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孽
2013-11-16吕燕
■吕燕
莲重重地坐下来,双肘撑在桌上,慢慢地开始吃早餐。 那包子花卷,已经不再温热,但莲懒得再把它们热一下,宁可将就一顿。
家里静悄悄的, 只有莲沉默不语地吃东西发出的微微响声。 坐对面的男人忽然“ 呜呜哦哦”地说起话来。 莲抬头看着他。 男人不断地发出声音,颤抖的手努力地指向桌面的包子。 莲皱起了眉头:“ 你吃不了这个,自己不知道吗?! ”但抵不过男人一脸渴望,莲只好掰了一点,塞到他嘴里。 男人迫不及待地嚼了几下,却“ 哇”的一声呕吐起来,脏了一身一地。 莲的手来不及缩回来,半支手臂都被吐脏了。 伺候了一早上收拾停当, 这下子不但得重来,还要拖地换衣服!“ 不让你吃偏要吃,你存心的是不是?! ”莲一下子火了起来,恼怒地瞪着男人。男人不敢抬头,满脸愧疚。
莲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毛巾。 站在卫生间里,一抬头,看到镜子中臃肿苍白的人儿,莲有点儿失神。 曾经, 自己也有过矫健的身躯和鲜活的脸庞啊! 她悲从中来,泪水冉冉而下。
二十年前,莲跟老公生活在一个小镇上。 那时候的小镇生活, 犹如秋日刚从电影院中走出的感觉,平静如水,温暖灿烂,带着一点儿恍如隔世的不真实。 但莲感觉自己是幸福的。 为什么不呢? 老公在机关工作,收入虽然不多,但稳定,儿女一双,乖巧漂亮,而自己虽然称不上貌美如花,但身材丰满,长相也还不错。 一切,都那么的让人满意。
所以,老公跟玫有染的消息传到莲的耳中时,对莲而言不异于晴天霹雳。 刚开始的时候,性子刚烈的她, 真想一死了之——然而想到一对年幼的儿女,她的心,很快就软了下来。 丈夫再怎么不对,孩子没有错,他们还那么小,怎能没有了妈妈?
莲没有死。 她老公倒是调动了,举家到了城里生活。以后,他们不会再有以后了吧!莲恨恨地想。隔得远了, 那个一笑起来就媚眼如丝娇小玲珑的女人,也不能再跟自己丈夫有什么瓜葛了!
城市生活比小镇生活要精彩得多,物质丰富,交通方便。 唯一的不足,就是老公应酬太多。 但职位升了,人就更忙,莲倒不介意,日子过得舒心而滋润。
直至某天,因为要办事,莲走了一条以前极少经过的路, 瞥见一个女人从某酒店里神采奕奕地走出来。那个女人,她此生难忘。酒店门口,停着男人的车,车上空无一人。
莲早已记不起,那一天,她是怎么回到家的。原来那么多年,他和她,真的从没有断过! 即使他们离开小镇, 来到了这城里——那也不过是给他与她相聚提供了更大的便利而已!
第二天,莲没有上班。 单位打电话来,她只说一句请病假。 她呆坐着,不吃不喝,又一次想到了死。 出神地望着窗户时,门外响起了孩子用力拍门焦急叫喊的声音。莲的眼泪汹涌而出。她踉踉跄跄地冲过去,猛地打开门,抱着孩子,放声大哭。
莲咬着牙,逼自己到厨房去煮了白粥,一点一点地给自己灌了下去。
男人再回来,她一字不提。
她选择忍耐,等待。 十五年,每日每日,心里的痛,如同被蚕啃噬,啃得她心力憔悴,容颜衰老,而内心的恨,一天又一天地堆积。
终于,儿子和女儿都读完了大学,又先后成了家。
没多久,某个夜里,玫在路上遭遇抢劫,她抵抗被打,陷入昏迷,再也没有醒来。
同是从小镇上出来的人们说起这事儿, 不胜唏嘘。 莲听了,只沉默不语。
回到家的时候,看到男人极力掩饰悲伤,莲心里五味杂陈。 但她仍然只字不提。 有时候,她甚至恍惚地想:后半生,他们是否终于可以相依为命?
男人或许是年纪大了,自从玫的死讯传开,他待在家里的时间竟然多了许多。
可世事变幻无人能料。 不到一年,男人中风偏瘫,失去了大部分的语言能力和行动能力,日常起居全得由人照顾,连进食,都只能吃流食。
莲没有请保姆。 她不愿意家里忽然多出个陌生人来。 前半生,无论是爱,是恨,是哀,是愤,全都因他而起,这后半生,不如就这样走完吧。
只是,偶尔,看到年轻时的照片,或想起曾经的自己,她会忍不住心底的悲伤,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