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丁彩云
2013-08-16仲小冬
■仲小冬
丁彩云觉得自己整个就像一只暴风雨中的母鸡,耷拉着翅膀,不知道哪里是她的方向了。此刻,这个女人正斜倚在一棵行道树上。初秋的阳光,把她有些瘦弱的身影拉得长长的,越过旁边的一座微型的花坛,在那些匆匆忙忙的行人身上,打出斑斑驳驳的光影。丹凤眼因为疲惫,宛如两弯蹙缩的有些夸张的月亮,横斜在脸上,泛着幽幽的冷。最近,她经常来这个地方,说不清是因为什么,习惯真是一种难以改变的陋习。或者,站在这株有些浓密的玉兰树下,能够更好地遮掩什么吧。总之,一到心情不怎么好的时候,她就会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个比较繁忙的岔口边缘,眼睛犹如电影的镜头,一遍遍扫视那些你永远不知道从哪里来往哪里去的人们,然后,目视他们匆匆地掠过眼帘。不远,是小城即将竣工的新兴的商业中心,那些正在粉刷的脚手架还没有拆除。附近,原来的一些政府机关早已经拆迁完毕,只遗留一所县级的精神病医院,还在为寻找适宜的地址暂作停留,用不了多久,可能就会搬迁。丁彩云望到这里,忽然苦笑了一下,有时候,真想能成为其中的一员。也许失去正常的思维,是另一种幸福吧?对面商场壁墙的大型电子屏幕上,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肯德基的广告,画面清晰地让透着热气的汉堡就好像在丁彩云的面前一样,她轻轻地嗅了一口,仿佛那香气已经让自己的口水快要溢出来,肚子里咕噜地响了一下,她感觉自己放了一个屁,赶紧羞涩地望了望四周,除了自己,谁都没有把目光投向树边,哪怕瞅上一眼。是啊,现在,谁还会把心思放在一个衣着普通,面容憔悴得已不值得关注的女人身上?忽然便有一种失意,迷香一样,在自己的头脑里,袅袅发散。
拿起放在旁边的一个塑料水壶,丁彩云灌了一口,刚才她是装扮客户在旁边银行大厅里的饮水机上接的热水,那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大堂经理,望她的时候,已经消失了一开始的笑容,只是冷漠地斜望她一下,这让她很有些不好意思,她已经在这里加了三次热水了,她决定以后换一家银行接。她没有钱存,家里以前倒有几张银行卡,但是,都早已经放在床头的抽屉里。曾经有一段时间,她也把银行卡放在自己的钱包里,支撑门面,却不料,鼓鼓的样子,竟然引起一个小偷的注意,毫无悬念地被那个家伙掏去以后,竟然又毫无悬念地被丢弃在一个垃圾桶里,然后一个拾荒的老人根据她钱包里的身份证,骑着三轮车气喘吁吁地找到她,让她感动好长时间。记得当时她正在家里翻箱倒柜,沮丧地拍着脑袋自言自语的时候,门忽然就响了。当时说了许多感谢的话,好像连眼睛都湿润了,望着老人花白的头发都被汗水粘湿在头皮上,遗憾没有物质上的感谢,哪怕连说留一顿饭都觉得是虚伪的客套。老人倒是连连摆手,说,不客气,不客气,谁没有个为难的时候啊。后来她在一家公司做后勤,曾经喊过老人去拾过几次废塑料和废报纸什么的,看着老人心满意足的表情,她的心里忽然就有些释然。后来公司效益不好,自己被炒了鱿鱼,就再没有能够看见老人,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丁彩云忽然就有些挂念。
