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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形凶手(短篇小说)

2013-08-15○衣

文艺论坛 2013年19期
关键词:雅丽宁海坏蛋

○衣 水

我叫麻天宝,是省电视台都市频道《DV观察》栏目的通讯员,干的是不拿工资只赚点稿费的行当。我不是无业游民,我干《DV观察》通讯员,干的只是业余喜欢。不过经常在《DV观察》发短片,认识的和不认识的朋友,都以为我在《DV观察》工作。

各位朋友,我拍的短片里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身边有什么新鲜事儿,就打我手机,我随叫随到。按照惯例,我介绍说我高富帅,大家肯定认为我说瞎,不过我说我高和帅,这就是实事求是。不过我终究会富贵,今年二十八岁的我,有这样一双勤劳的手。

我这么说着,举起了这么一双普普通通的手,也是举起了这么一个廉价的DV机。我跟《DV观察》的编导混熟了,就成了哥们儿。编导私下说,麻天宝,你这是搞征婚?我说,机会难得,借贵宝地征一下婚,谁让我还光棍儿一条呢?编导说,那就给你这个机会,你的片儿就不删减了,全播。

这上面那一小段儿自我介绍,是我自己录制好给《DV观察》栏目的。《DV观察》搞了个年度优秀DV短片评比,我一个短片有幸忝列。不过令我高兴的不是年度优秀不优秀,而是年度优秀DV短片奖金给五千块。

从《DV观察》栏目组一出来,我又摸了摸揣在怀里硬帮帮的五千块。五千块啊,就是这五千块,也不是这五千块,是这五千块是奖金,让我的心憋得突突的。

不可得意忘形,我想到编导给我五千块奖金时说,再接再厉。

再接再厉,我举着DV机对自己说。

这时候有电话打来,我把DV机挂在脖子上。待掏出手机一看,是陌生号儿,给我打电话的大都是陌生号儿,都是给我提供线索的市民。不过这个陌生号儿,也不算陌生,它是景雅丽的,只是我没存在手机上,我早记心里了。

景雅丽是我这次获奖DV短片《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的女猪脚,男猪脚当然就是她老公宁海涛和另一个小色男。景雅丽不会知道得这么快吧,我想,这漂亮妞会不会宰我一顿?我跟她还没熟到那个份儿上,虽说拍过《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之后,她又给我提供了几次DV新闻线索,诸如醉汉横卧马路丑态百出等,都是烂掉的白菜不很新鲜了,播都没播出来。

我澄了一会儿,还是接了电话。

麻天宝,我被人跟踪了。

听景雅丽这么说,我先是一愣,我知道这也是一个很好的拍摄题材。可是转念一想,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哪有那么多坏人?

也怪我凶杀电影看多了。

年轻男人追你看,还不正常吗?我说。

景雅丽回答,没有这么追着看的。

怎么追看的?

追我两个街区了。

你不打扮就很漂亮,可能是今天打扮了,更漂亮了,我揣测着说,小伙子们追你看,爱美嘛,你别当回事儿就是了。

这是春天,我知道包裹一冬天的姐姐妹妹,春天就是她们的画框,她们裸露的曼妙身材和冰清雪肌就是画框里的诱人景色。

我知道男人的那一点心思,看到像你这样的美女,跟瞅两个街区才是纯爷们儿。

景雅丽有些焦虑,这两个家伙像两个农民工,穿戴不整,满身灰泥,三十多岁了,我感觉他们动机不良。

景雅丽这样一说,我有些担心,景雅丽万一真要碰上歹人,那事儿就大了。

我问景雅丽,先报警吧?

景雅丽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说,还是先不报了。

那先给你老公打个电话?

景雅丽闷闷地说,宁海涛这个人,比警察还麻烦。

那怎么办?

你跟踪他们,在暗处偷拍。

景雅丽这么说,我有些犯犹豫。不是我不想赶过去,在省会的春天,男人追看漂亮妞,满大街都是,已不新鲜。不过跟在男人后面偷拍男人,这就新鲜了。万一被哪个同行给偷拍了,我就BT了。

我坑坑哧哧,总感觉这事儿不靠谱儿。

赶过去不是,不赶过去也不是。

他们一直跟着我,我走投无路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按说景雅丽这样传说中的美少妇,请我这样的大龄男帮个忙、干个啥的,我是求之不得。可是景雅丽毕竟是个少妇,一个有夫之妇,你就是想入非非,那也只是非非幻梦而已。一般男人都这么想,不过又不可能跟她发生点非非的关系。这就对了,只能看着,看着不犯法。若是行动起来两情相悦,也不犯法。若是行动起来,一厢情愿,事儿就大了。

我不想同景雅丽关系密切,不仅仅是看穿了这一层“撑死眼睛饿死嘴”的磨洋工,讨厌的是她老公宁海涛是个事儿妈。自从拍过《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之后,景雅丽给我联系过几次,她告诉我她也喜欢拍DV短片。

景雅丽第一次打电话向我请教,开口就叫我麻老师,叫得我心里很舒服,我也愿意跟她聊聊拍DV短片的事儿。不过手机聊得不过瘾,景雅丽邀请我去咖啡厅。

一个美丽的少妇邀请,说不定还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儿。

我当时这么想,很是兴奋,就很高兴地去了。

咖啡厅的环境好,尤其是包间,不但是个聊天的好地方,也是个谈情说爱的好地方。我和景雅丽聊DV短片聊得很投机,从聊天中我知道景雅丽确实喜欢拍DV短片,她还把她拍的短片给我看了,我感觉画面啥的都还不错。

我就问,景雅丽,你啥时候喜欢DV的?

景雅丽说,很早就喜欢了。

我问,啥时候开拍的?

景雅丽说,看过你拍的《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之后,我就买了这个DV机。

景雅丽说着,把玻璃桌上的DV机向我推了一下。

刚才景雅丽让我看短片时,我就注意到了,她的DV机是大牌子的,价格上也比我的高出一万块。

坐在我对面的景雅丽,说是少妇,不过比我还小两岁。我眼睛看着这个DV机,脑子里却胡思乱想着景雅丽。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大脸盘儿白皙里藏着红润,高鼻梁骄傲地挺立着,厚厚的嘴唇儿,没涂口红,却是天然肉色红,饱满的下巴像温润的蛋清儿。

漂亮,我说,真漂亮。

我伸出食指,摸索了一下DV机的外壳,外壳上细微的颗粒纹理硌在我的食指肚儿上,也硌在我的心里,感觉通体舒泰。

景雅丽说,花两万多块买的,能不漂亮吗?

我抬眼看着景雅丽,看着她不动情却含情脉脉的眸子。

我说,我是说你的眼睛漂亮,真漂亮。

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当面赞扬她,我忘记了这显然是不合适的。

景雅丽说,我知道你是说我的眼睛,很多人都说我的眼睛很漂亮,漂亮不?

