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克维尔观点的一些启示
2013-08-27山西介子平
/ 山西_介子平
作 者: 介子平,学者,作家。现任职于山西出版传媒集团出版研究所,兼任《编辑之友》杂志社副主编。
对于“革命”一词,或为褒义,或为贬义,云壤水火之殊别,均在于立场观念之迥异。对于“革命”,尤其在中国,至今多数人仍以此为敏感。摒弃革命多时,提倡改革有年,如今尽可心平气和论说之。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是部专论革命的书,所议虽曰两百年前的法国大革命,却对时下变革中的中国,似乎尚有某种启示作用。中国是个革命多发区,托克维尔书中的许多观点,在中国的史书中,皆可找到相应的论据。
《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有观点认为:一旦革命成为一种崇拜,便有人以革命为革命,革命成了革命的唯一目的。萨孟武曾对学生太息道:“中国人之革命者与反革命者均占少数,而占多数者则为‘看革命者’也。”既然多数人是“看革命者”,何以还要革命。朱德、刘伯承有意无意之间,都曾有过疑惑,朱德说:“诸位同志哥恐怕忘记了这样一个道理:革命究竟是为啥子嘛。我们是为了群众而干革命,不是为了革命而去找群众。革命和老百姓,这个次序可不敢颠倒哟!”刘伯承说:“离开党,像我们这些人,都不会搞出什么名堂来。”职业革命家,以革命为职业,犹如职业杀手,以杀人为职业,被杀者无关对错,只是杀手的任务,还可能是入道人的投名状。
有革命的种子,尚需革命之土壤。
有人戏言:“假如潘金莲不开窗户,不会遇西门庆,不会出轨;不出轨,武松不会逼上梁山;武松不上梁山,方腊不会被擒,可取得大宋江山;不会有靖康耻、金兵入关,不会有大清朝;不会闭关锁国,不会有鸦片战争八国联军。中国将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
《旧制度与大革命》〔法〕托克维尔 著,冯堂 译商务印书馆2012年版定价:48.00元
类似推断,还可设置许多:假如林冲娘子不到庙里拜佛,不会遇到高衙内;不会被调戏,不会误入白虎堂,不会被发配沧州牢城看守天王堂草料场,不会遭高俅心腹陆谦放火暗算,不会风雪连夜奔梁山;林冲不上梁山,就会训练好八十万禁军,汴梁城防就不会废弛,不会被金兵攻入,不会有靖康耻、金兵入关……
假如卢俊义不遇到梁山的宋江吴用李逵,不会去泰安州消灾,不会题藏头反诗,不会被管家李固谋害,不会进大牢,不会逼上梁山;卢俊义不上梁山,大名府不会被金兵攻陷,汴梁就凭掎角之势,不会被金兵攻入,不会有靖康耻、金兵入关……
偶然隐藏着必然,隐藏着故事,偶然的不确定性,能使必定变为可能,使这样变为那样,使发生变为避免,使趋向变为扭转。西谚也有此类推断,只不过将政权的终结者由一个祸水的女人,换成了一枚晦气的铁钉:“丢了一颗钉子,坏了一只蹄铁;坏了一只蹄铁,折了一匹战马;折了一匹战马,伤了一位骑士;伤了一位骑士,输了一场战斗;输了一场战斗,亡了一个帝国。”长期积累,偶然得之,哪里有脱离必然的偶然?钱锺书说:“天下就没有偶然,那不过是化了妆的、戴了面具的必然。”
英国散文家查尔斯·兰姆《关于京城乞丐减少一事之我见》一文有描写乞丐的文字:“乞丐,代表着济贫救困的最古老、最体面的方式。他们虽然哀哀无告,自有一种庄严神气,正像一丝不挂的人比起那些身穿仆人制服的人来,更接近于真正的人。叫花子是我们这个大城市的奇景,是它的名胜,失去了他们,就像失去了伦敦的叫卖声一样,我会觉得受不了。不管哪个街口上,要是没有个把要饭的,就显得美中不足。他们如同那些唱小调的歌手,都是街头上少不了的人物,他们那五颜六色的穿着打扮,就像商店的招牌一样,装点着古老的伦敦。他们是活生生的寓言剧、寓意画、备忘录,警世的箴言,无言的说教,儿童的启蒙读物。”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中也有段精彩对白,皇上说:“你们丐帮几千万人,一天不解散,我怎么心安?”苏乞儿答:“丐帮有多少人不是我决定的,是你决定的。如果你真的英明神武,让百姓安居乐业,鬼才愿意当乞丐呢!”被逼梁山者,谁说皆出于偶然。梁山自古存在,政治清明,百姓于此渔樵耕读,安居乐业;政治浑浊,百姓于此聚义抗法,揭竿而起。
