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家长这样“祸害”儿女

黄芮

崇尚潜规 毁子三观

这些为人父母者痛恨潜规则，却也成了潜规则最有力的推手。而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子女成了“传承”这些潜规则的不二人选。

27岁的飘扬深吸一口气，在电脑前敲完了最后一个字，而后重重地靠在椅背上。她刚刚写完一篇回顾自己二十多年来成长经历的网络日志，发表在她常常潜水的“Anti-Parent父母皆祸害”豆瓣小组。这个小组是豆瓣网上一群80后子女形容50后父母的讨论小组，组员由2008年最初创立的几十人上升到如今的6万多人。飘扬是其中的资深组员之一，不过她很少在上面发言，通常都只是浏览一下其他组员倾吐在这里的牢骚，现在看来，这个小组发展至今，倒更像是一个网络树洞。

个人理想VS体制内的幸福

“父母皆祸害”豆瓣小组之所以能够引起媒体的关注，成为社会热点话题，很大程度是因为它取了一个够彪悍的名字。确实，将父母比作“祸害”，这在讲究孝道的中国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除了说明父母与子女之间不可协调的矛盾外，还有更深层次的社会原因。

王月是最近才加入这个小组的，即将毕业的她在就业问题上屡次与父母闹得不欢而散。她希望能留在南京找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并就此安家落户，过上小富即安的生活，而父母则催她回老家——距离南京几十公里的三线城市，在父亲就职的事业单位谋一份差事。

一个有编制的事业单位，对尚处于青春期的子女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在体制内厮混了几十年的父母却特别看重。王月觉得，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三线城市，自己得不到想要的精神满足，而父母却认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才是关键，而稳定的工作只能靠关系获得。这种价值观差异造成的争执在中国大多数的家庭里，每天都在上演。

执著的王月这一次决定不听父母的话，说什么也要争取留在南京。由于大学读的是编导专业，王月从大二暑假开始就在当地的省级电视台实习，为的就是能在今后的招聘中占有一定的优势。带教老师也一直夸她反应够快，观点独特，是个当专题片编导的好苗子，让她好好准备招聘考试，应该有希望的。尽管老师的话犹如一粒定心丸，但王月也很清楚，电视台招聘除了需要过硬的专业素质外，“按潜规则办事”也很重要，不过她还是决定放手一搏。由于准备充分，王月顺利进入了最后的面试环节。一个礼拜后，招聘结果公布，王月没聘上。对于这样的结果，她并不十分意外，但还是不服气。最终，带教老师的一句话让王月真正领教到了父母常常挂在嘴边的“潜规则”的力量，“你没有关系，再有实力也发挥不出来，你觉得委屈不公平，但现实就是这样，你要么选择顺从，成为被你自己所鄙视的人，要么选择放弃，过一种自娱自乐的生活。”

眼见女儿留在省台的希望是不大了，父母发了最后通牒，让她赶紧回家准备事业单位的考试，但王月还想再拖一拖。

王月的遭遇，在“父母皆祸害”小组中屡见不鲜，来这里抱怨自己父母不理解自己的80后比比皆是，他们往往一毕业就为了一份“体制内的幸福”而放弃自己的理想。

当理想成为一件奢侈品，它就只能是各大选秀节目的炒作王牌了。最近热播的舞蹈选秀节目《舞林争霸》再次应验了这句话。登台的舞者大多舞艺超群却得不到父母的支持和社会的认可，在求职中屡屡败给那些有关系有门路的同龄人，于是他们寄希望于这个舞台，希望借着几位评委老师的慧眼，达到自己事业的顶峰。殊不知，在这个娱乐至死的年代，登台献艺的举动只会让自己绽放昙花一现的魅力，而要想永久地表演下去，还是要遵循潜规则的指引。

潜规则横行是“祸害”的根源

组员飘扬大概是这群人中最幸运的一个了，由于成绩优异，毕业后去了欧洲留学，如今父母的管束对她来说只能是鞭长莫及。尽管这几年一直人在国外，但借助发达的网络科技，国内的热点新闻，她都有留意。当初看到闹得沸沸扬扬的“李天一事件”时，飘扬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男孩到底接受了怎样的家庭教育才会屡次犯错，而且一次比一次罪不可赦。

