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鲜《医方类聚》成书背景研究
2013-08-15梁永宣
张 弦,梁永宣
(1.北京中医药大学基础医学院,北京100029;2.北京中医药大学图书馆,北京100029)
《医方类聚》是朝鲜王朝政府于1443年组织编撰的一部大型医书,该书引用了153部医学书籍,除一部朝鲜医书外,其余均为中国医书,其中包含《脉经》《伤寒论》《巢氏病源》《千金方》《圣惠方》等知名著作。《医方类聚》在编撰过程中皆按原文辑引,未作修改,保存了原书的风貌。全书现存262卷(缺第155、156、209、220 卷),分为 92 门,收方 5 万余首,包括了内、外、妇、儿、五官等临床各科疾病,总计950多万字。
《医方类聚》作为一部以中国医书为主要内容的朝鲜医书,下文将试对其成书背景进行探讨。
1 朝鲜医学自身的发展
朝鲜医学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史前时期,就有利用砭石治疗疾病的记载。三国时代(高句丽、百济、新罗),高句丽有《高丽老师方》,原书早已亡佚,其内容见于唐代王焘的《外台秘要》。同时百济有《百济新集方》,新罗有《新罗法师方》,两书均已亡佚,其内容可见于日本人丹波康赖984年编著完成的《医心方》中。
高丽时期,由于国家处于统一状态,医学获得了较大的发展,朝鲜医家自撰著作也有所增多,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金永锡约仁宗二十四年(1146)至毅宗二十年(1166)所撰《济众立效方》、崔宗峻于高宗十三年(1266)所撰《御医撮要》。这两部著作均是在吸收中国医学精华的基础上结合自身医学经验编撰而成,书内记载有大量中医医书的原论原方。以上两书亦均已亡佚,但可通过另一部朝鲜医著《乡药集成方》所引内容知其一二。
据韩国车雄硕等研究,高丽时期,由于中国印刷术的发展和校正医书局的成立,大量中医古籍被校正出版,又随着宋丽交流进入高丽,对其医学也产生很大的推动。但使用中医处方需要大量的中国药材,而由于地域差异等原因,朝鲜本国所产药物无论从数量上还是种类上,都不足以满足临床所需。正因为大量药材需要从中国进口,造成运输周期长、供不应求、价格昂贵等问题,于是开发国产药材以满足中医临床处方的需求成为唯一对策。因此,高丽时期倡用乡药,积极推广使用国产药材,而各种研究和记载乡药的著作也如雨后春笋般问世。[1]高丽中后期至朝鲜初期陆续出版的《乡药古方》《乡药救急方》《乡药惠民经验方》《三和子乡药方》《乡药简易方》《乡药济生集成方》《乡药本草》《乡药采取月令》等书籍便是中药国产化的成果。
朝鲜王朝世宗十五年(1433)由俞孝通、卢重礼、朴允德等编撰完成的《乡药集成方》成为药物国产化的集大成者,该书较全面地总结与继承了高丽朝医学成就,为朝鲜进一步发展本民族独立自主的医药学明确了方向。据《乡药集成方》中序文所述,该书编撰始于世宗十三年(1431),历3年而成。原书是在《乡药简易方》等医书基础上,吸收中国唐、宋、元、明初历代医书精华,融会医官考证乡药的经验,加以“分类增添”而成[2]。《乡药集成方》载录病证 959条、方剂10 706首、针灸法1476条,合以乡药本草及炮制法,共85卷[3]。该书的诞生,标志着朝鲜中药国产化的基本完成。接下来朝鲜医学的发展方向便是努力“将朝鲜医学提高到中国医学所具有的水平”[1]。其主要目的是在掌握各学派的理论与实践经验基础上,力图使朝鲜医学跟上时代步伐,《医方类聚》便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应运而生的。
2 中朝医学交流
朝鲜医学与中国医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朝鲜医学与朝鲜的其他文化相似,是在学习和吸收当时世界上的先进文化——中国文化,并通过本土化而形成的[1]。中朝是山水相连的邻邦,两国之间的医学交流源远流长。梁朝时,“中大通六年(534),大同七年(541),(百济)累遣使献方物;并请涅盘等经义、毛诗博士,并工匠、画师等,敕并给之。”[6]该时期的药物学著作《本草经集注》中还记载有人参、款冬花、白附子、昆布等10多种高句丽、百济出产药物,并对药物形态、药性、功用做了较详细论述。7世纪中后期,新罗统一三国后,接受武则天的册封,仿隋唐医事制度,置医学博士2人,以《本草经》《素问》《针经》《脉经》《明堂经》等为教材教授学生。这一时期,中医药著作如《伤寒论》《诸病源候论》《备急千金要方》《外台秘要》《针灸甲乙经》《广利方》等相继传入朝鲜。[5]
