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在春天

■夏泽奎

杨飞独自一人坐在报社的办公室， 舒心地品着茶，看着报纸。 这样的时光于他不是常有的。 他负责《 青春热线》版的采访和编辑任务。 如今，青少年的问题可多呢， 每天都有杂七杂八的事等着他去做。 虽然他是名牌大学新闻系毕业的，但他丝毫不敢懈怠；因为要想得到领导的赏识，光靠自己的能力是很难的， 还得学会投机、 钻营这一“ 登龙术”。 原本，他那种朴实、耿直的性格是勉为其难的，但这种性格倒也适合被人们称为“ 无冕之王”记者这一职业。 虽然有些辛苦，但比起他小时候上山砍柴的那种滋味，算不了什么。

电话铃响了起来。 每当这个时候，杨飞总有点激动。 他拿起话筒，“ 喂？ 你好！ 是余莉吗？ ”传来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找别人的。 电话挂断后，他觉得心头涌出一股连他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近乎难受的滋味。 余莉，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呢？ 直到现在他仍未见过她一面。 但是，每当听到她那熟悉甜美羞涩的嗓音， 在每个星期六上午约定九点钟开始他们的通话时，他总是想象着：她应该是一个面容苍白、漂亮而又略带忧郁的女孩。 每次通完电话， 杨飞总对她说，“ 你能不能来我办公室坐坐？ ”她呢，又何尝不想去看看这位知心的当大记者的“ 哥哥”是什么样的？ 她的这种急切心情与日俱增， 只不过她始终不好意思对杨飞说出来而已，何况，她要想实现这个简单的心愿，显然是有些困难的。

电话铃声又一次响起。 杨飞拿起话筒，“ 啊，是余莉？!”他又有些激动。“ 对不起啊，杨飞哥哥，让您久等了。 我爸妈刚出去，说是和哪个公司的经理谈生意。”“ 没关系，没关系，我不会计较的。”杨飞说。“ 那我们进入正题啊？ ”余莉说，“ 像我们这样还在读书的女孩，能不能谈恋爱？ ”余莉说这句话时，心里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杨飞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问题。 他自己也琢磨不定， 因为他跟她年龄相仿时，是谈过恋爱的。 假如现在他说不应该，似乎没有道理，而且她也不会信服。

去年夏天， 余莉寄来的那封信还好好地放在杨飞的抽屉里。 他一直没有忘记，她想要得到一个圆满的答复——

尊敬的杨飞哥哥：

您好！

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吧！ 相信您对于一个陌生的、 急需得到帮助的女中学生的直率是不会介意的！

我除了紧张的学习之外，还是学习，每天只是往返于学校和家庭之间， 上学是爸爸亲自开车送我，放学也是爸爸开车接我，我想要得到的一切一切，家里的大人几乎都满足了我，和班上的同学相比，我简直是过着一种“ 小公主”式的生活。 但是，家里的大人对我这个惟一的小公主的要求也是很苛刻的。 他们要求我的学习成绩必须排在同年级的前五名，而且不让我单独出去玩。 我是个自尊心强的女孩，对于学习我向来是很专心、很努力的，学习成绩一直也很优秀。 可是，有时候我也想走出来，到大街上自由自在地逛逛，可就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

我与外界的接触几乎是零。 我只能偶尔从电视上了解一些外面的世界。 我觉得我的生活过得实在是太枯燥了，太苦闷了。 在暑假期间，爸爸妈妈出差了。 我从地摊上买了一本琼瑶写的书，看完之后，我被她所述的那种男女之间“ 罗曼蒂克”式的爱情感动了。 我这才发现，我的内心世界是多孤独，多么苍白，我的心里慢慢萌发了想谈恋爱的想法。 有时，我会在梦中想象我和男孩子在一起玩的欢乐情景。 可是，当我一跟男孩子说话，我就会感到紧张、害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已经深深陷入到对男孩子的单相思中去了。

