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与城市需共同繁荣
2013-08-22JohnKnight
文│John Knight
繁荣城市,也繁荣农村才是中国城镇化的真正目标。针对中国现阶段城市化进程存在的问题,至少有三个问题值得重视:一是必须拒绝伪城市化;二是在操作模式上需要更为细致的规划和预测;此外,在思维模式上,要从工业文明的思维模式向生态文明的思维模式转变。
还需要更细致的规划
市场的逻辑是这样的:任何一个国家要工业化,必须首先城市化。城市化必须走在工业化或者市场化的前面,否则,所谓的工业化或者市场化,就是一种计划经济的结果,而不是市场的自发秩序。这个常识太重要了。
1979年,刘易斯和舒尔茨发现了这个经济学现象,并用完美的理论模型呈现出来。由此,大量的农民向城市的流动与迁徙,变成了一种常识,一条任何一个国家试图发展经济都必须遵循的惟一的道路。
出口导向型为主的中国沿海城市工业化,吸纳了农村大量剩余劳动力,为中国经济创造了10多年高速增长的奇迹。不过,这种“大工业,大城市”的发展模式走到今天,也在面临着种种瓶颈。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全球外需市场疲软,出口型企业遭受重创。更为深远的变化还包括国内劳动力市场已经发生不可逆转的变化,极为廉价的劳动力供应过盛时代已远去。
劳动力离乡又离土的大生产模式,也造成农村空巢化和留守儿童等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这些都让中国付出了较大代价,中国的经济发展方式需要为此作出改变,这是中国提出新型城镇化的背景。
城镇化的过程除了城市人口比重提高、城市规模扩张的过程,更应是城市文化形成、城市生活方式变迁、现代城市思维的培育和社会治理模式转变的过程,把人的全面发展作为城市化的出发点和归宿。
在我看来,中国目前的城镇化谋划的还不够周详。首先是人为推动的痕迹过于明显,要知道城镇化是一个自然的发展过程,不是人为的强制过程。在中国改革初期,珠三角、长三角出现了快速的城镇化现象,因为出口经济强劲发展,对工业用地需求旺盛,不用国家驱动,农民很愿意把农业用地转换为工业用地,因为中间蕴藏着丰厚的利润。由此可以看出,如果城镇化真能给农民和农民工带来好处,制造财富,那么无须任何外力推动,城镇化可以很顺利地轻松地快速完成。
在西方亦是如此,伴随着城镇化和工业化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农民会从土地上被吸引出来,土地集中是一件自然的事情。我很担心中国目前一定程度上农民被迫从农村和土地走出的这样的状况。
对于农民而言,能在城镇留居并享有城市生活方式,三样东西最关键,一是住房,二是社会保障,三是就业,尤其是稳定的就业。即使有了稳定的住房,如果仍以务农收入为主,而不是务工或从事服务业,在一个上厕所都要交排污费的城市,其能否过上体面的生活是值得怀疑的。生活方式的改变是以生产方式的改变为基础的,在无力改变其仍旧是以家庭经营为主的农业经济状况时,就生硬地让农民形而上的过上城市生活,无疑是一种巨大的灾难。
另外,如果按中国城镇化“用土地换产业”的核心思路,必须要在城镇化的产业方面有相应的预测。至少在目前看来,中国在城镇化的规划上没有考虑到粮食安全和农业生产的重要性,忽视了第一产业对宏观经济至关重要的作用。
2013年2月21日,陕西陇县河北乡权家下村26岁的杨利军,16岁起外出打工,在许多城市做过建筑工地的电焊工。他的手机里,留下了蓝蓝的大海、城市高楼、灯红酒绿的马路等照片。他的梦想是能真正成为都市里的一员,摆脱这个穷山沟。由于户籍限制,他无法自由迁徙。
中国人口众多,粮食消费占全球粮食生产总量的22%。农村劳动力去城市就业,以后的粮食依赖进口,这显然不是中国希望看到的。从城市化程度远高于中国的欧、美、日、韩等国家和地区来看,乡村依然存在,更为关键的是,乡村依然有吸引力。美国占人口3%~5%的农场主不但为整个国家提供粮食,还有大量余粮出口。
按照中国官方的说法,如果中国不进口农产品,靠自己生产保证供给,需要有30亿亩以上的农作物播种面积,而现在中国只有24亿亩,大约有20%左右的缺口。由于中国严重的资源环境破坏,再加上过去城镇化的侵蚀,如果未来的城镇化继续大量占用耕地,中国的耕地安全和粮食安全问题应该做出更为精细的规划。
迁徙自由的重要性
迁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经济学话题。任何一个有志于现代化建设的国家,城市化绕不开,这意味着都别无选择地面临人口迁徙问题,中国更甚。
我知道阻止中国人口自由迁徙最大的障碍是中国独有的户籍制度。我们曾花了4年时间对中国进行的相关调查表明,取消迁徙的限制可以推进城市化的进程。在我们的4000多名受访者中,78%的受访者愿意尽可能长时间地在该城市工作,90%的受访者希望他们的家人可以尽快地或者是在他们找到好工作之后加入他们的行列,在城市工作;还有70%的受访者想拥有城市户口。