景雅丽说着,把她的葱白儿一般的食指伸过来,按在我摸索DV机的食指上。我激灵灵打个冷战,我知道是景雅丽的好看的手指戳在了我的某个柔软的地方。

景雅丽笑吟吟地说,老麻,麻天宝,我就拜你为师吧。

景雅丽说着,把她的DV机拿起来,对准我开拍起来。

我知道她这是一个掩饰。

我说,拍DV有啥可学的?自己没事儿鼓捣鼓捣就成了。我看着她又说,我一直都在看着她,你的DV机器质量高,拍出来画面更清晰,你会比我拍得好。

我一直想让她拍得比我好,这是我的心里话。

我的目的不是拍DV短片。

景雅丽这么说我很是惊讶,直直地盯着她。

我是想,先拍拍短片儿,练练手儿,以后拍微电影,再以后有机会了拍电影。

我愣住了,没想到这个俏丽的少妇,心比天高。我心里惭愧,自感七尺须眉碌碌无为。我伸出大拇指晃在她的眼前。

佩服佩服,我说,向你学习。

景雅丽说,我打算拍一两年DV短片,先练练基本功。

我说,你都计划好了,我祝福你成功。

景雅丽说,这一辈子,我得干些我想干的事儿。

景雅丽对自己前景的规划深深触动了我,我立刻决定,这一辈子也要干一些想干的事儿,不但要干,还要干出一些名堂来。

这一次见面,一开始我以带学生的姿态跟景雅丽聊,现在我感觉她的能量远远比我大,不知不觉是她在带我,把我带进一个梦想里。我们越谈越志同道合,就像两个老朋友,彼此手舞足蹈,仿佛亲密无间。

坏事儿就坏在得意忘形,坏在肆无忌惮。

我和景雅丽嬉笑之间,不知道啥时候她老公宁海涛走过来。我认识宁海涛,我的短片儿《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的男猪脚。一般情况下,我拍过的短片儿播过之后,我就不太在意了。可是这个《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播出后反应热烈,还引起了一场短信大讨论,我就对短片儿里的人物注意了。

宁海涛走过来,提醒景雅丽说,雅丽,你已经跟麻老师学习两个小时了,你不累人家麻老师还累呢。

我没想到景雅丽出来还带着老公宁海涛,带着就带着吧,提前也不说,也不引荐,也不坐在一块儿,你说你这是玩的啥招儿?

宁海涛从大厅里进到包间,尽管他说话很客气,可是我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按说也没啥,人家老公一块儿来,也是尽老公的责任。可是我还是浑身不舒服,再看景雅丽,这漂亮妞就不那么可爱了。不过我终于明白,景雅丽为啥一直让包间的门儿开着,原来是有人在做监工。

宁海涛既然说了,那天的见面就只能到那里了。

这之后,景雅丽又约我几次,我说啥都不去了。景雅丽越是诚恳,我是感到别扭。这之间景雅丽拍过几个短片,约我过去给她看看,我一直推脱本职工作太忙。

有一次景雅丽终于忍不住了,打电话说,出来喝个咖啡,我能把你吃了?

我说,哪里哪里,我确实忙,要不你就把短片传到我邮箱,看后给你打电话。

景雅丽说,等你打电话,黄花菜都凉了。

景雅丽把短片发来,我看了几个,感觉一个不错,就推荐给了《DV观察》栏目,没想到编导当天就给播出来了,还有三百块钱的稿费。我打电话给景雅丽,景雅丽说邀请我吃饭。我说饭就不吃了,你把银行卡号给我,我把稿费给你打过去。景雅丽说啥也不愿意,我说跟你喝个咖啡都有监工,吃饭你再弄几个保镖,你们是把我想成坏蛋了。

景雅丽沉默了一阵儿,我等得有些焦急。

我说,把银行卡号和真实姓名发我手机上。

我正准备挂电话,景雅丽说,我老公整天疑神疑鬼,出个门儿他都要跟着,我都烦透了。

景雅丽缓了一口气,又说,烦透了。

我早就应该知道,跟景雅丽交往会遭来很多麻烦,这麻烦不在景雅丽,在他老公宁海涛。我那获奖的DV短片《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说的就是宁海涛没事儿也要找出点事儿的。那一天撂下景雅丽的电话,我就去电脑里把这个短片调出来,又看了一遍儿。

我一边看着,一边大笑。

此刻我终于明白,媳妇长得漂亮了,也是男人的一块儿心病。

镜头有些晃动,是在32路公交车上。宁海涛和一个小伙子纠打在一块儿。我接到景雅丽的电话就迅速赶过去了。赶过来就开拍,两个小伙子在镜头前格外激动,仿佛是专门为我拍下来这个场景,他们俩又折腾了一阵儿。

宁海涛脸上有些血迹,那小伙子脸上也有,不过这血不知道是谁的。

在我赶过来不到五分钟,警察也来了。

先带到所里,警察说。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景雅丽,也才把她作为拍摄的女猪脚。我跟着一伙儿人来到附近派出所,做跟踪拍摄。

本来就不是个事儿,警察对宁海涛说,这小伙子在公交车上,多看了你媳妇几眼,你媳妇长得漂亮。

警察看了看景雅丽,又看了一眼宁海涛,继续对他说,你媳妇长得确实漂亮,比那当红的影星范冰冰还漂亮一截儿。

再说了,眼睛长在人家头上,人家多看几眼,爱美之心人人皆有,你能把人家的眼睛挖了?这理儿也说不过去。

宁海涛坐在警察对面,一言不发。

澄了一阵儿,警察说,你先去卫生间洗把脸吧。宁海涛气闷闷地去了卫生间。

警察回过头来看这个小伙儿,文文静静,还戴着一副金丝边眼睛,看样子不过二十三四岁。警察看着他,有些想笑,不过景雅丽坐在另一个边,警察忍住没笑出来。

警察说,你这小子,人家媳妇长得是好看,可你也不能追着看,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左一眼右一眼、上一眼下一眼地剜人家。

景雅丽自从来到派出所,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会儿看看宁海涛,一会儿看看警察,一会儿又看看我开拍的DV机。这一会儿她正往我这边看来,我在镜头里看见她,把镜头再拉近,给她一个大特写。这一下景雅丽占据了整个屏幕,我几乎能看清楚她的淡淡的眼影。刚才我一直跟拍,没仔细看景雅丽,待我弄清楚事情的原委,感觉宁海涛闹这事儿是吃饱了撑的。这一刻我看仔细了景雅丽,感觉宁海涛也怪可怜,一个漂亮媳妇别人多看几眼他就忧心忡忡,就肝火旺盛大打出手,早晚还不给闹崩溃了?

