代文人审美清雅脱俗，追求休闲实在的生活，注重心灵的舒畅，品德的塑造，种类丰富的家具成为明代文人绝妙的修身养性的器具，流动着东方审美特征的明代家具也成为解读明代文人养生生活的独特视角。

2.1 调神养生

调神养生就是在“天人合一”的思想指导下，通过对心神的怡养、情绪的调摄等方法，增强人的心理健康，达到形神的高度统一，以延年益寿。明代文人或参禅入定，或弦歌自娱，或山林探幽，志闲而少欲，心安而不惧。

2.1.1 参禅

自东汉传入中国后，佛教逐渐形成了很多宗派，其中禅宗这一派对中国文人的影响最大，“禅”突破了宗教的限制，成为研究人生的哲学学问。它在艺术领域影响最甚，诸如国画、诗歌和音乐均深深蕴藉了“禅”意。

一如前朝文人，明代文人亦热衷于参禅、礼佛，他们或参悟禅宗要义以获得顿悟、忘我的心灵体验和养生的妙道，或与僧人交往作为人生风雅之事。

作为明代文人养生生活的一部分，参禅同样需要外部的客观物质条件。首先，参禅需要宁静而不喧闹的环境，其次，需要志同道合的良友或僧人，最后，需要禅床、禅椅、禅凳（墩）或蒲团以供落座[4]。

参禅所用家具比普通的家具更宽，更深，便于人们盘足而坐。从中国古代养生学的集大成之作——《遵生八笺》对禅椅“禅椅较之长椅，高大过半，……其制惟背上枕首横木阔厚，始有受用。”的描述中可见一斑[3]。禅凳是供修行者打坐参禅之用，座面尺寸相比普通凳子更为宽大，凳腿也更坚实，其构造略为低矮，像是小型的几案，可供人盘腿其上。修习禅定的标准姿势要求腰部挺直，腿背放在股上，盘膝而坐，故而禅凳不设供人倚靠的椅背。不过凳面通常采用编织制法，用柔软透气的棕绳或软藤为座面以提高舒适度。随着苏式家具的兴起，明代禅凳的制作也更为讲究，鸡翅木、黄花梨、紫檀等名贵红木被大量使用，还派生出了不同的造型。明代晚期的禅凳以天然生成、盘根曲折的古树根雕为佳品，其形态自然，质感光洁顺滑，毫无过分雕琢的痕迹，错落不齐的枝丫配以悬挂的葫芦、念珠、净瓶等用具，禅味十足。

2.1.2 弹琴

琴（称七弦琴或古琴）是中国最古老的乐器，《诗经》中就有多处记载。历代文人对弹琴也有相似的体会。汉代琴家蔡邕说弹琴要“通理活性，恬淡清溢”；北宋琴家成玉磵有感“攻琴如参禅”；明代琴家徐上瀛在其古琴论著《溪山琴况》中亦总结出“和、静、清、远、恬、淡、逸、雅”等二十四字弹琴要点。

古琴音乐的医用价值与乐器本身密不可分，首先，古琴的结构符合阴阳五行理论：圆面板为“天”，由木质疏松的梧桐木制成，方底板为“地”，由木质坚实的梓木制成，象征天圆地方。其次，古琴音乐有按摩保健之效，弹琴时要求凝神端坐、含胸拔背，讲究张弛有度、周身放松，这都有利于身体各部位的锻炼。再次，古琴入静可帮人排除杂念，心静神凝，进入物我两忘的意境，处于最佳的生理及心理状态（表1）。

表1 古琴的二十五音（仅限于五弦古琴）与人体脏腑经络对应关系[5]

琴桌和琴几（图1）是配合弹奏古琴的家具，大多造型简素，装饰清雅，尽显文人气质。琴桌有单人琴桌和双人琴桌两种，以木质居多，也有石刻的。一般来说，琴桌要用干透的松制木料制成，桌面厚度适中，以助古琴发音，同时琴桌必须做得稳固，以免影响弹奏效果。琴几在明代极为常见，它比一般的琴桌稍矮一些，平面也较窄长，一般由三块板扣合而成，两端的立板有的采用与几面成软圆角的内卷书式，有的则采用直板拼接。立板通常雕有图案，或各开一个上下走向的椭圆形或壶形亮洞，减少整板带来的厚重感和呆滞感。