高丽时期,由于华北地区先后被辽和金占有,使得高丽与宋之间的陆路交通被切断,两国交往大多通过海路进行。即使如此,两国往来仍然非常频繁。据陈慧研究统计,两宋的三百余年间,高丽共向宋朝派出官方使臣68次(包括因故中途返回3次),宋朝向高丽派出使节团40次(包括宋朝政府派出的承担朝廷使命的民间商人2次)[7]。《宋史·外国三》中记载:高丽文宗三十三年(1078),文宗病风痹,“仅能拜命,且乞医药”,第二年,宋神宗派王舜封率医疗团赴高丽往诊,带去大批量药材,其中包括牛黄、龙脑、朱砂等名贵药物[7]。《高丽史》亦载,睿宗十三年(1118)七月,应高丽太子邀请,医官杨宗立、杜舜学、成湘迪、陈宗仁、蓝茁等7人,由曹谊护送至高丽从医并传授中医知识[8]。
1392年朝鲜王朝建立后,由于中朝间的良好关系以及交通上的便利,两国间的医药交流愈发频繁。据《朝鲜王朝实录》所载,因当时“针灸方书鲜少,且无良医。凡有疾病,按图针灸,多不见效”[9]60,故在太宗十五年(1415)四月,特派千秋使吴真入京请赐《针灸铜人图》,后于十月携带回国[9]87。太宗十七年(1417),又遣书状官庾顺道至大明京师学习医卜书,并易换医方、五行卜书及捻金册[9]195。可见当时朝廷将收集医书作为专门派遣人员的重任之一。
除了各种文献中对中朝医学交流的直接记录以外,还有一些记载可从侧面反映交流史实。《朝鲜王朝实录》又载:太宗十二年(1412),政府将存于忠州史库的书籍转藏至时为朝鲜王朝时的史馆——春秋馆,主要用于“掌论议、教命、国史等事”[9]23。这些书籍共32部,其中包括医书8部,即《小儿巢氏病源候论》《五脏六腑图》《新雕保童秘要》《广济方》《陈郎中药名诗》《神农本草图》《本草要括》《王叔和脉诀口义辨误》[9]646。据崔秀汉《朝鲜医籍通考》考证,这8部均为中国医书。世宗十二年(1430),政府对选拔医学人员考试所用书目进行了规定,包括:《直指脉》《纂图脉》《直指方》《和剂方》《伤寒类书》《和剂指南》《医方集成》《御药院方》《济生方》《济生拔粹方》《双钟处士活人书衍义》《本草》《乡药集成方》《针灸经》《补注铜人经》《难经》《素问》《圣济总录》《危氏得效方》《窦氏全婴》《妇人大全》《瑞竹堂方》《百一选方》《千金翼方》《牛马医方》[9]225。上述医书中,除《乡药集成方》外,都是中国医书,说明朝鲜王朝早期,中国传来的医书在医学领域中占据着主导地位。
为了理清《医方类聚》中所载的152部中国医书是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流传至朝鲜的,笔者查阅了日本学者三木荣的《朝鲜医书志》、中国崔秀汉的《朝鲜医籍通考》、李经纬的《中外医学交流史》以及相关史书,发现有直接证据的记载非常匮乏,仅在《宋史》中发现有对《圣惠方》流传过程的较详细记录。
《圣惠方》,即《太平圣惠方》,是北宋太宗命医官王怀隐等人编撰的一部官修方书,于太宗淳化三年(992)二月成书。据李倩研究统计,《医方类聚》引用《圣惠方》231处,引用次数居引书之首位[10]。在《宋史》中,2次记录宋朝以官方形式向高丽赐予《圣惠方》。第一次是太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又遣御事民官侍郎郭元来贡。……九年,辞还,赐询(按:询为高丽王)诏书七函,袭衣、金带、器币、鞍马及经史、历日、圣惠方等。”第二次在真宗天禧五年(1021),“询遣告奏使御事礼部侍郎韩祚等一百七十九人来谢恩,且言与契丹修好,又表乞阴阳地理书、圣惠方,并赐之。”[11]可见,最晚在原书成书仅 24年后,《圣惠方》就流传到了朝鲜,并受到了较高的重视。
正是由于中朝间长期的医学交流,使得中国的医书和医术源源不断进入朝鲜,为《医方类聚》的诞生提供了丰富的素材。
