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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王筠的“省形存声字”

2013-08-15雷仁有

和田师范专科学校学报 2013年4期
关键词:声符句读异体字

雷仁有

(新疆维吾尔医学专科学校,新疆 和田 848000)

王筠在《说文句读》(以下简称《句读》)中提出了一个新的与形声字有一定关系的文字学术语-省形存声字(以下简称“省存字”),这个术语在《句读》30卷中共出现了99次,累计牵涉208个字。字数之多,说解之详赡丰富,说明这个概念在王筠的意识里具有很强的独立性。然而,什么是省存字,与其它一些文字学术语相比它在形式和内容上有什么特点,它对后世的研究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和作用等,以前很少有人研究。笔者不揣鄙陋,姑略谈之。

一、省存字的表层涵义

省存字不等于形声字。确有一部分省存字是形声字,如完形字“騯,矲,垼,簙”等的省存字“旁,罢,役,博”等都是形声字。更多的省存字却是会意字、指事字或象形字。如“僾,嘫,愃,潕”的省存字“爱,然,宣,舞”为会意字,“谸”的省存字“千”为指事字,“邡,鰅,痀”的省存字为“方,向,禺,句”为象形字。由表知省存字中的非形声字远多于形声字。

从表层意义上说,省存字应理解为“省去整个形符而保留声符的字”。这个表述有别于“省形”和“省声”这两个概念。省形,一般的观点是省去形声字形旁的一部分而保留另一部分。韩国洪映熙认为省形字的范围应广一些,会意字及重文中皆有省形。[1]无论是形声字、会意字还是重文,只要“省形”,从保留的部分形旁,人们或许还会猜出该字的某些义类范畴。如徵,召也,从微省,壬为微;瑁,古文省。省存字不可以从存留的字形知道其完形字的义类范畴,因为它省去的是完形字的整个形旁。“養”为“瀁”的省存字。“瀁”是古文“漾”字,“漾”即漾水。如果单从“養”来看,也不可能知道它竟然是水的名称。因此,义类范畴是否有迹可寻是省形字和省存字的最大区别。

省声字,按传统的看法是形声字省去一部分声符所形成的字。省存字和省声字的共同点在于它们各自的声符都在说解中完整地出现了。完形字“昃,绘,勥,”等的声符以省存字“仄,会,强,率”等的形式完整地出现于说解中。省声字“畿,潸”等的声符在说解中也完整地出现了。但二者有别。省声字只在说解中才确知其所省的声符的整体形状,在原字字形里,声符只能以部分出现的形式和形符结合起来构成一个完整的形体,因此它的出现具有间接性,构字能力具有一定的依赖性,人们要确知声符的读音,需经过一番还原性地分析。而省存字必须以完全独立的形式直接出现在人们眼前,人们往往无需细加分析就可知其读音。更重要的是,省声字是省去了声符的某个部分,而省存字却是完整地保留了完形字的声旁。珊(从玉,删省声。删从刀册),省去声符“珊”的刀旁[2];融(从鬲,蟲省声。蟲从三虫),省去声符“蟲”的二虫[3]……这些省略掉的声符只是部分地保留在省声字中。省存字只能以完整而独立的声符形式整体出现在人们面前,它不能被省去任何一个部分。可见,声符的“省”与“存”是省声字和省存字的最大区别。

省存字出现的语言背景有三:

(一)在王筠说解许文整体时出现

许慎遦,习也。

王筠《释诂》:“闲、狎、串、贯、习也。”“贯”盖“遦”之省形存声字。

(二)在说解许文某个局部时出现

王筠省形存声字。经典中多有,文字中少有。惟“望”字以壬为廷,为变例。

《说文解字今释》于此说:“壬,王筠《句读》:‘(廷的)省形存声字。’”[4]“壬”这个省存字就是在说解许文中的“说形”部分时出现的。

(三)在说解王筠自己所征引的典籍时出现

许慎 肸响,布也。

王筠 肸也者,蠁也;蠁也者,布也。《上林赋》曰:“肸蠁布写。”彼以“肸蠁”形容“布写”,此以“布写”训释其“肸蠁”,故不引长卿全句也。设如司马彪注:“肸,过也”,则羊舌肸何以字叔向。“向”的出现是王筠说解许文的副产品,并不直接与许慎的正文挂钩,而是与王筠征引的典籍直接相关联。