2.1.3 弈棋

琴棋书画是文人引以为乐的赏心之事，明代文人也不例外，围棋、象棋和双陆是他们偏爱的棋类。弈棋需要有棋局，人们通常将棋局置于桌案或榻上，然而还有一种更加方便的棋局，即棋桌（图2）。这种桌子桌面上画有或嵌有棋局，并在桌角上安装暗屉，用来放置棋盒和棋子[6]。

2.1.4 书法

书房是文人学士们自我吸纳知识、润泽心灵的静谧港湾，是他们潜心研读，淡泊怡性的习静之所。回想在那一片古雅清静的园林书斋之中，书桌上摊开喜欢的书卷画册，渐觉尘嚣远遁的读书情形，可窥见明代文人在崇尚身心自由和品行高洁的精神价值观下，追求真与美的精神内涵。

书格，或称书阁，即存放书籍的架格，为文人书房必备家具。其正面大多不装门，且四面透空，只在每层屉板的两端和后沿装上较矮的栏板以使书册摆放整齐。书格有两层，也有三层，通常在书格正中间平装两三个抽屉，一为加强整体柜架的牢固性，二是可放些纸墨等文房用品。明式书格一般造型简练，少装饰，凸显木质光洁的纹理。摆放的大多为禅宗道学和医药本草等关于养生之道的书籍，此外还有一些传世法帖[7]。

明代文人崇尚自然的生活，讲究做人的品味，追求生存的格调。于是寻觅案头清玩之器，便成了生活中一项不可或缺的内容。此时，既具实用性又具艺术性的笔筒便被墨客雅士纳入视野，并开始大受宠爱。有些文人甚至还亲自操刀制作，将自己的品性表现于刀工刻法之中。文人使用的木质笔筒，多以黄花梨为上品，其纹理典雅华丽，将文人气质的美感展现的淋漓尽致（图3）。

2.1.5 绘画

明代绘画流派纷呈，各领风骚，兼具抒情性、文学性和哲学性的明代文人画更以画中带有文人情趣，画外流露文人思想的艺术特征而独树一帜。

画案是文人专门用于写字作画的一种家具，一般为平头案，尺寸较大，其结构、造型与条案相似，只是增加了宽度。画案基本上不设抽屉，留有宽阔的案下空间，便于站立使用。从魏晋南北朝开始，画案逐渐流行，至隋唐五代，多为长体宽面大案，到了两宋时期，画案则以简洁大方的托泥高座式为主。随着对家具形体美、做工美的精致追求，明代画案的制作和装饰更为讲究[7]，颇能体现中国文人的审美品味（图4）。

2.2 环境养生

人的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环境的影响，因而对水土气候、地形地貌、森林植被等均应有所选择。环境养生体现了“天人相应”、“形神合一”的中医养生学基本理论，强调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主要包含自然环境与健康、居住环境与健康以及室内环境与健康三方面内容。

2.2.1 筑园

明代文人寄情山水、雅好自然，热衷于营造“第二自然”——园林。文人园林中的建筑、室内和园艺交融为一，依山傍水的建筑布局、廊壁上的漏窗、通透妙曼的花窗隔扇，这些称之为借景的手法，都体现了明代文人在生活环境的营造上追求写意的山水艺术思想，包含着老庄哲理、佛道精义，浸润着诗文趣味。人只有在有生机的、灵动的自然中才能获得心灵的舒展，故而明代文人起居的室内外环境中少不得山水、盆景和插花的点缀，这些自然景物具有的清沁雅致的格调得以进一步的提升，更富文人色彩，赏心悦目的园林也因此成为明代文人寄托理想、陶冶性情之所。

园林中的家具作为人们欣赏并体验自然之美的凭依点，其布局也是围绕山水草木而展开，所以园林内的家具形制和布置无须方正严谨，只求灵动自然，这也反映出明代文人休闲畅心的生活追求。