我只能从家里订的报纸上，看《 青春热线》版上的一些文章， 才能得到一点点慰藉。 也是在这时，我注意到了“ 责任编辑杨飞”这个大名，于是我就鼓起勇气向您写了这封信，诉说我内心的苦衷，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杨飞看完这封言真意切的信后， 为余莉这种坦诚和信任感动了。 他向总编反映了这个情况，想把这封信刊在《 青春热线》版上。 总编听后，沉思了片刻说，这个问题很有代表性，可以刊发。 后来，杨飞用《 一个中学生的来信》为题刊发了，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一段时间以来，杨飞几乎天天都能收到许多中学生的来信，电话铃声也是响个不停……

“ 杨飞哥哥，您说话呀，您快点回答我，行吗？ ”余莉心焦地问。 杨飞终于下定决心对她说，“ 是不行的。”“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给我解释清楚哇！”杨飞听到话筒里隐隐传来轻微的哭泣的声音。“ 余莉小妹妹，你怎么啦？ 你……”电话已经挂断了，杨飞颓然地放下了话筒。

杨飞叹了叹气，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玻璃窗，一阵凉风扑进来，他打了一个冷颤。 毛毛雨接连下着，好像要下完一整个春天，让人感到心烦意乱。他居高临下看下去，只见街道上车流、人流在缓缓地移着，看着看着，他觉得模糊起来。 渐渐地，他的内心深处想起C 城的女朋友来……

余莉的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了。 在这次同年级的单元测试后，她未能排在前五名。 班主任亲自找她谈话，问她是什么原因？ 她说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班主任把电话打到她的家里，是她妈妈接的。“ 喂？ 是余莉的妈妈吗？ 我是张老师。 ”“ 张老师好，许久没联系了。 您为孩子操心啦。 ”“ 不要客气，不要客气。 最近，你们了解一些余莉的情况吗？ ”“ 余莉，她、她怎么啦？ ”“ 她听课老是心不在焉；她的眼神告诉了我，像是有什么心事，这次同年级的单元测试， 她的名次排在了第十二位。 ”“ 啊？ 我和她爸在前段时间老是出差，没顾上管她。这死丫头竟然退步成这样。 那，那这样吧，张老师，等我问问她后，再回您电话。 ”“ 可别凶孩子啊，你这漂亮宝贝女， 我从来都不忍心说她几句重话呢。 ”张老师笑着把电话挂了。 余莉的妈妈听完张老师最后一句话， 心里的气才稍减了些。 仔细一想：是啊，要怪只能怪大人对她的关心太少。 可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谁叫她爸妈都是生意人呢？

晚上，余莉回到家里，看到妈妈闷闷不乐地坐在沙发上，心里有点慌了。 她闪身走进书房，关上门，然后老老实实地做作业。 余莉的妈妈把张老师通报的情况告诉了她爸爸，她爸爸也感到吃惊。 女儿一向是很听话的，怎么会是这样？ 他们分析情况后，一致认为女儿肯定受到了外界事物的干扰。

半夜，余莉的妈妈悄悄推开她的房门。 她妈妈翻了翻书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物。 又走到她的床头，轻轻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是一本书。 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抽了出来，拿到自己的卧室一看，顿时明白女儿成绩下降的真正原因了。

早晨，余莉醒后，用手摸了摸枕头底下，书没了。 她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生怕被妈妈和爸爸叫去盘问。 可是，整整一天，余莉的妈妈只是很婉转地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妈妈知道你是一个自尊心很强、懂事的乖孩子。 ”

其实， 余莉的妈妈又怎能真正理解女儿那颗孤独、苦闷的心呢。

杨飞已半个多月没接到余莉的电话了。 每到星期六上午， 他总是坚持坐在办公室里品茶、看报，但这一次他坐不住了，他急切地想知道余莉的情况。 可是没有余莉家的电话号码啊？ 这时，他才发觉快乐的星期六再也快乐不起来了。 准确地说，他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孩。 这种喜欢是建立在彼此间的真诚、信任之上；这种喜欢是近似于哥哥对妹妹之间的那种情感。 如今，再也听不到那亲切的、甜甜的叫“ 杨飞哥哥“ 的嗓音了，他觉得生活中仿佛失去了什么。