3 朝鲜时期统治者的重视
高丽恭让王四年(1392),高丽大将李成桂通过政变夺取政权,建立了朝鲜王朝,但新王朝的政治和社会局面混乱,如何使新生的政权尽快得到稳固,是统治者首先需要面对的问题。
据《朝鲜王朝实录》所载,太祖三年(1394),儒臣郑道传编成《朝鲜经国典》,这是一部确定朝鲜王朝政治运作原则的法典,强调儒学政治观念。太祖六年(1397),另一位儒臣赵浚又编成《经济六典》,将儒学政治的理念进一步全面化[12]。太宗(1400-1418年在位)即位后,废除了私兵,使兵权归属国家;采用六曹直启制,便于国王直接掌管政治事务。通过这样一系列措施,王权得以确立,新体制的框架也得以建立[13]。
在外交方面,新建立的朝鲜王朝对周边最强大的明朝奉行“事大”政策,即建立和发展与明朝的册封朝贡关系,成为明朝的藩属国,为自身发展谋求良好的国际环境。
笔者推测,朝鲜王朝建国初期的几位统治者,通过上述一系列措施使国家局势逐渐稳定,百业始兴。随着国家实力的增强,朝鲜统治者能够有余力考虑发展医药事业。
在此基础上,世宗二十五年(1443),“命集贤殿副校理金礼蒙、著作郎柳诚源、司直闵普和等,裒集诸方,分门类聚,合为一书”“历三岁而成,凡三百六十五卷,赐名曰《医方类聚》”[9]643,由于卷帙浩繁、刻印过程复杂,直到成宗八年(1477)方活字刻印出30帙。《医方类聚》的成书过程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从编撰到刻印,参与成书的主要人员达20人,相关参与者亦为数不少[14],并且有王子安平大君李直接参与监修,这些都体现出世宗政府对原书的高度重视。
总之,《医方类聚》是朝鲜医学发展到一定阶段时的必然产物,中国医术和医籍长期的输入以及朝鲜王朝统治者对医药的重视,是其成书必不可少的条件。《医方类聚》所收录医书从属于内难经、伤寒金匮、诊法 、本草 、方书、临证综合、内科、外科、妇科 、儿科、五官、针灸、养生神仙、医论医案等学科,门类齐全。该书所收153部医书之中,有35部现已亡佚[11]。由于《医方类聚》辑入内容时皆据原文引用,未作改动,保留了著作的原貌,因而为文献研究和亡佚书籍辑复提供了较好的来源。因此,该书具有巨大的临床指导和文献史料价值。但《医方类聚》相关研究较少,有待继续深入。
[1]车雄硕,梁永宣.韩医学史现代研究概况[J].中华医史杂志,2003,33(4):242-245.
[2]李朝·俞孝通.郭洪耀,李志庸校注.乡药集成方[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1997.
[3]南征,朴志贤.《乡药集成方》简介[J].吉林中医药,1984(3):46.
[4]唐·姚思廉.梁书·诸夷[M].北京:中华书局,1971:805.
[5]李经纬.中外医学交流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72.
[6]陈慧.试论高丽对宋的朝贡贸易[J].东疆学刊,2009,26(3):99-105.
[7]元·脱脱.宋史,卷487[M].北京:中华书局,1977:14047.
[8]李朝·郑麟趾.高丽史[Z],睿宗世家三.
[9]朝鲜王朝实录,影印原本.首尔:韩国国史编撰委员会,2005.
[10]李倩.《医方类聚》所引中国古代医籍研究[D].北京:北京中医药大学,2006:1-59.
[11]元·脱脱.宋史,卷 487[M].北京:中华书局,1977:14043-14044.
[12]杨雨蕾,魏志江,蔡建,等.韩国的历史与文化[M].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2011:115.
[13]韩·高丽大学校韩国史研究室著,孙科志译.新编韩国史[M].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0:111.
[14]张弦,梁永宣.朝鲜《医方类聚》参编人员研究[J].世界中西医结合杂志,2012,7(7):626-6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