这时候宁海涛从卫生间出来,窜进镜头。我不敢使劲儿对准景雅丽拍,要是被宁海涛知道,我在镜头里上上下下把景雅丽欣赏了个遍儿,他还不把我的DV机给摔了?好在《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播出时,把景雅丽全身大特写给删了,不然宁海涛要是看到了,估计又得好多天睡不着觉。

不过我现在看的,是未删除版。

宁海涛一窜进镜头,我慌忙把镜头偏向警察。

警察还在跟这小伙子谈话。

警察说,你就是个小色男,看人家媳妇漂亮,冷不丁看一眼不就成了?哪有直顶顶地看人的?据人家老公说,你在公交上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这么大的人,一点礼貌都没有?

小色男唯唯诺诺,连连称是。

警察又叫来宁海涛,说这小伙子已经知道错了,你们俩虽说干了一架,也不是啥严重的事儿。警察停了一下,看了看两个年轻人,又看了看了景雅丽,小伙子你给人家媳妇道个歉,这事儿就这么办,我还有重要的案子要处理,现在你们小孩找妈,各回各家。

这个短片到这就结束了,不过《DV观察》栏目的主持人加的一个短评,深化了这个片子的深度。

主持人是这么说的:

媳妇漂亮是好事儿,谁不愿意自己的媳妇漂亮点呢?娶了漂亮媳妇那是你的福分。虽说媳妇是你自己的,可你总不能把她整日藏在家里,她也需要工作,需要抛头露面,女人是我们当今社会的半边天。你说我们走到路上,或者在办公室里,碰见漂亮的女同志,我们都把眼睛闭上么?所以做人家老公,那是纯爷们儿,是纯爷们儿能不能把心胸放得宽一些,大度一些?再深入一点,就是做老公的能不能自信一些,能不能给自己的媳妇多一些信任?

我在电脑上再次看完这个片子,又拨通景雅丽的电话。

景雅丽,你还是给我银行账号吧。

就是不给,三百块钱稿费不要了,我也不给。

你这是耍赖。

我就是耍赖,我就不信你那么怕我。

我不是怕你,我是怕你老公,也不想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在景雅丽刚学拍DV时,她几乎天天给我打电话,我也很乐意她给我打电话。不过有一次深夜,我突然接到她老公宁海涛的电话。

宁海涛说,麻天宝,你能不能不让景雅丽给你打电话了?她一给你打电话,我心里就别扭,一夜睡不着觉。

我说,你这个人啊,都是你老婆给我打电话的好不?我们又没说啥。

宁海涛说,我知道,可是我心里还是不舒服,景雅丽就在我面前和你嘻嘻哈哈闲扯淡,我哪里能舒服得了?

我说,你不会不在她跟前?

宁海涛说,不在她跟前,我更不放心。

我说,宁海涛,你真得去看看医生了。

我不得不躲着景雅丽,这三百块钱的稿费,因为宁海涛的提醒,我执意要打到她银行帐号里。

景雅丽说,我呸呸,麻天宝,这是我自己的事儿,你别扯远了。

景雅丽跟我很熟了,尽管见面不多,不过电话没少通。

我说,你快点吧,哪个银行的都行。

景雅丽停了一会儿说,那好吧。

我怀里揣着五千块钱的奖金,厚厚的一叠子,摸着硬邦邦的。景雅丽打电话说有两个心怀不轨的农民工跟踪她时,我的心还在五千块钱人民币的硬邦邦里呢。

我不知道是拒绝她,还是赶过去看个究竟?

景雅丽这个小妖精,在这春意勃发的四月,小裙子飘飘摇摇,高跟鞋得得敲着水泥路面,腿子白皙,小屁股上翘,腰不但细,还露出一圈细腻的肤色,酥胸又挺得老高,一副茶色镜又增添几丝朦胧和神秘。

我在想着这个小蹄子的着装打扮。

我说,你这个小妖精,不被跟踪才怪呢。我要是看见你这打扮,肯定也跟你两个街区。

景雅丽说,别瞎扯淡,我这儿真的很危险。

我说,我这就过去?

又说,你老公没跟着吧。

景雅丽说,我是一个人出来,他在上他的班儿。

景雅丽说得对,我过去的话,那两个农民工要不是坏人的话,我就跟拍一下,回来剪辑剪辑,说不定就能成为一个有意思的DV短片。话说回来,如果那两个农民工见色起了歹心,那就是坏人,我这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也能把他们恐吓住。既然景雅丽不喜欢麻烦,不想麻烦警察,更不想麻烦比警察还讨厌的老公宁海涛,我也就只能自己麻烦点了。

打车到紫荆公园,按照景雅丽说的,我预先埋伏在一棵大树后。我本不用埋伏,端着DV机在公园里乱拍,也不会引起谁的注意。不过我还是很听话,就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对景雅丽的话言听计从。

是职业的敏感?难道我等待的是这个春天最时髦的话题?

过了十来分钟,景雅丽从公园门口的方向摇摇摆摆地走过来,手里拎着一个看似很高档的坤包。

我见过这个坤包,她第一次约我谈DV短片时拎的就是这个包儿,是个高仿真名牌的。尽管我对景雅丽这个包儿不在意,不过保不准别人会在意它,比如景雅丽口中的那两个心怀不轨的农民工,或许他们就是看中了这个包包。

倘若确是如此,我倒嗤笑那两个农民工是笨贼,那包包里装的不过是一些化妆品。

景雅丽一走进公园,就得得地走过来,走过她设计好的每一棵大树,走近我,我内心越忐忑起来。不是恐慌,是见到景雅丽一双细长又细腻的腿,不停地摆动在我的眼前,白花花的肉色挑动了我内心的和弦。

难以想象,紧身裙兜着的是什么样的一个热烈的世界?

她的腹,她的胸,她的脖颈,下巴,红唇,面颊,一副茶色镜遮住的双眸,脑后是高高的发髻。

景雅丽一点一点地进入我的镜头,我讨厌的名牌高仿真包包,也溜进我的镜头。我以为像景雅丽这样的神仙妹子,不应该拎这样的包包,至少也要拎个真包包。她要是我的女人,穷瞎了我也得给她买个品牌的真包包。

景雅丽在镜头里快成特写了,我这才意识到我又胡思乱想了。这个漂亮的少妇,这个漂亮妞,她总让我在见到她的那一刻,想到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我定了一下神儿,直到景雅丽从我躲藏的大树下走过,用她的假包包在手上晃动了一圈,是很自然地拎着带子,在手中晃动的一圈。

景雅丽这是在提醒我,有两个坏蛋马上就要登场了。

景雅丽走过去,开始放慢了脚步,我把镜头拉回来,拉到公园门口的方向。从公园门口到我躲藏的大树,不过百十米。那两个农民工开始由两个点儿,一步一步地变成两个蚂蚁,两个大一点的物体,然后是两个小人,终于是两个大人了。

我看仔细了,这两个跟踪景雅丽的家伙,不像是劫色的。要是劫色的话,他们也不会落景雅丽那么远。看来是劫财的,不过略有常识的贼应该知道,像这样打扮入时手拎品牌包包的时尚女人,银行卡是不会放在化妆包里的,即使有现金,不过三五百块钱。

劫这样女人的财,危险可是太大了。

我替这俩笨贼惋惜,身强力壮的俩大小伙子,去工地上干点建筑一天也挣个二三百块。可惜他俩走错了道儿,碰到我这个拍DV的彪形大汉,又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我按兵不动,景雅丽走出五十米了,她电话我她穿过紫荆公园,准备走背街道儿。

你这个小妖精,我说,你这是拿身家性命开玩笑。

景雅丽说,没那么严重,再说不是还有你吗?