一天，总编拿着一份材料来到杨飞的办公室，看他正专心致志地阅稿，就对他说，“ 小杨，近来你的工作干得不错嘛！ ”杨飞没说话，心想，我才不稀罕你这假惺惺的表扬。 按硬件和软件，我的职称你也该给我批了。 别人给你送礼，我才不呢。 总编又说，“ 小杨， 市八中有一个获得全国优秀教师奖的老师，我们报社准备大力宣传她的先进事迹。 近段时间你就去采访一下吧， 争取在五一前见报。 ”“ 好，我一定完成任务。 ”总编满意地走了。

对于领导分配的工作，杨飞从来没什么怨言，哪怕是额外的，他也是认真去做。 他认为年轻人多锻炼一下没什么坏处。 他把这一期的版画完后，就着手列了一个采访提纲。 下午，他来到市八中。 那一栋栋整齐的教学楼和朗朗的读书声， 让他找到一种曾经拥有过的亲切感。 在校园中央花坛驻留一会儿，他快步登上了三楼的校长办公室。 校长正在开会。他等了半个钟后，还未开完。于是，他径直找到校办的一个办事员说明情况。 几分钟后，一个头发稀少，戴金边眼镜，瘦瘦矮矮的人走出来，说，“ 快，快，快快请大记者进来。 我们正开一个关于表扬优秀教师的会。”杨飞想，这就是校长？还真看不出来，就跟着进去了。

余莉在下午的第三节课下课之后， 拨通了爸爸的手机。“ 爸爸，今天晚上您九点钟来接我？”“ 莉莉，学校有什么事吗？ ”“ 当然喽！ 张老师说叫我留下来。 ”余莉的爸爸心想，张老师说的，不会有什么错的。“ 好，行。”“ 您可要帮我跟妈妈解释清楚啊。”“ 知道了，你放心吧。 ”

晚上，学校的领导为了表示对杨飞的欢迎，同时也是庆祝张老师荣获“ 全国优秀教师”奖，特地准备了丰盛的晚宴。

赴宴的有校长、张老师、还有两个男生和两个女生，加上杨飞一共七人。 席间，校长，“ 杨记者，为了让你全面了解我们张老师的先进事迹， 我们叫了几位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 你可以跟他们也谈谈。”杨飞高兴地说，“ 谢谢您考虑得那么周到。”校长满面春风地又对张老师说，“ 你先给杨记者介绍一下这几个学生的情况吧。 ”当杨飞听到“ 余莉”这个名字时，不禁一愣：“ ……,这就是余莉？”“ 你们认识？ ”张老师问。“ 哦！ 不认识，不认识，只是，只是……”余莉也感到奇怪，怎么这么巧？ 难道就是那个好久没电话联系的杨飞记者吗？ 她觉得耳根有些发热，偷偷地瞅了一下杨飞，心想，人长得还挺帅呢。

夜里，杨飞辗转反侧睡不着。 他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余莉的影子。 余莉， 果然比他想象的还要漂亮，苹果似的脸蛋儿虽然显得苍白，但是她的这种苍白反而衬托出她与众不同的气质来。 一双黑黑的， 略显忧郁美丽的大眼睛， 更让他久久不能忘怀。 杨飞喜欢的就是这种女孩子。 可这怎么可以呢？ 余莉只是一个中学生， 况且他自己有了女朋友。 杨飞陷入到非常痛苦、矛盾的心理中去了。

余莉呢， 自从那天晚上见到英俊潇洒的杨飞后，她再也没有了从前那种孤独、苦闷的心理了。因为她已经暗暗地恋上了杨飞， 甚至比杨飞还要强烈。

又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 九点钟， 电话铃响了。 这次，杨飞觉得铃声嘹亮而急促，他预感到是谁了。他拿起话筒，“ 喂，您好！”“ 杨飞哥哥，我、我、我爱您！”声音凄婉。杨飞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感动得留下了眼泪。 他被余莉的纯真， 更为她的勇气，彻底征服了。 怎么办呢？ 我可不能伤害她啊。