丁彩云的老公死得早,是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当她看见老公的时候,他已经冷冰冰地躺在殡仪馆的冰柜里了。脸上早没有了痛苦的表情,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微笑,可是,他却把所有的痛苦都留给了丁彩云,而那时候,她的儿子刚刚上小学,她在纺织厂也刚刚下岗。一番撕心裂肺的痛哭以后,丁彩云才觉得以后她就是家里的天了。原先,这个家无论怎么样,还有老公撑着,现在,老公说走就走,连个招呼都没有打。这让以后许多个夜晚,丁彩云想起来就泪水不止。那时候,他的弟弟还没进局子里,出来进去的,都有他在帮着料理,他再三安慰他的姐姐,说,你放心,还有我呢。她弟弟叫丁大华,长得五短四粗的,初中还没毕业,就在社会上混了,抽烟喝酒,开了一间汽车配件店,生意还凑合,原来有个老婆,经不住他酒后几顿打,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夹着些细软就跑了。跑了他也没追,丁大华被姐姐抱怨的时候,还自嘲从此落个清净,此后,他更是今儿带张三,明儿带李四,来家海吃海喝,弄得家不像家,窝不像窝。姐夫没有死的时候,气得只摇头,说,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怎么得了,就不能本份点生活啊。可是,现在他倒是连身体都“本份”了,丁大华依然我行我素,这小子年轻时候练过,性子又直,酒气上来打仗不要命,这条街上,当面喊丁哥的还真不少。丁哥后来用啤酒瓶把一家伙的脑袋开了个“天窗”,判了7 年。临进去的时候,抱着他姐姐,硬是擦了已经流出的泪水,说,你放心,我出来的时候还年轻。但是,她姐姐却已经嚎啕大哭了。他们的父母死得早,因为生活忙碌,对弟弟疏忽了管教,老公没死的时候,平常也说得不多,死了以后,她倒是也经常会劝劝,但是,总觉得弟弟不过是好朋好友的,不会有什么大碍,没有想到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当时的她懊悔、难过,什么的心思都冲过来,把她的心理防线就这样冲跨,哭得是那样的伤心。
那时候,她的孩子已经上了初中,叫李嘉诚。为了这孩子的名字,丁彩云还和老公争执一番,老公说按咱老李家的辈份,就叫李有财吧。丁彩云死都不同意,说那多俗啊,我们夫妻已经活得够窝囊的,你叫李栓住,我叫丁彩云,听听这名字都知道咱们是打工的料啊。孩子可不能这样,香港不是有个很大很大的富翁叫李嘉诚吗,我看这名字就很好,我就希望孩子将来能够这样,混得出人头地的,还又显得有雅气,多好。记得老公笑得直不起腰来,说拉倒吧,说小心人家告你侵犯名誉权,再说了,如果名字像,就能够成为那样的人,那我如果姓秦,还能够叫秦始皇啊?反对归反对,但是,名字仍然就这样定了。也许因为觉得妈妈起这名字的含义,李嘉诚上学的成绩倒是真不错,尤其是父亲死了以后,他更是显出和年纪不相称的成熟和淡定。此刻,他拉着痛哭的妈妈,说,舅舅会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你就不要这样了,旁边那么多人,多不好……这让丁彩云哭得更厉害了。
丈夫老李去世的那年,丁彩云才39 岁。由于在纺织厂刚出来,不常见太阳,皮肤白净净的,身段走起路来,偶尔还能够看见S 型,说起来还不显老,有时候,走在路上,中年男人的回头率就会高一些,王守天就是其中一个。王守天是她下岗后找的第一份工作的老板,那天他去面试的时候,54 岁的王守天坐在老板椅后的身体一下子就直了起来,他的两只小眼滴溜溜地在她的身体上乱瞅,说就这样吧,你以后就负责我办公室的勤务,每天打扫三次,包括我后面的卧室以及卫生间,现在就可以上班!这让刚刚失去工作的丁彩云非常惊喜,虽然她能够感觉到老板射过来的目光的复杂,但是,已经被得到工作的激动所冲淡,毕竟自己这样的年纪,没有学历,没有经验,能够有份工作就不错了。再说,现在的年轻女孩子都那么开放,他又何必把主意打在我一个半老徐娘的身体上?偏偏王守天就喜欢上了她,那天,丁彩云清扫完他的办公室,刚刚推开卧室的门,王守天就悄悄尾随了进来,然后,用脚后跟顶上了门。