在亚洲和非洲的一些发展中国家,农村流动人口“环绕式”或“钟摆式”流动到城市务工已成为自觉自愿的,尤其是那些长期在外、丧失农村土地使用权的务工人员。在中国,农村土地一般都以合同制并以免租金的形式进行分配,也就是说,离开农村往往伴随着机会成本的产生。在中国,农民临时性外出务工是严重制约下的优化选择。土地提供的安全感、离开农村的成本、较低的农产品收入、在城市中缺乏保障和定居城镇的困难,这些因素意味着多数农村家庭以输出临时性在外务工人员作为最可行的选择。
在对中国劳动力市场的调研中,我们分析了二元劳动力市场。它的形成比其他大部分生产要素市场更缓慢,其本质原因是根本的政治经济体制。这与城市居民拥有不对称的政治权利相符合,尽管这是隐形而非公开地为自己的利益服务。即使这样,我们仍然可以设想一个减少分割并具市场竞争力的劳动力市场将会怎样诞生。
农民工就业的增长将会变得更为重要。由于对农民工需求的增长,他们可以向那些需要技术和经验的工作部门转移,所以临时移民体系将会变得缺乏经济效率。政府和雇主采用的解决办法是允许并鼓励农民工稳定就业。经济的发展迫切要求城市化。城市生活推动了农村流动人口接受城市价值观并把他们的社会关系从农村转移到城市,而在这一过程中可能会产生相对的被剥夺感。当越来越多的外来移民变为无产者,政府需要把他们和本地居民同等对待的压力将会增大。这样,户口所带来的特权将被慢慢侵蚀。开放户籍管制实际上是被市场机制的力量在推动。
中国目前的现状是,环境污染、交通拥挤等大城市病与人口、产业和优质社会经济资源过度集中在一些超级城市,他们还不是简单的国际通行的“大城市病”。也许正因为此,中国政府比较担心的是,一旦让农民自由流动与迁徙,可能会加剧大城市的负担。其实,中国的城镇化,不也是改变人口、产业和公共资源过于集中在大城市的过程吗?
城市生活推动了农村流动人口接受城市价值观并把他们的社会关系从农村转移到城市,而在这一过程中可能会产生相对的被剥夺感。
当然,开放户籍并不意味着要全部放开,完全对不同类型城市的户籍分类放开,对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县城应实行不同的政策。像北京、上海这样的大城市不可能完全放开,但小城市、县城应该彻底消除这种限制。
拒绝伪城市化
城镇化的关键在于,人口数量与城市面积的协调增长,并且让所有参与其中的人们拥有对等的权利,繁荣城市的同时也繁荣农村,并且中国绝对不能把农村和城市放在对立的角度。就经济学理论而言,真正促进全民消费增长,保持经济持续稳定增长,只能通过均衡社会分配来实现。而在享受政府的公共服务方面,农民工未能获得平等的权利——这也正是所谓的伪城市化。
我们可以看到中国过去的城镇化道路:政府用压低农民土地资本价格的方式,应对不断扩张的城市版图和不断高涨的房地产价格,用悬殊的价格差推动城市化的又一轮发展。中国农民工每年大面积的流动而不迁移,农民不能在大城市成为市民,而必须要返回到自己的家乡,就成为当今世界上最为醒目的经济学现象,同时也成为最为醒目的人口歧视现象。
我们注意到,在中国的农村流动人口中仍然存在着很大的工资劣势,这反映出城市劳动力市场的分割及农民工与城镇居民之间缺乏竞争。农民工的工资更容易被市场因素左右。此外,经常性地缺乏信息、交流和更换工作压低了他们的劳动力供给价格。种种不公平现象长期存在。
我们经常看到这样的说法:“中国的城镇化水平明显滞后于工业化率,违背了经济发展过程中城市化率要高于工业化率的基本规律。”这是一个极其错误的判断,如果是在珠三角、长三角,城镇化水平之于工业化率只高不低;如果是在中西部,这个判断可以成立。这就涉及到前面说过的问题:城镇化的路线设计考虑不周。中国城市众多,面积巨大,发展不均衡。需要对这一规划的不同区域的着力点和力度上做出相应的安排,而不是全城城镇化。
城镇化的终极目的是让人们过上高品质的生活,而城乡差距主要在于公共服务。城市发展阻力的消除来自发展模式和治理模式的双重改变。从发展模式角度看,中国城市在公共服务中基础设施投入过多,而对于城市居民真正需要的基本公共服务,如教育、医疗和社会保障等方面投入太少。
从中国政府的财政收入看,完全有能力实现公共服务的均等化。现在之所以做不到,其主要原因在于地方政府的短视,过度追求凯恩斯主义政策,认为基础设施的投入能够创造就业,可以提升当地的GDP,但是这种行为仅能实现短期利益,对于整体经济的提升作用有限,而这也是内需难以拉动的重要原因,过于单一的城市化思路和模式导致了这一问题。所以,中国需要打破资源配置的不合理,重新调整城市的公共资源,使普通城市的资源合理化真正得以实现。同时着手准备社会服务公平性的建立和研究城镇差异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