上述三种情况有一个共同点:省存字是在王筠的说解中出现的。

通过以上的比较、考察,王筠的省存字从表层上就可定义为“王筠在说解中使用的独创术语,表示省去完形字的整个形符而完整保留其声符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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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省存字的深层涵义

深入挖掘,省存字有一个根本特点:省存字和完形字在王筠所征引的典籍中意义和读音必须相同。

(一)王筠征引的文献

王筠说解省存字征引了大量的典籍。为了充分展示省存字的独特性,王筠征引文献时潜意识里遵循了一个基本原则:尽量趋古。如前,王筠所引用的文献绝大部分是先秦的。这就使得省存字基本保留了完形字在古书中的原貌,同时也使得省存字与异体字、假借字、古今字发生了纠葛。

(二)省存字和完形字意义临时完全相同

在王筠所征引的典籍中,和完形字意义临时完全相同是省存字最重要的特征。这使得省存字有别于其它文字学术语。

1.省存字和异体字

董希谦认为:异体字就是读音和意义完全相同,仅仅形体不一样,在任何情况下相替代都不会产生歧义的字。有些省存字与完形字的关系就是异体字的关系。《句读》唯一的一例联绵词式省存字“赤犮”就是如此。王筠转引《秋官·赤犮氏》注云:“赤犮,犹捇拔也。”

但绝大部分省存字和完形字之间只能构成裘锡圭先生所概括的部分异体字关系,它们是在特定条件下意义相同。这个特定条件就是王筠所征引和说解的典籍,离开了这个条件,省存字和完形字意义并不完全相同。也即是说,省存字和完形字意义的相同是临时性的。“臬”、“闑”只有在《典礼》、《考工记》中意义才相同,在其它文章中它们的意义就发生了变化。《说文》:“臬,射准的也(笔者按即射箭的靶子)”;“闑,门梱也(笔者按即门中竖立的短木)”。“臬”、“闑”的本义并不相同,之所以说“臬”是“闑”的省存字,是因为“臬”在《曲礼》、《考工记》中临时性的与“闑”意音全同。

2.省存字与假借字

从地理沿革中可看出省存字与完形字类似假借字的关系。王筠在说解“舞”为“无”的省存字时说:“篆当从舞。舞阴舞阳,县氏于水。《前志》颍川郡舞阳县下,应劭曰‘舞水出南’,则水与县皆作‘舞’。”张舜徽《约注》亦说:“古潕水亦名舞水”。[5]“舞”的本义是“人执物跳舞”,“潕”的本义是水名。二词本义无涉,以“舞”代“潕”,亦是假借。其余方(邡)、养(瀁)类此。

省存字和假借字的区别在于:假借字只是读音相同,意义无涉;省存字和完形字须音义全同。

3.省存字与古今字

王筠的省存字在某些范围内就是古字。周秉钧认为:“一般说来,古字先秦时代用得比较多,而后来则用得少。”[6]前述说明:从时代背景上看,王筠的省存字与古字常用的时间契合。

就字形而言,古字形体一般较简,今字多是在古字的基础上增益类别性形符而产生的。《句读》中,有10组完形字分别共用同一个省存字的。就字义而言,古字包含今字的意义,今字则分担了古字的本义、引伸义或假借义。有的完形字表示的是省存字的引申义。“奄”本义是“覆盖”,“阉”为“奄”的引申义-宫中被阉割而黄昏时关闭宫门的人。有的完形字竟表示省存字的假借义的引申义。“勥”,《说文》:“迫也。”强弱之“强”引申而为强迫之“强”,而强弱之“强”又是“彊”的假借字,所以精确地说,“勥”是表示“强”字假借义的引申义的分化字。[7]就字音而言,今字一般是以古字为声符或沿用古字的声符,造字之初的读音当是相同或相近的。《句读》中的省存字全部是完形字的声符。