我说,你又不是我老婆,我可不去冒险,我这就给你老公打电话了。

景雅丽有些恼火儿,你敢跟宁海涛打电话,我就不理你了。

景雅丽停了一下,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我实话告诉你吧,麻天宝,跟踪我的这两个家伙,不是今天才跟踪我的,前几天就跟踪了。

景雅丽这么说,我感到问题很严重。

咱报警吧,我告诉景雅丽,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景雅丽有些恼火儿,她在电话里大叫。

麻天宝,你还是不是个男人,膀大腰圆的,不就是两个瘦小的农民工吗?真有点啥事儿,你一个就敌他们三四个。我这么漂亮的美女还不怕呢,你怕个糗啊。

我从来没听过景雅丽说粗话,或许她说,只是不在我这个师傅面前说,可是今天她说“怕个糗”。我“腾”的一下火了,我不是火她,是火我自己,磨磨叽叽这是干啥?

我说,你放机灵点,今天我就做一次护花使者了。

景雅丽听我这么说,转怒为喜,娇弱地说,我就想弄清楚,这两个家伙到底想干啥?

我说,豁出去了,今天就给你垫背了。

我这么说完,就听到景雅丽笑了,我能听明白,这笑是开心的笑。

我说,你笑啥?

景雅丽说,我有垫背的了。

我情愿为景雅丽垫背,这是我自己也没想到的。

那两个农民工已经从我躲藏的大树旁走过去了,他们不知道我在偷窥。他们走出去好远了,大概三四十米了,我从大树背后若无其事地转悠出来。我知道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儿,不能有一点马虎。

可是跟踪,我不能比那俩贼还笨吧。

我的DV机一直开着,拍拍这儿,拍拍那儿,就像一个赏花赏草的家伙。DV机是我工作的机器,此时却成了我跟踪的掩饰。估摸着景雅丽已经走进背街道儿了,那两个家伙也跟了进去。

我走到拐角的路口,犹豫了。

我知道这个背街道儿是个直筒子街,因为走到最后是死角儿,不好掩护。

我给景雅丽打电话,让她拐到另一个背街道儿,那是一个贫民区,街道也是曲龙拐弯的。

这话我一给景雅丽说,景雅丽脱口一句,猪头,你想害死我啊?

听到景雅丽这么说,我几乎崩溃。

这时候我听见景雅丽气喘吁吁地说,我得赶快转过去。

随后是高跟儿鞋一阵儿急雨一般得得的声音。

我挂断电话,心中暗自高兴地说,看你还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我想归这么想,还是迅速地跟上那两个蟊贼,在我看来,他俩肯定是看上景雅丽手中的包包了。

不能出一点差错,尽管我有这个自信,但心还是腾腾的。

拐过一道墙,我看见那两个蟊贼加快了步子,他们前面不远处就是景雅丽。我在那两个蟊贼后面,估摸了一下,也不过二十米远。看样子这俩蟊贼要下手了,他们已经跟得不耐烦了。

那两个家伙顾不得暴露的危险,直接向景雅丽奔去。

我一时慌乱,没想到这两个毛贼,竟然这么胆大,要直接抢劫。我顾不得那么多,急匆匆跟上。

两个蟊贼正要追上景雅丽,景雅丽一扭身,钻进了另一个街道儿。

我松了一口气儿,我知道景雅丽一旦钻进那个胡同,就有躲闪和隐藏的地儿。那两个蟊贼要想抓到她,似乎不是那么容易。

我放慢了脚步,待那两个蟊贼也钻进胡同,我也尾随过去。

这个胡同叫三尺胡同,我以前来这儿拍过老建筑短片。

我没有走胡同正街道儿,而是绕过几座破旧的木房子,等在景雅丽必经的路口。景雅丽一边往前走着,一边回头看,我知道她是在看那两个坏蛋。我感觉她已经不那么慌张了,似乎走几步停下来,故意等着跟踪她的家伙。

这个景雅丽,看来心早放在了肚子里,她一点也不为有人跟踪而忧心。

看景雅丽这么从容,这么优雅自在,仿佛不是逃跑而是在引诱那两个坏蛋,我打算使一下坏,吓唬她一下。这么盘算定,我就偷偷躲起来。

景雅丽近了,更近了,她的高跟儿鞋得、得,一下一下踏在我的心跳上。景雅丽在往前退着走,她在怀疑那两个蟊贼迷路了,没有追过来。

我敢肯定,她溜着墙根儿,既想让那两个坏蛋追上来,又不想让他们追上来。

我在墙壁的一侧,几乎看到景雅丽缓缓试探着伸过来的手。这只手上,长着五根像葱白一样的手指,再次闪亮了我的眼睛,心也跟着咚咚起来。

我一伸手,一把就把景雅丽拉过来了。我在激动之中,景雅丽没有准备,她做梦都不会想到是我。

景雅丽很轻,我这一拉,她就像一只小鸟带着香风,扑进了我的怀里。景雅丽开始厮打,可以说是手脚并用,她已经以为我是那两个坏蛋了。我抱紧她,轻声说,是我,麻天宝。

景雅丽这才平静下来,然后她一把推开我,捂住心脏说,你可吓死我了。

我看了看她,告诉她,你脱险了,这事儿就结束了。

令我惊讶的是,景雅丽却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让你来帮忙,就是想搞清楚那两个坏蛋到底想干啥?他们跟我好几天了,我都没给他们机会,我都是往人群里走。

景雅丽这么说着,兀自笑了。

我说,你报警不就得了。

景雅丽说,报警麻烦,再说不是有你这么个彪形大汉吗?

我苦笑一下,告诉她,你这个小妖精,这是没事儿找事儿。

不过景雅丽这么说了,我已经答应她了,那就好事儿做到底。

我说,那该怎么办?