杨飞走到窗前，放眼远处的山峦。 他仿佛看到树木的枝干上冒出了嫩黄的叶芽。 山坡上的小草在春雨的滋养下，更显得活泼、可爱。 只是，街道上的车流和人流依旧像从前一样，缓缓地、缓缓地向前移动。 C 城的女朋友，渐渐在他心目中变得模糊了，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都说时间像流水， 可我却觉得这一个星期过得太漫长、太漫长……自从你走了以后，我想了很久，不知道该不该写这封信。 我根本没想到，我们会这样相遇。 杨飞哥哥，你现在在北京怎么样？ 生活过得还习惯吧？ 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身体。

这一个星期，每当夜深人静时，我真想听一听你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我时常失眠，可能是受到的刺激太多，想的事情太多的缘故，或许过几天就会好起来吧。

盼你早点回来。

……

不管旅行多么疲劳， 不管出差在外的事情多么繁重，我总是想起她，想起那个越来越熟悉的面孔……我自问，我还能拥有这份思念的权利吗？ 不敢、不愿、不应该、不可能……我已经不是学生时代那个无所顾忌的我了，一万条理由都在提醒我：我不能……

你走了以后，我感到十分孤独。 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上天早已为我们作了这样的安排。可它为什么又是这么的不公平呢？ 你刚从北京回来没几天，这次又匆匆的去武汉了。 虽然你只去五天的时间，可这短短的时间对我来说又是那么的漫长， 漫长……

你走后的第二天晚上，我十分想念你，就自己喝了两瓶啤酒。 当时我的心里非常难受，晚自习在教室里差一点吐了。 你知道吗？ 此时，我多么希望你能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说一些安慰我或责怪我的话。 至少在现在是不能实现的，因为你有你自己的事，我不能拖你的后腿。 假如这样，我觉得我是你的累赘，我会感到内疚的。

杨飞哥哥，既然我们有缘相识、相遇、相恋，希望我们能珍惜这段美好而又快乐的经历， 直到永远。 同时，我也庆幸遇到你这位英俊、潇洒的“ 男朋友”，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再说一遍：我会用心去爱你，用心体贴你，你知道吗？

盼你快快归来！

……上一次是北京，现在又是武汉，我也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什么老是出差……

……杨飞哥哥，请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学习的，绝不辜负爸爸、妈妈，特别是你对我的期望。

……

某一天上午，余莉正在杨飞的寝室里听音乐，突然有人敲门。 杨飞开门，却是C 城的女朋友突然出现了。 杨飞挡住门口，紧张地问道，“ 你这么就快来了？ ”“ 我临时改变了计划， 提前三天买到了车票，怎么，难道不高兴吗？ ”杨飞一时窘住了。 女朋友看到杨飞那紧张的表情， 说，“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瞒着我？”“ 没、没有……”“ 让我进去！”杨飞只好让她进去。

余莉什么都明白了。 她“ 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临走时，门“ 咣”的一声被带上了。“ 杨飞，这是怎么回事？ 你给我解释清楚？ ”女朋友冷若冰霜地问。

这件事情， 杨飞永远没法向他女朋友解释清楚。

秋天到了， 大雁习习向南……杨飞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默默地思索着那已经远去了的、远去了的一切、一切……他觉得心里有点憋，有点胀，便起身来到窗户前，久久地伫立着、凝望着远处那一座座连绵起伏的山峦。他的心里不禁感慨万千。他看到， 那一片金黄色的树叶在明媚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万物成熟的季节； 这是获得收获的季节。

就在刚才，他读完了一封信：

……杨飞，我既恨你，又感谢你。 如果那个阶段没有你，我不知道我将会怎么样？ 也许，我会想出非常蠢的办法过早地结束我的一生。 现在请您放心好了，我已收到大学的录取书，我会好好珍惜这样的机会，并且，我还会好好地去走完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