心存侥幸者,其实只信偶然。几代人受唯物史观灌输,对此却未见改观。直至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时,方拆东墙补西墙,“二月卖新丝,五月粜新谷。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历史上的商鞅变法、王安石变法、雍正新政、戊戌变法皆如此。待百姓稍休养、政权稍稳定,覆辙重蹈,依然故我。上层虞诈照旧,腐败照旧。下层苛税照旧,盘剥照旧。于是酝酿新的改革,解决新的矛盾,不果,国家内忧外患,政权岌岌可危。饮鸩止渴,抱薪救火,此循环代有更新,此往复千年不竭。
电影《铁娘子》中有段微言大义的话:“小心你的思想,因为它们会成为言辞;小心你的言辞,因为它们会成为行为;小心你的行为,因为它们会成为习惯;小心你的习惯,因为它们会成为性格;小心你的性格,因为它们会成为命运。”此话道出了偶然与必然的内在关系,此话可增为讲义中的例子。
《旧制度与大革命》另有观点认为:通常人们认为革命开天辟地,迎来一个更好的社会。但实际情况正相反。革命并未摧毁旧制度,反是在旧制度的废墟上,建立起了更为专制和强大的中央政权。此观点令人恍然大悟,且能在中国随处印证。秦以后的政权,一场革命取代另一场革命,一个政权推翻另一个政权,通常情况下,越集越中,越更替越专制,但也有一蟹不如一蟹者。
《子寿终录》云:“智者起事皆言为民,故从者众。待业就,诺遁矣。易其巧舌令从者拥主,而民以为然。故定乾坤者必善借民势。民愚国则稳,民慧世则乱。”
李自成起事后,传有歌谣《闯王来时不纳粮》:“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太平天国起事后,传有歌谣《跟着洪杨到白头》:“想起天军在这时,红云一朵照双髻;分得钱粮今还在,忆到亲人眼泪滴。”
歌谣归歌谣,宣言归宣言,李自成进城后,只想着天天过年,腐化骤起,手下大将刘宗敏甚至连戍边大将吴三桂的小妾陈圆圆也不肯放过。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洪秀全自称天王,娶嫔妃无数。为管理这些嫔妃,竟创制长达数百首的《天父诗》:“服事不虔诚,一该打。硬颈不听教,二该打。起眼看丈夫,三该打。问王不虔诚,四该打。躁气不纯静,五该打。讲话有大声,六该打。有喙不应声,七该打。面情不欢喜,八该打。眼左望右望,九该打……”诸王也纷纷效仿,杨秀清、冯云山等六王每人妻妾上百。特权者个个锦衣玉食,妻妾成群,然特权之外,洪秀全对下甚严,颁布军纪“别男行别女行”,禁夫妻房事如避邪恶,夫妇分营别居,私下约会一经发现,即处以斩首极刑。举家投军的冬官右正丞相陈宗扬因夫妻同居,双双斩首。在太平军内遂又传出歌谣:“哥别妹,妹别哥,别上天,无别魔。瞒天混杂是妖魔,妹大五岁手别摸,妹大九岁远别清。男行女行不同坐,妹长成时不相见,遵条分别福江河。”与乐观鼓动的《跟着洪杨到白头》相比,此谣充满沉吟的凝滞。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伦常乖舛,立见消亡,果然。
《世说新语》有喟叹言:“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林鹏在《平旦札》第六节也说过一段话:“一个饥寒交迫的又非常懒惰的流氓无赖,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要让他说一说他的社会理想,这会是什么样子呢?他脱口而出的第一条就是废除私有财产,第二条就是吃饭不要钱,第三条就是公妻制。这完全符合《大同书》的条文。如果还要让他继续说,下面他能想出来的,就是他必须掌权,掌大权,大权独揽。首先是掌握军权,警察、法庭都属他,最后他要当皇帝,三宫六院是不可少的呀!”李自成、洪秀全都是这样的思路。