2.2.2 陈设

文人对书画艺术以及文玩用品的喜爱，滋生了他们对家居陈设的讲究。明代养生学家高濂所写的养生学著作《遵生八笺》中的《起居安乐笺》、《燕闲清赏笺》就专门谈到居室陈列与养生之间的关系。除此之外，文征明的曾孙文震亨所写的《长物志》对家具、居室也有长篇的谈论。

明代文人室内陈设中最能体现文人精神内涵的空间便是书房，其特点是以文房清玩为点缀，明式家具陈列其中，烘托出祥和安宁、幽静如画的气氛，展现了文人追求悠闲自在、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在属于自己的天地里，文人雅士笔走龙蛇展长卷,挥毫泼墨绘丹青，或闲倚床榻览群书，或约三五良友汇聚雅斋，品鉴古画，或抚琴弄清曲，逍遥自适。

四季风色的不同带来厅堂亭榭所处自然环境的差异，家具、器物的陈设也往往随之改变以营造出适宜、惬意的生活环境。季节变幻带来潮暖干湿的变化，对家具类型和摆放位置也有很大的影响，因此文人通常会根据积累的生活经验来调整。

2.2.3 品茗

明代文人雅士品茗以淡为宗，极其注重自然环境的选择和审美情趣的营造，其品茶讲究精致，不仅对茶叶品质、泡茶用水及煮茶火候有很高的要求，对茶具配置、品茗环境更有自己独到的艺术审美和偏爱。

文人喜出游，彼时随身携带一套茶具，择一幽境胜地，融入自然，享受茶饮，怡然自得。高濂本人曾设计过一套专供出游之用的茶具，烹茶所需茶具一应俱全，置于提盒里，使用非常方便。除提盒外（图5、6），几案、椅凳等也是人们喝茶所需的用具，它们作为品茗过程的物质载体，积淀了中国茶文化深沉的意境和韵味，一展茶文化的广袤和深邃。

2.2.4 赏花

明代文人喜爱品茗赏花，静观插花之美，或对花抚琴，怡情养性。花几是专门用于陈设花卉盆景的家具，有高矮之分，多陈设于厅堂、书斋或寝室的各个角落，甚觉雅趣。

花卉除了外在的观赏价值，其内在的文化内涵更暗合了君子坚持自我的独立品格和自由精神，譬如梅之风骨，荷之高洁,兰之幽婉，因而明代文人多以花会友,寄情于花草之中。

2.2.5 休憩

中国古代卧具有四种形式，即榻、罗汉床（图7）、架子床和拔步床。后两种只作为卧具，供睡眠之用，而前两种除小憩外，还可用来待客。罗汉床尺寸较大，通常于中间置一几，有时两侧也会铺设坐褥和隐枕。因罗汉床可坐亦可卧，故而既可双人端坐其上，谈经论道，又可独自舒躺其中，享受闲暇时光。

据考证，罗汉床是由汉代的榻逐渐演变而来，至明代，罗汉床由紫檀、花梨等名贵木材制成，置于高雅风致的文人书房中，成为修身养性、怡情养生的绝佳天地。

明代床前多设脚踏，罗汉床前脚踏短而成对，架子床和拔步床前脚踏独一而修长。脚踏按式样和功能分为两类，一种是带有滚木装置的凳面，也称“滚凳”（图8），另一种则是专供踏脚承足之用。脚踏滚木，来回滚动，可以按摩足心的涌泉穴（图9），活动经络，利于血液循环，难怪明代众多医学家将其视为养生保健的良方。