王,王总……被王守天从后面拦腰一抱,丁彩云立即惊慌起来,使不得,使不得啊,她边说边剧烈地挣脱起来,
彩云啊,说实话,从你进来的第一眼,我就喜欢你了,你就好像我年轻时暗恋的一个女孩子一样,当初她嫌弃我家穷,现在,我有了钱,却找这些年也找不到了……边说边和丁彩云进行着无声的战争。
不,不能,丁彩云气喘吁吁,王总啊,你如果再这样,我就喊人了啊。
你如果不想失去工作你就喊啊,我知道你老公刚刚去世,孩子上学,都要花钱,再说你从了我,我不会亏待你,工资立即就涨三百,不,五百,下个月就执行,然后,我会发你奖金的。王守天的手已经入了肌肤,被语言和感觉双重侵蚀的丁彩云,身体已经渐渐瘫软,不能啊。王总,我不能对不起我死去的老公……她喃喃自语,却越来越弱。
得手后的王守天扔了一千元钱给她。犹豫了一下,正提着裤子的丁彩云还是捡了起来。但是,第二天,公司的人事经理却早早地找她谈了话,说,重新安排你的工作,老板的办公室清洁以后你不需要再去打扫,另行安排别人,你打扫前台和大厅,手里正提着清洁液的丁彩云呆了。她来到王守天的办公室,王守天正翘着二郎腿,在电脑边敲打着键盘,她什么都没有说,把满满一瓶的清洁液,全倒在王守天的头上,任五颜六色的泡泡在王守天的身体、电脑以及老板椅上,显着幽深的光芒,然后就听见王守天气急败坏的声音。那一天,不知道是怎么才回的家,反正,丁彩云让自己浸泡在三天的泪水里,那时候,丁大华尚没有进了局子,他见姐姐如此伤感,还认为是她想了姐夫,就用带着酒气的声音说,如果实在想,姐姐你就再找一个吧。气得丁彩云哭的声音又大了许多。
后来丁彩云就在她前面的这条街上摆起了地摊,专卖一些袜子、乳罩、卫生纸之类,顾客都是一些中老年人,小本小利的,比打工强些。慢慢的,人气旺了。丁彩云脸上的红晕开始多了。那一天,她的摊子刚刚摆出来,就看见两个穿制服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她不知道来的人是城管处的,看见他们拿起她的东西就往旁边带“城管”两字的皮卡车上放,还闹不清是怎么回事。直到明白是来拆了她摊子的时候,她才紧张,赶紧陪着笑脸。遗憾,她的笑容感染不了他们的工作节奏,丁彩云已经明白这次可能姿色无望了。她赶紧纵身到车旁扯已经被抱上车的商品,别人抱往上,她就抱向下,撕扯间,一个绿色的乳罩,竟然就罩在一个城管的头上,模样很滑稽,恰巧就戳中围观人的笑点。于是,在哄然的笑声里,城管越发恼羞了。这件事情的结果,就是丁彩云被罚了二百元钱,地摊从此变为地下的了,专找死角摆摊,这样,城管倒是找不到了,生意也越来越冷清了。这中间,她曾经努力想在小城的蓝天市场弄一个专门的摊位,无奈,高额的摊位费彻底堵死了她的希望。丁大华说姐姐你不要这样东躲西藏的,就好像一个地下党一样,干脆,就到我的汽车配件店里来。丁彩云摇了摇头,她看不习惯她弟弟的行为,她甚至有一次还提醒弟弟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可是,丁大华每次都笑,说姐姐这些都是我的朋友,你是不明白的。丁彩云只得叹了一口气。
那个时候,孩子已经小升初,择校费就需要三万元,钱已经上升为丁彩云的头等大事。她把平时攒的积蓄都掏了出来,还缺一万块钱。李嘉诚嘟囔着不去读了,被她扇了一下脑后,然后她就找到弟弟,弟弟挠着肉嘟嘟的光头说,我外甥成绩好,这次考上名校,不能因为这万把块钱,影响了他的一生,我想办法。于是,他就在一个朋友那里转了这钱,这朋友两年后请丁大华帮忙,丁大华义无反顾地去了。结果,欺负了他朋友的那位,脑袋上,被他狠狠地敲了两下,躺在包间里,直喊快打120。这一切,丁大华都没有告诉他姐。那天,他外甥寄给他信,说到将来,挣到工资,第一个月就买条好烟和买瓶好酒给他享受时,丁大华的眼泪哗的就下来了。