景雅丽眼珠儿一转,微笑说,你就藏在前面的路口,我慢慢腾腾再往前走几步,待他们跟上来动手,你就用DV机拍上,留下证据。

景雅丽这么吩咐,我就这么做,不过我告诉她,小心那两个坏蛋吃你豆腐。

景雅丽把好看的眼睛翻了一下,白了我一眼,说,老娘就害怕他们不吃豆腐。

我看了看了这个漂亮的少妇,二十六岁啊,就自称老娘了,我感觉好笑,就笑了。

景雅丽说,皮笑肉不笑。

我回答,不对,是肉笑皮不笑。

过了一会儿,那两个坏蛋果然如景雅丽算计的那样,跟了上来。一个人堵在她的前面,另一个人堵在后面,景雅丽把包儿举到头上,看样子惊惊恐恐,哆哆嗦嗦。

我看在心里,很替景雅丽着急,害怕他们俩对景雅丽动手动脚。

可是这两个坏蛋一点也不着急,一个人点燃一支烟,悠闲地吸着,眼睛往空中看着,还不时喷出一口漂亮的烟圈儿,那眼圈儿弥漫在景雅丽的头顶。我把DV机的镜头拉近,看得更清楚那徐徐上升飘淡的青烟。

我想,碰见两个文质彬彬的贼了。

景雅丽开始哀求,并提高了嗓门儿。我知道她这是给我传信儿。

景雅丽说,二位大哥,你们俩跟踪几天了,你们说吧,想要啥,想要钱?这包都给你们吧,里面钱不多,就几百块。

景雅丽这么高嗓门说话,那两个家伙并不搭理她。

景雅丽又提高了嗓门儿,二位大哥,你们嫌钱少?我就是一个上班的,又不是做生意的,也没啥钱。你们看这包儿,还是名牌儿,值个千把儿。

一个坏蛋终于忍不住说话了,骗谁啊,你这破包儿,一看就是个假货,就你这号女人还整天拽拽地拎着,要我就拎着装萝卜了。

景雅丽呆呆站在两个坏蛋中间,我感觉有好大一阵儿她都没吱声。估计她是气糊涂了,按说她是不在乎她那包儿里的三五百块钱,抢走就抢走了,可这个坏蛋这么说她的包儿,说她的包儿是假货。

我躲在离他们不远的拐角后,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楚。

我知道景雅丽是气坏了,肯定崩溃了。

坏蛋甲说,哥们,你还别说,这妞长得还真漂亮。

我在镜头里,看见坏蛋乙眯缝着眼睛,照景雅丽的脸上吐了一口烟圈儿。

景雅丽平时也吸烟,不过是装酷,烟吸得都是看着很假的女士烟,没啥烟叶的味道。景雅丽知道这男人的烟味道冲得很,就屏住呼吸,可是那眼圈儿在她脸前盘旋得太久,故意跟她作对一般,她终于憋不住,呼出一口气,又吸进去一口气。

咳、咳、咳,景雅丽一阵难受的咳嗽。

坏蛋乙伸出一只手,用两个指头摸索了一下景雅丽的下巴,得意地笑了一声儿,滑溜。

坏蛋甲也伸出一只手,去摸景雅丽的脸蛋儿。

景雅丽想抵抗,可是她没有,她用好看的眼睛看着两个坏蛋。

景雅丽说,二位大哥,你们劫道儿不过是想要点钱儿,你们开个数吧,我没带现金,我就让老公带现金过来。

两个坏蛋哈哈大笑,说,这小娘们还挺天真?

景雅丽说,你们得相信我,你想想吧,你们是劫财,我兜里又没装多少,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二位大哥,你们就开个数吧。

两个坏蛋彼此看了看,坏蛋甲说,二万,咋样?拿出二万,保准没人动你一指头。不过,这事儿你自己办,你自己去柜员机取款,不能通过别人。

我听到坏蛋甲这么说,吊到嗓子眼儿的心终于放到了肚子里。看来他们不是劫色,那景雅丽就没什么危险。

我在静观事变。

景雅丽在衣兜里,而不是那个高仿真的牌子包包里,摸了一阵儿,摸出一个银行卡。

景雅丽说,二万就二万,不过你们得让我知道,为啥跟踪我?我看你们也不是杀人放火劫道儿的主儿。

景雅丽是想套两个坏蛋的话,我想以她的鬼精灵的劲儿,应该离成功不远了。

景雅丽提出的条件,让两个坏蛋犹豫不决。

坏蛋甲说,大妹子,你说错了,我们就是杀人放火劫道儿的主儿。

坏蛋甲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闪着白光的匕首。

我立刻想把DV机扔到地上,窜上去打跑他们。可是景雅丽说了,不到万分危急的时刻,我不能露面儿,这会坏了她的大事儿。

景雅丽看到匕首并不惊慌,她反而镇定了。

景雅丽说,就为了那二万块钱,不值得把我的命,还有你们俩的命,都搭进去。

坏蛋甲咬着牙齿不吱声儿。

坏蛋乙说,大哥,雇主给我们二万,这大妹子也给我们二万,二万杀一个人和二万救一个人,我看救一个人好,不犯法,要是杀一个人,保不准咱俩也搭进去。

我看见景雅丽的脸抽搐了一下。

我知道她是被这坏蛋乙的话给吓住了。他们在打自己的算盘,他们似乎在为自己的冒险感到不安。

景雅丽说,还是这么位大哥活道儿,能掂量出轻重。

景雅丽对坏蛋乙说好话,坏蛋乙说,大哥,那边定钱咱收了一万,这边收她二万,我们可以挣三万,这样既不害人性命,又拿到了钱。

坏蛋乙咽了口唾沫继续说,我们要是真把她杀了,逃出去逃不出去还两码事儿,即使逃出去了,到那边这小娘们的老公赖账不给那一万,咱也是干瞪眼,说不准他还会报警,我们俩就完蛋了。

坏蛋甲呵斥坏蛋乙,你怎么把雇主说出来了?坏了道儿上的规矩。

坏蛋乙说,我们又不是道儿上的,我们就是工地上拉砖砌墙的。

坏蛋甲更着急,一瞪眼睛说,你怎么把咱俩也说出来了?

坏蛋乙这才闭嘴,不过景雅丽似乎听出了端倪。

雅丽惴惴不安地问,你刚才说谁雇你们杀人的?

坏蛋甲说,一码事儿归一码事儿,这个不能说给你。

景雅丽指着坏蛋乙说,这个兄弟你说清楚,是谁雇佣你们?说清楚是谁,我再给你们加一万。

景雅丽这一招儿真狠,她已经知道这两个坏蛋不是专业的,不过是附近建筑工地上的伙计,一万块钱对他们来说,就是半年的工钱,就是他们的命根儿。

景雅丽一说再加一万块钱,还没等坏蛋乙说话,坏蛋甲说,一万块钱,买一个信息,这活儿值得。

坏蛋乙好像被恩准做一件事儿,他确定这次他说出来,坏蛋甲不会再呵斥他,他就瞅着景雅丽,大声地说,大妹子,你命也够苦的,怎么你老公要害你,你还不知道?