事情发生后，“父母皆祸害”的小组成员也热烈地讨论了一下，在他们眼里，一个由于父母不恰当的教育方式而对是非对错没有正确评估能力的未成年人，由于一瞬间的冲动而触犯法律，这一切绝不只是孩子一个人的错。这个未成年人也是当下社会的“受害者”。

学界普遍认为，对少年儿童的放纵型溺爱，将使其形成自我中心主义，这类孩子骄横跋扈且对他人没有同情心，这种个性将成为其成长道路上的危险因素。溺爱孩子的家长对孩子百依百顺，有求必应，没有原则，常当众夸耀孩子的长处和优点，处处为孩子的缺点辩解。从媒体的报道来看，李双江就是这样一位家长。

李天一也许并没有受到过父母带给他的生理上的伤害，但从精神层面讲，他未必就是健康的，一个认为“钱和关系可以摆平一切”的“星二代”，如果没有平时的耳濡目染，他会如此漠视法律吗？

从“父母皆祸害”这个角度讲，李天一是被父母“祸害”了。

李天一如此，求爱不成毁了少女容貌的合肥“官二代”陶汝坤亦如此，持刀砍人的靖江公安局副政委之子陆剑波亦如此，袭警的山西太原前公安局长之子李正源亦如此……

那他们的父母又是被谁“坑害”了呢？网友sunrun的一席话或许可以解释这看似无解的命题——“我们自己熟悉的、认可的、顺从的那个积重难返而又总是起着决定_生作用的社会潜规则！”

是的，这些拥有丰富社会资源的父母无时无刻不在按照潜规则生活，为了让自己的子女成为塔尖上的人，他们倾其所有，从物质到精神，他们统统包办。

这些为人父母者痛恨潜规则，却也成了潜规则最有力的推手。而在他们的言传身教下，子女成了“传承”这些潜规则的不二人选。

长大后，我就成了你

随便浏览几页“父母皆祸害”小组成员的留言记录，不难发现，这些80后90后子女们讨论最热烈的，绝不是父母对自己造成的身体上的伤害，而是由于父母不当的教育方式所带来的精神上的阴影。《父母毁掉你心里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一帖就是典型代表。用时下流行语来形容，被父母“毁掉三观”的子女不在少数。

很多初出茅庐的社会新人，原本希望凭借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冲劲儿在社会上闯一闯拼一拼，结果家长的安排让他们“还没走出象牙塔就死了”，父母的庇佑让子女丧失了抵御风险的能力。

中国式父母对子女人生的掌控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考什么样的学校，读什么样的专业，找什么样的工作，谈什么样的男女朋友，什么样的年纪该生儿育女，等等。而当追究为何父母总要如此这般地控制子女时，答案却不能不令人伤感，因为太爱了。父母舍不得子女被现实击溃得鲜血淋漓。

在老于世故的父母眼中，社会是凶险的，人心是险恶的，单纯的子女如果不按照自己铺设的道路前进，很容易会沦为“潜规则”的牺牲品。但是，不是每个父母的良苦用心都能被子女全盘接受，很多处于叛逆期的子女以各种形式逃避来自于父母的不堪重荷的爱。而在逃避的过程里，子女的行为往往有意无意地对父母造成伤害，而这种伤害使双方都很痛苦。

为什么最亲的人成为相互的伤害者？每个家庭每个个人都有不同的原因，但相同的是我们都是这个社会的受伤者。我们这个社会失去了平衡，失去了信仰，失去了道德是非。这就是“祸害”的因果循环，甚至是加倍发展。

在这样的循环下，也许二十年后，当沉醉于“父母皆祸害”小组的成员们的孩子们像80后现在一般大时，将会嘲笑他们的父母居然只会说家乡话、普通话和英语；居然还在看纸质书，听CD；喜欢带副蠢笨的大眼镜，欢天喜地地看一种叫3D的过时电影……而那时，现在的80后也许也会像他们的父母一样，板起面孔对子女的人生逐一指导，曾经满身棱角的80后也变成了自己所讨厌的人。

未来的事无人能预测，但眼下值得庆幸的是，在“父母皆祸害”小组中，已经有不少组员开始反思自己与父母之间矛盾不断的原因。不论成果如何，反思即进步。

在制度这个庞然大物面前，个体或许显得苍白无力，但每个个体的责任也不可忽视。想让这个社会绝对公平显然是不现实的，但是社会整体对更加公平的追求，从未中断过。这个整体，无非就是一个一个对公平尚未死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