行道树上有一只蚂蚁,好像钻进了丁彩云的脖子,她的头不禁哆嗦了两下,有一丝微微的疼痛,涟漪一样在身体扩散,手赶紧伸进去,乱抓一通。她抽回倚在树上的身体,索性一屁股坐在旁边的花坛边沿上,两腿离地还有一段距离,就那样无力地爽着。她刚刚从劳保局的一个执法大队来。她已经去过好几次了。其实事情很简单,丁彩云在劳动力市场交了一百块钱的报名费,然后,那个中介就介绍她来到一个叫奥力斯的公司上班,试用期二个月,期满后,转为正式员工,当时中介吹得天花乱坠,让丁彩云好像白拣一个便宜一样。于是,丁彩云在交给公司一千元押金后,当天就上班了。公司具体是做电子零配件的,工资是计件的。丁彩云以前在纺织厂的时候,也是计件的,所以有基础,工作起来蛮利索也蛮有信心的。她相信自己的付出肯定能够得到回报。可是,二个月后,就在丁彩云认为幸福就快要来的时候,公司行政部的一个女文员,却拉长了声音,告诉她,由于工作时候的表现不合格,生产出不少的次品,给公司造成了严重的损失,不仅没收押金,还有两个月的工资,也不能发给她。这时,她才知道,这是公司和中介编织的圈套,就等着她这样的晕头苍蝇飞进来。但是,知道已经晚了,钱,却要不回来。
钱,杂七杂八好几千啊,丁彩云想到这些,就牙疼,揪心的疼。她找中介,中介说,我只负责替你找工作,工作不是已经安排了吗?那个胖胖的女人被她找得不耐烦了,还打比喻,说好比我替你找个老公,但是,你怎么能够要求我替你找的老公他就是一炮就能够让你肚子生个儿子呢?所以,你不能找我们,应该去找公司,公司的那个接待她的家伙,现在连办公室都不让她进去了,说,我们有言在先的,试用期间,就不能发全额工资,再加上你的产品次品率太高,我们不要你赔偿,已经考虑你的经济承受能力了,你怎么能够这样不讲情理,再三胡搅蛮缠呢?要不,你可以去找劳保局告我们。好吧,她来到劳保局,负责劳动纠纷的同志还替她倒了一杯纯净水,当他听完了丁彩云的叙述,看着丁彩云因为叙述太快,嘴角的唾沫鼓起一团,眉头不禁微微皱了一下,他递去办公桌子上的一盒纸巾的其中一张,说你们签定了劳动合同没有?我们是讲究法律的。你和他们公司都没有合同关系,我们执行起来就会被动啊。我建议你还是到公司去,和他们好好地协商解决,你看怎么样?
丁彩云看见他说完就开始忙别的事情了。手里纸巾的余香仍然袅袅,但是,却分明有了逐客的感觉,我一个女人,懂得什么……如果我懂得这些,说不定我已经坐在你的位置了。她禁不住嘟囔一句,还好,那位同志仿佛没有听见,正出神地看一张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丁彩云只好尴尬地打着招呼,那,那我还是先到公司去看看?
无论怎么样,都不能便宜了他们,那是我的钱。丁彩云每次都是这样给自己打着气,但是,随着自己奔波的次数越来越多,她要回钱的信心,却越来越不足。儿子,她望着儿子学校的方向,那是这座城市最好的学校,她的儿子李嘉诚就坐在那所学校的某个教室里。马上又要交学费了。她哪怕有一丝的希望,都要想办法把这钱要回来。其实,要不是儿子,她还摆着地摊,直到有一天,她参加孩子的家长会后,她忽然就看见她孩子班级的家长里,就有那位头上被套了乳罩的城管,然后,晚上李嘉诚回来就闷闷不乐,说以后能不能别再摆地摊了,班上的同学背后都在说。丁彩云愣住了,她抱住孩子,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儿子学习成绩是那样的好,她不能让他有任何不高兴,她怕影响他的学习。丁彩云告诉儿子,她明天就去找一份正式的工作。
现在,她坐在这里,秋天的阳光有些灼热,把她烤得像旁边的树冠一样,有些蔫巴。她不知道准备上哪里去了,就好像眼前有一片早坠的树叶,被风吹得一会往这,一会往那,可能她也不会知道自己将往哪里去。
大姐,看你窝在这里老长时间了,焉不耷撒的,就感觉你好像有一肚子为难的事啊?