坏蛋乙这么一说,我看到景雅丽摇摇晃晃,差点晕倒在我的镜头里面。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这嗡的一声是从景雅丽那儿传过来的。

景雅丽慢慢蹲在地上,我的镜头也只能慢慢往下拉。两个坏蛋似乎也不是坏蛋了,他们俩也慢慢蹲下来,拉住景雅丽的胳膊,景雅丽才险些没摔倒。

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景雅丽说这个爱她到骨髓里的宁海涛,怎么会雇人杀害自己的爱妻?我的脑子一团乱麻,我已经理不清楚头绪了,就等有机会问景雅丽个究竟吧。

景雅丽允诺过三万块钱,这两个坏蛋仿佛就是她的手下,这一会儿对她唯唯诺诺。我看见坏蛋乙还递给她一瓶矿泉水,景雅丽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又问坏蛋乙,你说派你们来杀我的,是我老公?

坏蛋乙点点头。

景雅丽说,我问你,我老公叫什么名字?

坏蛋乙说,宁海涛。

景雅丽刚才是半蹲着,现在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也顾不得白花花的腿和红通通的内裤,完全暴露在外面。景雅丽似乎伤心欲绝,鼻涕一把泪一把。

坏蛋甲有些着急地说,大妹子,你还是站起来,把啥东西都暴露出来了,也不好看。还有,钱你还没给我们,我们可啥都告诉你了。派我们跟踪你的,让我们杀了你埋荒郊野地里的,都是你老公,我兄弟说的都是真的,你老公是宁海涛。

景雅丽没理会坏蛋甲的话,她一个劲儿地坐在地上哭叫,那个惨样就别提了。

我感觉景雅丽一直这样下去,会失去心智无法控制住场面,会把两个坏蛋逼急了,他们仍旧会加害于她。

我鼓起勇气拨通了报警电话。

我告诉警察,三尺胡同有两个劫匪,劫持了一个姑娘,情况万分危急。

打过报警电话,我的心立刻放松了。

可是我想到警察出警,大都是开着警笛,这万一惊动了这两个坏蛋,恼怒之极捅她两刀,景雅丽不就完蛋了吗?

景雅丽不能出啥事儿,还好,两个坏蛋为了拿到那三万块钱,正在安慰她。

我把DV机搁在街角儿的一块儿砖头上,把镜头对准了他们。

这是一个实录的场景。

近来我时常打开电脑,没事儿看看增加点自信。

景雅丽说,你那三拳两脚,可够威猛的。

我说,我可是为你做垫背的了。

景雅丽说,你就不害怕么,他们可是有匕首的。

我说,我这么大的块儿头,匕首一刀两刀扎不死,你可不一样了,这么瘦小一刀就给捅透气了。

这时候景雅丽趴在我肩上,咬住我的耳朵。白捡了一个漂亮的媳妇,我感觉整个世界就是我的了。

我在墙角的砖头上架好DV机,就从拐角拐到另一条巷子,待转悠到三尺胡同时,我表现得狼狈不堪,一拐一瘸,一边气喘吁吁地跑向景雅丽,一边大喊,救命啊,救命啊。

两个坏蛋一齐儿朝我看过来,看了一阵儿。不过我却看到了,这两个坏蛋有些紧张。

坏蛋乙蹲在景雅丽的身边,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一直手藏在背后。

我知道,景雅丽背后肯定有一把匕首。

坏蛋甲站在景雅丽和坏蛋乙的前面,他这是把自己设置成一道屏障,把我和他们的猎物隔离开了。我一边跑着,一边琢磨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该怎么办?稍有差池,景雅丽的身上就会有一个窟窿。这个窟窿宁愿扎在我的身上,我这么想,放慢了跑动的脚步,可是又不能让这两个家伙看出什么破绽,这个胡同就这么几十米,眼看就到他们身边了。我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去想了,还有五米,三米,两米,快到一米时,我立刻冲刺。

我就像一个怒火冲天的火箭弹,直扑向坏蛋乙。

我这个冲刺,时间太短了,坏蛋甲没有反应过来。半蹲着的坏蛋乙倒是看见了,可我已经飞起一脚,直踢在他的胸口上,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里的匕首哐当一声,扔在了地上。

我的这一脚,我知道要不了这个坏蛋乙的命,可是也够他喝一壶的,得他半天爬不起来。

我一转身,正好坏蛋甲迎面扑来,他手握的匕首,直直地向我胸口扎来。已经来不急躲了,可要是真给扎上了,也是要了命的。

可是,在这一刻,我哪知道怎么办?也正是不知道怎么办,那本能的抵抗在瞬间完成了。我把左臂一挡,那锋利的匕首给扎个正着。我当时并不觉得疼,可能神经还没反应过来,血也没冒出来。

我把右臂抡圆了,一个拳头直扑向坏蛋甲的面门。

我知道这一拳下去,非打掉他的两颗门牙不可。

我看见坏蛋甲本能地举起左胳膊,能挡得住吗?这一拳头直直撞击在坏蛋甲的脸上,那满脸的灰尘我听见簌簌地落了下来。

这一拳刚过,我抬起右脚,就是狠狠一脚踢在他的大腿上。

只听扑通一声,坏蛋甲应声倒地,那扎在我左胳膊上的匕首,也哐啷一声儿,摔出去老远。

这两个家伙摆平了,景雅丽还靠墙坐在地上,哭得哼哼唧唧。不过这一会儿,景雅丽已经张大了嘴巴,一丝鼻涕正在往她嘴里钻。

我说,吓傻了?

雅丽仍不吭声,她的脸色苍白苍白。

我不知道她是被一场格斗吓坏的,还是伤心得喘不过气?我伸手拉起景雅丽,她想站起来,可是一时站不起来。

我问,受伤了没?

她摇摇头。

一说起受伤的事儿,我突然感觉到疼了。这个坏蛋甲够狠的,我把衣服脱掉,看见一个口子汩汩地往外冒血。

景雅丽终于说话了,捂住,先捂住伤口。

景雅丽说着,自己扶着墙爬起来。

这时候警察开着警车,鸣着警笛驶进了直筒子街。幸亏我提前动了手,不然等他们下车跑到现场,景雅丽的身上真要给扎上几个窟窿了。

有一会儿了,两个坏蛋还趴在地上。坏蛋甲听到警笛倒是想跑,可是他却没爬起来。不过景雅丽缓过了劲儿,给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

我说,我的DV机,在那个拐角处。

一个警察才去前面的拐角儿处,把DV机取过来。

警察问我,你是记者?