政权一经建立,宫殿要开建,官员要享福,军队要发饷,行政要运转,钱自何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农民纳粮,而纳粮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作为国民的义务。李自成倒是真的没让百姓纳粮,只因尚未建立税收制度即已崩溃。最是那些昔日出生入死的虎狼之士,一旦秉政,沐猴而冠,对权力财富的渴望往往会更加强烈,对下属同僚的管教往往会更加苛刻,新贵取代旧贵,朴素的阶级感情顿失。对此,鲁迅便说过:“我常叹新官僚不比旧官僚好,旧者如破落户,新者如暴发户,倘若我们去当听差,一定是破落户子弟容易侍候,若遇暴发户子弟,则贱相未脱而遽大摆其架子,其蠢臭何可向迩哉。”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治乱交替,反复无常,然一旦由乱而治,秩序会重新确立,暴力革命的澎湃激情未散,人阔脸变的事实,就已呈现,一言九鼎的口号誓言犹在,平等均富的承诺,就已食言。谁与谁“四海之内皆兄弟”?谁与谁“苟富贵毋相忘”?皇上既已更换,目的既已达到,这些本不堪一击的歌谣口号就成了禁忌,讳莫如深,极力遮掩。但这些尘封于犄角旮旯的禁忌,还是被后人扫了出来,有道是“不容青史尽成灰”。昔日曾被作为靶子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重又纳入纲常,越法不再是壮举,劳酬相适以分配。既不务农,也不经商,既不做工,也不科考,靠什么为生为继,莫非仍靠抢劫?政权已立,民心既用,你摧毁的是谁?绿林的是谁?往者不可及,来者犹可追,谎言永远是无法兑现的策略,历史面前永远缺乏细心的读者。为此,吴敬琏在谈及顾准时曾说:“顾准的意义在于:他明确地讲道,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凡向人民许诺这点,号召人民投身建立理想大同的,都是打着貌似美好的幌子,实行真专制,真独裁,真压迫,真愚弄。”历史虽说一次次重复,但对反秩序的痴心迷恋,对乌有乡的泡沫幻想,却也一次次地重复着。原因究竟何在?吾民不愚,人愚吾民,吾本心安,人噪吾心。有西谚说得好:“你骗我第一次,你应该感到羞愧;你骗我第二次,我应该感到羞愧。”
太平天国定都南京后,洪秀全即居于深宫,疏于国事。一次,杨秀清报告国事危情,洪怒斥道:“朕铁桶江山,你不扶,有人扶。你说无兵,朕之天兵多过于水,何惧曾妖乎?”谎言说得多了,竟能使自己也信以为真,故曰愚民者也自愚。
1922年4月10日,隐居大连的善耆因患糖尿病去世,这期间,汪精卫曾秘密前来吊唁。后来,张学良随口利牙质问汪精卫:“你路过大连,为什么去吊庆亲王?”汪翻肠倒肚,说当年行刺被捕,庆亲王未杀之。庆亲王曾对汪讲:“你们这革命,是有原因的,看我们清朝太坏了。但假如你们成功,我看也不能强过我们清朝。”庆亲王虽蜷居三家村里,局量仍宽大,世路如冥,青天障蚩尤之雾,而能不出其所料,汪为此感叹:“我们今天成功了,还真不如人家清朝,弄得这么糟糕。”1923年12月30日,孙中山在《在广州对国民党员的演说》中愤然道:“我们革命党推翻满清,把人民由奴隶的地位超度到了主人的地位;现在做了主人,不但不来感激,因为暂受目前的痛苦,反要来漫骂。常有人说:我们从前是很安乐的,自革命之后,国乱民穷,要有真命天子出世,或者清朝复辟才好,民国真是没有用呵!”这样的话,自一位一生倡导民生的先行者嘴里说出,无奈之极。哈耶克说:“使一个国家变成地狱的东西,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的努力。”多少人的地狱生活,便始于类似的革命。
《旧制度与大革命》也认为:革命通常在人民处于水深火热、民不聊生情况下发生,但法国大革命的发生恰在繁荣期,所以革命的发生并非总是因人的处境越来越坏。一向毫无怨言、仿佛若无其事地忍受着最难以忍受的法律的人民,一旦法律压力减轻,他们就会猛力发作。但被革命摧毁的政府,几乎总比他们前面的那个政权要好。
民众借助革命,所显露出来的暴力倾向,是长期受压迫后的发泄,还是法律压力减轻后的释放?