被声音惊扰的丁彩云,抬头竟然发现面前一个将近五十的中年人,穿着警察样的制服,望着自己,胖乎乎的,浓浓的眉毛翘得高高的,直直地瞅着她,一脸的真诚,丁彩云不禁扫了一眼自己的身上,看有没有什么,你,你想怎么样?
哦,我观察你许久了,那人得意地说,我就躲在那边的树后,你没有发现吧?他边说边用手指不远的一棵玉兰树。看来,我应该帮助你。
你?丁彩云疑惑地望着他,大白天的,这老头想做什么?自己现在一副邋遢样子,他应该不会有什么想法吧?再说,我又没犯什么法,还想怎么样?她忽然想起那个王守天,如果这人有什么企图,我就拼死不从。
妹子,你放心,我绝对就是好人一个啊,胖老头抖抖身上的制服,一脸的严肃。如果你不相信我,这个世上,还有谁值得你相信?老人家我专门打抱不平,你有什么冤屈,尽可以告诉我!
说就说,正憋得无处倾诉的丁彩云哗就打开了话匣,听得胖老头时而咧开大嘴,时而握紧拳头,这些家伙,怎么能够如此推诿,看来,老子今天非管不可了。走,我带你去要钱!就去那个奥力斯的公司,谁都不找,就找他们的总经理。老头眉头紧缩,好像气得不轻,不由分说,拽起了蹲在花坛上的丁彩云就走。
你看你们公司的名字,胖老头甩开堵截的人,指着被堵在门里的总经理,你看你们公司的名字,奥力斯,奥力斯,就是“熬死你”啊,你说你们还算是人吗?人家一个妇道人辛辛苦苦在你这儿工作,凭什么不给她工资?还有没有王法?人家容易吗?汗?不容易,应该多少钱就给人家多少钱。不要这样缺德,要修行好自己……
总经理忽然见门被人撞开,拽拽西装的领带,正想发火,却见以前常来的丁彩云前面,有一个气呼呼的胖老头。他赶紧用手抬抬眼镜,眄视着这个胖老头,脑子在飞快地转:此人是警察系统的退休干部?还是哪位警察的父亲?不知道是哪路的神仙,不然,怎么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有正常思维的人难道不知道我侯某人的背景?
您老教诲的是,嗯,嗯,教诲的是啊!他瘦瘦的身体,弯得像虾米。老人家,先坐下,喝杯水,然后,慢慢说,好不好?你放心,这件事情,绝对可以办好的。侯经理掏出了一支中华,丢给了胖老头,胖老头犹豫了一下,朝四周望了望,接了过来,嗯,看你这样懂礼貌,我就抽这一支,不许你再给我第二支了,听见没?
您老请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第二支了。侯经理搬个椅子放在胖老头面前,说你上楼也不容易,歇会,我现在就安排会计去把这个女人的账结一下……
做人啊,其实就应该顺着良心去做,否则,会遭报应的,知道不?胖老头贪婪得狠吸一口烟,咳嗽了几声,他对站在旁边显得有些目瞪口呆的丁彩云说,抽烟不算贿赂,我不会因为抽支烟,就放弃我的原则的,哈哈,我没说假话吧。你看这些家伙,别看话大皮厚,没有我摆不平的事情,你结了帐以后,以后小心些,别再上了那些黑中介的当,要找正规的,有执照的,知道吗?
嗯,嗯,丁彩云机械地应答着,她的脑子已经完全适应不了这忽然的转换,她觉得眼前的这个胖胖的老头,除了抽烟时候,别的也算真诚,难道,他真的就是自己现在的救星?丁彩云不禁有些感激:谢谢,谢谢您,您是领导?还是领导的父亲?
哈哈,胖老头忽然得意地笑起来,我孙子才是领导!