我说,不是,我是DV爱好者。

警察又问,是你报的警?

我点点头说,嗯,DV机里有证据。

这时候我的胳膊还在流血,已经把绑着伤口的布条给浸透了。最后,我和景雅丽也被塞进了警车里,只是不像那两个坏蛋,双手被铐着。

我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卷入这样一件凶杀案子里。

景雅丽是受害者,我自然而然就成了受害者眼中的英雄。景雅丽的老公,宁海涛,我还在派出所里做笔录的时候,已经给逮起来了。

我做完笔录,我对警察说,我要做DV短片,我希望我的DV机尽快还我。

警察告诉我,他们已经把DV机拍摄的场景复制了,DV机马上就可以给我。

我进一步要求,就是希望他们能允许我把今天拍到的事儿做成DV短片,能在《DV观察》栏目播出,警察很高兴地同意了。

当我带着DV机走出派出所时,一个警察告诉我,宁海涛对雇请农民工杀人的行为供认不讳。

我说,铁证如山,敢不承认么?

这个警察说,你可要记住了,下次碰到一定要先报警。

我说,我也想报警,可这片儿里的女猪脚不让啊。

这个警察笑了笑说,有啥问题我再联系你。

我说,配合警察,随叫随到。

我从派出所里出来,一天过去了,警察同志也没联系我。不过回家之后,剪辑的这个DV短片,当天晚上的《DV观察》就播出来了。只是播出来了一个上集《丈夫雇农民工杀娇妻》,至于下集,我还有待跟踪报道,深入挖掘其中缘由。

第二天,很多纸媒依据我的DV报道,把这条新闻都放在了头条。我再次感觉这是一个值得挖掘的案件,也是一条很有价值的新闻。我等了一天,警察同志也没联系我,景雅丽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觉得我得主动去派出所一趟。

这第三天,当我走进派出所,我傻眼了。省会各大媒体的记者,都拥挤在大厅里。这些专业的记者,看来比我嗅觉灵敏多了。

我找到前天那个警察,他说,你也是来做后续报道的?

我如实说,我想知道景雅丽的老公,宁海涛为啥雇凶杀人,这个人还是他嘴里说的最爱的娇妻?

警察看看我,你不知道?

我说,我哪里知道?我跟他们夫妻只是熟人,并不是朋友。

警察说,我也搞不明白,审问也没审问出啥原因,宁海涛就一句话,他说他非常爱景雅丽,可是他痛恨景雅丽跟别的男人交往。

我说,就这么多?

警察说,就这么多。

我说,这家伙不是BT吧?

警察说,比BT还BT。

我问警察,他雇凶杀人和那两个农民工杀人未遂,判刑不?

警察说,跑不了的。

我又问景雅丽什么情况了?

警察说,好好的,就是精神受点刺激,昨天就回家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啥好,有一些忧伤和落寞。

警察看看我说,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不好报道?

我说,该怎么写这个稿,我得仔细琢磨琢磨。同样的话,这个警察又给大厅里其他媒体的记者说了,记者们一个个惊异不已。

跟在专业记者的队伍里走出派出所,我拨打景雅丽的电话,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关机。有几个媒体的记者跟我熟悉,他们想从我这里找点啥值钱的东西,我说,别瞎忙乎了,值钱的前天在《DV观察》里都播过了,这后续报道我跟你们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写。

这几个记者熟人根本不信我说的话,他们非要景雅丽的电话。

我说,女猪脚景雅丽关机了,再怎么说,这电话不能给你们,给你们了你们非把景雅丽吵死。记者憋了一肚子气儿,我也憋了一肚子气儿,但气儿跟气儿不同。

记者们散了,我再次打景雅丽的电话,仍旧是关机。

我也只好怏怏不乐地回家。

到下午《DV观察》栏目的编导打电话给我,问我《丈夫雇凶杀娇妻》的后续报道怎么样了?

我说,没啥进展,没挖掘出更深的原因。

编导在电话里笑了笑说,案件一目了然,再怎么审还是那些东西。

编导停了一下,问我,是不是从前几天你获奖的《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的角度,回顾一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值钱的点儿,编辑出一个DV短片?

我感觉编导说得对,就应该从历史的角度来审视这件事儿。经过两个小时的编辑、修改,短片《红颜祸水乎?》诞生了。这个短片,从历史上漂亮女人祸国,到宁海涛因景雅丽漂亮而雇凶杀之,剖析中国男人两千年来的畸形心态。

总算完成了编导下达的任务,当我长吁一口气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如果我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女人做媳妇,我会不会像宁海涛一样,整日不放心呢?这让我一时不知所措,好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

我把编导的任务完成后,又给景雅丽接连打了几次电话,可是她都关机。关机就关机吧,遇到这样的事儿,心不寒也差不多冷了。我想景雅丽要想好好暖暖自己的心,估计也得个三两个月,至少宁海涛和那两个坏蛋移交法院判决后,她才能回到现实生活中来。

这个景雅丽,不知道遇到这样的老公,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有时候我琢磨这件事儿,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高兴?遇到了一个爱死她的老公。悲哀?忍受不了她跟别的男人交往而要杀害她。

想想,这事儿还真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案件已经过去半年了,熙来攘往的人们没有谁会记得案件的结果,人们早就忘记了。要不是有一天景雅丽突然打我的电话,告诉我她想见我,主要是想告诉我宁海涛的一些事儿,我真的也给忘记了。

景雅丽一提到宁海涛,我感觉或许从景雅丽的身上,可以搞清楚宁海涛雇凶杀人的真正原因。我按约来到以前来过的那一家咖啡厅,仍旧坐在了那个包间。这是我第二次和景雅丽喝咖啡,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我不用担心宁海涛在某一个地方监控我了。

坐进包间,我感觉景雅丽半年来明显憔悴多了,穿着也没以前那么花枝招展,也许是因为是秋天了,她穿了一件普通的花格子衬衫,下身是一条牛仔裙,不妖艳也不萎靡,不过看着很舒服和亲切。

景雅丽问我,知道为什么请你喝咖啡么?

我哪里知道?我说。

景雅丽说,感谢你做我垫背的。

景雅丽说完莞尔一笑,笑得很羞涩。

我说,谁让你还是我的半个学生呢。

景雅丽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甩掉了那个尾巴。

景雅丽的话让我一惊。

我说,你是说宁海涛?