枕头是古人重要的睡眠用具，明朝时木枕较为流行，出现了兼具睡眠和收纳功能的枕盒（图10），其造型古朴典雅，彰显天成之线条，富有韵律。

2.3 熏治养生

古人推崇以传统中医熏治达到养生目的，因而常焚香木熏居室除臭秽，佩戴香囊以避秽恶。文人读书弹琴也多喜欢先焚一炉香，以净杂念而使精神集中。焚香为“四艺”(点茶、焚香、挂画、插花)之一，是文人雅士艺术修养的重要内容。明代香炉多以青花瓷为主，也有一些木质香炉或香炉基座。小巧的香炉置于几案，实用、观赏两相宜。有盖之香炉，可内置香料，点燃后，香雾自盖孔中袅袅升腾弥漫，时聚时散，净化心灵，带来身与心的和谐愉悦（图11）。

室内专门放置香炉的小几叫做香几。明代所存传世香几实物，形制各异，多采用曲线形的结构，以使各面观看均相称宜。隽永婉转的香几以清新淡雅的佳木为材，雕饰精湛，颇具匠心，家具连同焚香这件极具时代审美特征的活动一起构成了明代文人养生的一项重要内容。

2.4 沐浴养生

沐浴养生是指利用水、日光、空气、中药汤液等有形或无形的天然物理介质达到防病健身的方法。沐浴温泉之中，人借助自然水力按摩身体，可促进血液循环，加速新陈代谢，消除疲劳，还可润肤养身。

我国沐浴历史悠久，早在三千多年前的殷商时代，甲骨文中就有沐浴的记载。到了春秋时期，古人已开始使用专门的洗澡器具。秦汉之际，全社会性的沐浴习俗已经形成。至明代，文人士大夫爱好沐浴已蔚然成风，沐浴成为一种享受，以助身心健康。相比民间，文人沐浴更富诗情，明代大才子解缙以“千年老树当衣架，万里长江作浴盆”传世名联一语道出自己的洗澡哲学，明代名士屠本畯也将“澡身”与“赏古玩”、“名香”、“诵名言”并列。此时沐浴不再是单纯的洁身净体，更多地融入了人们的行为规范、礼仪举止，成为修持操行，涵养德性，保持心灵洁净的重要平台。

今天人们对古人沐浴用具的印象似乎只停留在木桶之上，这都是从影视剧中得到的狭义概念。其实古代沐浴盛器款式丰富，材质多样。从我国现存古代器物中可以看到，我们的祖先在公元前就已经开始用浴盆洗澡了，如西周的虢季子白盘，其形状就像极了现代的浴盆，而战国时期流行的一种叫“鉴”的盛水器，则是有证可查的沐浴用具。

现代口语中很少说“沐浴”二字，通常以洗澡统称头、身、手、脚的洗浴，然而古人却分得极细，并形成了约定俗成的沐浴礼仪。现今虽少见传世的家具实物，但依据明代文人崇尚自然的审美情趣，高逸雅致的生活意境，追求陈设之物的艺术品味，不难推测其所用之沐浴器具也应极富文人闲情，别具一格。

3 结语

明代文人对琴棋书画的执着，对赏花、焚香、参禅的热衷，极大地促进了满足其需求的文人家具的发展，乃至于他们直接参与家具的设计制作。家具作为日常器物，在文人丰富而生动的养生生活中，处处流动着文人的审美意蕴，折射出文人闲暇的处世心态。从家具自身的材质之美，装饰的简洁之美，形制的流畅之美，我们都可窥见明代文人清雅脱俗的艺术品味以及自由无我的心灵追求。明代养生文化中的家具，浸含着明代文人独特的情感和美学追求，展现了中华民族高尚的道德情操和价值理念，以一种新的角度让我们得以重新审视以往的生活态度及生活方式。

[1]百度百科.养生文化[EB/OL].（2013-04-28）http://baike.baidu.com/view/1021671.htm.

[2]牛小花.中国养生文化的完善[J].现代养生,2011,(18):28-29.

[3]高濂.遵生八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7.

[4]袁源.明代文人生活中的家具使用:隐逸篇[J].家具,2012,(5):52-56.

[5]李春源.古琴音乐养心疗法.首届国际自然医学学术研讨会论文集[C].广州,2011.

[6]袁源.明代文人生活中的家具使用:娱戏篇[J].家具,2012,(6):52-56.

[7]胡德生.明清家具鉴赏[M].山西:山西教育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