胖大吹,值班医生找你好长时间了,你这家伙假装上卫生间,竟然又出来惹事情,这下还跑到人家公司瞎闹?还不跟我们回去!说话时间,两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进门了。刚才还义正词严的胖老头,立即站了起来,糟了,我就出来一会,你们怎么就能够找得到我的啊?不就是出来一会嘛,我不回去。
你如果不回去,今天晚上的饭你还想不想吃?
哈哈,候经理指着胖老头制服里面的病号服装,说如果我侯某人不细心,还就让你吓唬住了,死老头,幸亏我安排手下打电话给精神病医院,人家正找你呢!
对不起了,这家伙发病前原来是开三轮车的,看见穿制服的就紧张,现在一发病,就穿上自己偷偷买的仿制服装,出来吓唬人,两个医生推推搡搡就把胖老头给架走了。
不行,我答应把人家妹子的钱给要回来,他们还没给呢。你们这些家伙,我不是精神病,不是,你们才是啊。胖老头的声音越来越远了。侯经理的声音却越来越强,他又抬了抬眼镜,对面前的丁彩云说,你啊,就死了这条心吧。如果你再来骚扰我,我就报警抓你,让你吃几天牢饭,听见没?还不快滚出去。
丁彩云此刻已经不是用简单的惊异来形容了,眼睛半天没有眨一下,白眼珠翻得有些吓人。这个女人显然已经被这场景忽然的转换,搞得满头雾水,她忽然瘫坐在地板上,双腿半圈着,今天你们不给我钱,我就死在这里,说完,她就号啕大哭,鼻涕和泪水,在她的面容上开始肆虐。她甚至绝望地准备一头撞在眼前这个家伙的身上,然后,抱着他,和他一起去跳楼。
哭吧,哭吧,你认为这样就能够让我们心软了,玩你这把戏的我见得多了。侯经理前进一步,他有些不耐烦地望着脚下的这个女人。
但是,他显然低估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力量,丁彩云就在那一瞬间,跃身抱住了经理,死命地拥着他,向窗口的方向推进,这让侯经理顿然恐惧起来,保安,保安!
两个保安冲了进来,他们死命地拉开了丁彩云的手,这个女人,已经开始疯狂。你们,你们这些家伙,快付给我应该得到的钱!她仍然在喃喃自语,然后,两只眼睛凝滞般地盯着已经有些哆嗦的侯经理。他拿着纸巾,正死命擦着丁彩云碰在自己西服上的鼻涕。
他妈的,侯经理远远地望着眼前这个已经完全被激怒的女人,对两个保安说,呆会好好收拾她,让她知道我们奥力斯的厉害。
你是丁大华丁哥的姐姐吗?一个小个子的保安望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忽然问。
有种你一切都找我,不许朝我弟弟身上扯。丁彩云的眼里充满了憎恨,她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她的心里能够想到的只有钱,她知道,她的孩子需要这笔钱。学校今天统一校服,明天又搞什么活动;今天要买鞋子,明天换裤子,都得花钱。钱,就是她的一切。
小个子保安在侯经理的耳朵边嘀咕了一会,侯经理的脸一会变白一会变绿,那就叫会计把钱送过来,他安排另一个保安。
大姐,我原来就是丁哥的兄弟,我以前经常去他那里,你不记得了?我们老总非常仰视丁哥的义气和过人的武功,当时瓶打那家伙脑袋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对方那么多人,丁哥一点惧色都没有,那场面,真让人荡气回肠啊!丁哥马上就出来了吧?出来以后,我们侯总绝对会是第一个安排接风的兄弟啊……
呵呵……呵呵呵,这事情……这事情,怎么不早说啊,真,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侯经理尴尬地笑了几声,丁哥出来以后,你千万不要告诉他。我们之间竟然会有这样的误会啊。
丁彩云什么都没有说,她一把抢过会计手上的钱,数都没数,咚咚地跑下楼去,然后死命地跑,死命地跑。阳光下,无数双眼睛都惊异地注视一个身体瘦弱的女人,在路上发疯地跑着,直到拐过一道围墙,躲进一个无人的角落,才举起手里的钱,忽然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这个名字叫丁彩云的女人,在这个平凡的下午,可能幸福得有些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