景雅丽见我这么说,不再说话,而是从一个坤包里掏出一叠打印纸递给我,然后说,你看看。我不知道这纸上

写的是啥,待展开来仔细一看,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凉。

这张纸上的内容,我不妨部分实录下来,当然,是要省去具体年月日、具体地点和具体人名:

XX年XX月XX日,景雅丽应聘XX公司,公司总经理XXX(男性)通知面试,我感觉景雅丽应该在家里靠我养着,不应该工作。我感觉心里非常难受。

XX年XX月XX日,XX公司总经理XXX(男性)要求员工加班,我就去他们办公室监督。景雅丽跟公司的很多男女员工关系融洽,我感觉到一种折磨。

XX年XX月XX日,我和景雅丽结婚,很多男人赞扬我老婆长得漂亮,我本该高兴,可是我整日不放心,整日惶恐不已。

……

密密麻麻N多条,我看得眼睛都花了。

我说景雅丽,你哪里弄的?每一天每一事儿,你老公都记得那么清楚,账单啊。

景雅丽说,你先别说,接着看,看看下面几页,有一页就是记录我跟你学拍DV短片的事儿。

我说,没那么恐怖吧。

XX年XX月XX日,在XX公交车上,有一个小色鬼盯着景雅丽不放,我心里怒火中烧一般,就跟他打了一仗,去了派出所。

……

XX年XX月XX日,景雅丽要跟麻天宝学拍DV短片,我不想让她学。可是景雅丽非要学,邀请麻天宝在咖啡厅见。我在大厅监视,他们俩谈得兴高采烈,可是我在外面煎熬了一上午,肝肠寸断。该死的麻天宝。

……

该死的麻天宝。

我看到这一句,感觉浑身凉嗖嗖的。我没想到宁海涛这么痛恨我。

“我靠,”我看到这句话,心里不禁骂了一句粗话,“我靠,这是什么事儿?”

景雅丽瞅着我,接着往下看。

我说,不看了,你老公就是BT。

我说着,把这一叠子打印纸撂到桌子上。

景雅丽说,你这还是轻的,那案件之前,他简直就是一个死BT。

我说,不看了,再看我都恶心了。

景雅丽说,你不看了我告诉你,到后来我弟弟来我家,他把我弟弟也看成他的仇人。你知道,我弟弟膀大腰圆,他怒目、仇视我弟弟的时候,我弟弟就收拾了他一顿。

我说,你老公这家伙早该收拾了。

景雅丽一时没说话。

我说,你知道你老公这么BT,怎么不离婚?

景雅丽苦笑,他爱我到BT了,他允许我离婚么?

景雅丽的话让我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难道说他囚禁过你?

景雅丽说,囚禁倒是没有,不过后来他说养着我,连班儿也不让我上了,你说这跟囚禁,不是差不多了吗?

我点点头,感觉在现实中还有这样的事儿,真是不可思议。宁海涛真是把景雅丽当作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了,只顾自己玩耍,全不理别人的感受。

不过还好,我说,景美女,你已经自由了,祝贺你。

那一天我和景雅丽谈得很畅快,我不再担心他把我当作坏蛋,自然也就心情舒畅。

不过相关后续报道,我感觉已经没有必要了,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宁海涛是谁。景雅丽呢?尽管她是一个美丽得令人战栗的漂亮妞,一个婷婷绰约的少妇,那么多新鲜事儿层出不穷,谁还会记得这一桩呢?

又过了很多天,大概是景雅丽受伤的心灵已经抹平了,她打电话告诉我,她要重新谈恋爱,重新过幸福的生活。

我说,祝福你啊,能从阴影里走出来,着实不容易。

景雅丽说,谢谢。

我问,你看上谁了?我帮你参详参详。

景雅丽脱口而出,我看上你了,我现在就想跟你在一起。

你这个景雅丽,竟然看上我了,我说,我可消受不起。

景雅丽有些伤感,感觉是鼻子发酸吧。

景雅丽说,麻天宝,你过来,我们聊聊。

景雅丽这么邀请我,我不知道是拒绝,还是应约。不过经过剧烈的内心争斗,我还是来找景雅丽了。

我问景雅丽,你们办过离婚手续了?

办过了,景雅丽说。

我心中暗自高兴,我这是白捡一个漂亮媳妇了。

我和景雅丽的感情发展很快,两个月后我们就结婚了。结婚后的一天晚上,我问景雅丽,你什么时候看上我的?

景雅丽说,我从一开始就看上你了。

我一愣,看着景雅丽俏皮的表情,问她,一开始是什么时候?

你拍那个《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短片之前,景雅丽说。

我有些纳闷,问她,那时候我们不认识啊。

景雅丽说,你不是有博客和微博吗?那上面不是有你上传的短片吗?也有你的手机号码,你忘记了?

我愣愣地看着景雅丽,不可否认她说的是实话。

我说,你一开始就是有预谋的?

景雅丽说,一开始我只喜欢你拍的短片儿,并不喜欢你,我有老公,我怎么能喜欢你呢?

那你什么时候想跟我好的?我问。

景雅丽说,我发现宁海涛的心理畸形无法救药时。

我问,那是什么时候?

景雅丽说,就是你拍的《漂亮媳妇严禁外人看?》短片的前后,那之后更甚。

我说,为什么不去看看医生呢?

景雅丽说,看医生管用吗?

不可否认,景雅丽说的没错。不过这心理畸形,也不至于在短期内,发展成为雇凶杀人啊?景雅丽躺在我的怀里,却突然站起来爬到我的背后,用牙齿咬住我的耳朵。

景雅丽说,是他自己发展到这一步的。

我问,诱因呢?

景雅丽说,我每天都穿得花枝招展,打扮得既时尚又性感。

我说,还暴露?

景雅丽说,经常跟男人打电话。

我问,比如?

景雅丽说,比如你,比如以前的同事,有时候故意拨一个不知道是谁的男人电话。

我问,宁海涛就这样疯了?

景雅丽不吱声,过了一段,她几乎把我的耳朵咬疼了。

景雅丽停下来,叹口气说,我不知道。

我为景雅丽担心,我说,你难道不害怕吗?

景雅丽说,你是指什么?

我说,宁海涛雇凶真把你伤了。

景雅丽抱紧我的脖子,有你呢,不过我是豁出去了,我已经不能忍受了。我紧紧抱住景雅丽,让她感觉透不过气儿来。

不过有一句话我没说:你是罪魁祸首。

我抱着这个软绵绵的漂亮妞,很多天以后我发现,我的心也开始不安了。几年过去了,我的心开始恐慌,总担心有一天失去景雅丽。有一次我出差回来,看见她正和一个男人通电话。

我告诉景雅丽,我说媳妇,别忘了,你是一个隐形凶手。

景雅丽憷了一下鼻子,她闻到了从院子里飘来的花香,我也闻到了。景雅丽打了一个喷嚏,我知道她有花粉过敏的毛病。

景雅丽淡淡地说,花儿怎么是凶手呢?接着,景雅丽又打了一个喷嚏。

对景雅丽的话,我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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