崇祯二年(1629)十二月初,朝廷以“袁崇焕咐托不效,专恃欺隐,以市米则资盗,以谋款则斩帅,纵敌长驱,顿兵不战。及至城下,援兵四集,尽行遣散。又潜携喇嘛,坚请入城”的罪名,将其逮捕入狱。囚禁审讯半年后,于崇祯三年八月在西市行碟刑处死,弃尸于市。行刑当天,袁崇焕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途中,富户们大把扔钱向刽子手行贿,竞价争买崇焕之肉生食之,穷人们则争相从刽子手手中抢来崇焕之肉生食之,一块肉往往又被争抢撕扯成数块。京城大约有万人抢到了崇焕之肉而生食之,并以此炫耀为能事。袁崇焕被整整刮了3543刀,至法场时,已气绝,骨肉无存,只余头颅。崇祯帝命将其首传视九边,以此震慑边将,以儆效尤。据张岱《石匮书》载:“刽子手割一块肉,百姓付钱,取之生食。顷间肉已沽清。再开膛出五脏,截寸而沽。百姓买得,和烧酒生吞,血流齿颊。”计六奇《明季北略》卷五“逮袁崇焕”一节记载了当时的盛况:“是时百姓怨恨,争噉其肉,皮骨已尽,心肺之间叫声不绝,半日而止,所谓活剐者也……百姓将银一钱,买肉一块,如手指大,噉之。”
后来才得知,其罪行种种,不过是皇太极所施反间计而已。自崇焕死,边事益无人,明亡征决矣。“暴君治下的臣民,大抵比暴君更暴。暴君的臣民,只愿暴政暴在他人的头上,他却看得高兴,拿‘残酷’做娱乐,拿‘他人的苦’做赏玩,做慰安。自己的本领只是‘幸免’。”(鲁迅语)
光绪二十四年(1898)八月十三日,京城万人空巷,围观民众摩肩接踵,人头攒动,将宣武门外菜市口堵得水泄不通。戊戌六君子之谭嗣同、杨锐、林旭、杨深秀、刘光第、康广仁在此引颈就戮。第一个喋血者为三十一岁的康广仁,他本要向刚毅喊话,喉绳紧勒,无法作声。当其头颅落下时,热血喷涌如虹,看客喝彩如雷。杨锐头颅落地,血吼丈余,围观者齐声喝彩,如剧场捧角,至精妙处,情不由己。午时三刻开始行刑,到最后一人刘光第的人头落地,高潮此起彼伏,看客兴趣不稍减,喝彩之声一浪高过一浪。刘光第人头落地后,却尸身不倒,观者惊惧不已,引为谈资。
大多数掏银子买人肉的人,恐不是基于民族感情的仇恨。鲁迅小说《药》描述官府在古轩亭口杀革命党人夏瑜时,也是万人空巷,盛况空前,“只见一堆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华老栓还“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买得人血馒头给儿子治病。
当年商鞅受“车裂之刑”而死,史籍未述行刑时的场面,盖也热闹非凡。辛酉事变后,肃顺被判菜市口斩首。慈禧网罗罪名,判肃顺误国卖国,招致京城陷落,京城百姓皆以为然。斩首当日,倾城而出观看,从宣武门到菜市口街道两旁挤满了人群,就连两旁酒楼茶肆的人也顾不得身份派头,纷纷踩桌蹬椅看热闹。肃顺曾最早提出了停止供养旗人的观点,还说过“咱们旗人混蛋多,懂得什么”,“满人糊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惟知要钱耳”之类的话,故有愤怒旗民一边高呼“肃老六,你也有今天”,一边捡板砖泥巴扔向囚车,街道两旁人群中吐唾沫扔果皮者更是不计其数。
余生也晚,未睹既往。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最为兴奋者,还要数参加判决大会,大会之后,还要到南门外城墙根观看枪毙犯人的大戏,并对推着平车收尸的罪犯家属冷嘲热讽、恶语相加一番,嬉问五分钱的子弹费交了没有。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批斗“黑帮”,何其芳名列“黑”榜首,俞平伯居其次。每一次批斗大会之后,都要被游行示众,在大院里转一圈。照例是何其芳走在最前头,手里拿一面锣,当当作敲,众人围观,孩子们投石块,吐口水。类似“投石块,吐口水”的情形,在当时实在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那可是无聊孩子们最为刺激的玩耍,我就见过多次,而且还能记得是谁干的。
1966年8月8日,山西省委宣传部召开揭批赵树理问题座谈会,第二天《山西日报》以“彻底批判资产阶级反动文学‘权威’,打倒周扬黑帮树立的“标兵”赵树理”的大字标题,报导了此次揭批会。8月11日,省文联机关开会揭批赵树理。晋城师范学校师生首先召开了批斗赵树理的大会。1967年6月,赵树理在太原五一广场被揪斗时,忽遇大雨,雨中的批斗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赵的肋骨遂被打断。1969年,在晋城被揪斗时,批斗者用三张桌子垒起来搭成一高台,逼迫赵树理跪在上面低头认罪,又突然把他推下去,摔断髋骨。之后开始了对赵在太原、晋东南等地走马灯式的巡回批斗。1970年9月18日,山西省“革委会”召开了批斗赵树理的大会。会场在省内最大的能容纳五千人的工农兵会堂,即湖滨会堂,参加大会的群众竟挤进去万余人。当时赵树理病势沉重,已动弹不得。因不能站立,就在台上放上一张桌子,使之双肘撑在桌面,胸部抵住桌沿,两手捧住脑袋。但赵树理还是支持不住,头上滚下黄豆大的汗珠,两腿颤抖,一头栽倒在地,接着又被押解回狱。赵的女儿赵广建事后在《回忆我的父亲赵树理》中写道:“9月18日,已经濒危的父亲又被拉到万人大会上批斗。这时他已经站立不住了,大会开始了没几分钟,父亲就一头栽倒在地上。”我的一位老师,当时是山西师范学院的学生,为亲历者,他给我讲述了当时革命群众的高涨热情。因人们早已企盼此次大会的召开,会前已兴奋得睡不着觉,大会尚未开始,会场内各单位的革命群众已比着高呼口号。人民作家赵树理,终于在此次人民群众声势浩大的批斗会后的第五天,解脱于世。
对人民群众“役之如奴隶,防之如盗贼,则彼亦以奴隶盗贼自居”,这话出自梁启超的《论中国群治不进之原因》,一针见血,入木三分。孙中山曾言:“罗马恺撒发表演说,民众归向恺撒,大呼杀布鲁特;及布鲁特之演说,民众又归向布鲁特,大呼杀恺撒,民众之从违未定,在能举简单事实,参以证据,使群伦相信耳。”政治家都知道这些道理。
周作人在《谈虎集·北沟沿通信》中写道:“我是不相信群众的,群众就只是暴君和顺民的平均罢了。”此言睿智,与托克维尔的分析相类,也算看到了革命的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