但省存字与完形字的关系不等于古今字关系。首先,二者的推演方向及产生结果不一样。古今字是文字孳乳分化现象,推演方向是由古到今,最终结果是导致文字数量的增加,在表义上体现了直观性和明确性;而省存字相对来说传达的是一种文字合并信息,它的推演方向是由今溯古,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文字的使用数量,但在表意上却增加了模糊性和歧义性。其次,古字和省存字在阅读上给读者造成一定麻烦,但麻烦的原因却是不同的:古今字加大了文字数量,直接增加了人们的记忆量;省存字字数的减少和意义的合并,使一个字兼职过多,从而让人们在阅读中感到不知所云,影响了人们对文章的理解,间接增加了人们的工作量。如陆玑《七征》中的“神皇奇稌”的“皇”,没有王筠此处省存字的说解或诸家的解释,恐怕很难知道它竟然是一种农作物。

(三)省存字和完形字声音完全相同

这一点可以从下面得到印证。

首先,省存字本身就是完形字的一个构件,前已详述。其次,许慎在说解字音时所采用的声旁就是王筠所说的省存字。如“型,从土刑声”。再者,从小徐本可以印证有些完形字的声旁就是省存字。如大徐本“瀁,古文从養”,而徐锴《系传》作“養声”。[8]大徐“从養”,似为形旁,小徐“養”声一出,明确了“養”乃“瀁”之声旁。王筠于此点出“養”乃“瀁”的省存字,从某种程度上就是点出了“養”是“瀁”的声旁。最后,从大徐本给省存字和完形字所作的反切亦可看出它们读音相同。如“群,”同为“渠云切”。又“敡,以豉切”,“易,羊易切”,“羊、以”同为余母,“豉”,支韵,“益”,锡韵,“支、锡”主要元音相同,由此,“敡、易”当同音。它字类此二例。

三、省存字说的价值与不足

对省存字人们褒贬不一。山东师范大学宋平的硕士学位论文《王筠文字学研究》第14页认为“‘省形存声字’这一术语的运用,说明王筠认识到汉字发展过程中存在趋简的态势”[9],河北师范大学安兰朋的硕士学位论文《论王筠的<句读>》第42至44页则以“对用字看法有偏颇,混淆视听”[10]批评省存字。笔者认为首先应承认省存字在文字学上的独特价值和意义。

(一)省存字弥补了某些文字术语归类不清的缺陷。有些字,将其简单地并入异体字、古今字或假借字都似乎给人一种不完善的感觉。如部分异体字,与狭义异体字有冲突,如果将它们并入省存字,就和谐了。另外,对于古有而今废的字是不能将其并入古今字的,省存字可接纳它。在某种意义上说,省存字是游离于异体字、古今字及假借字外的那些字的“收容所”。

(二)省存字说打破了人们的思维定势,为探求字源提供了一种新思路。人们分析字形字义,往往是先古后今,沿着传统的思维模式一路走过来。王筠说解《说文》却是一反常态-先今后古,力求从字的源头考察词的意义及发展演变。

(三)省存字的提出,给人们阅读古籍提了一个醒:当遇到无形旁的字而又难解其意时,就应该多思索一下,看能否给它加一个形旁。如“神皇奇稌”之“皇”可从与“稌”对举的角度考虑加“禾”旁。

(四)省存字说对于古代汉语教学有着积极的指导意义。王筠撰写《句读》的最初目的是便于“初学诵习”,是与他的《文字蒙求》互为补充的。省存字从用字的角度实践了王筠的教学思想。韩红星概括王筠总结的识字法说:“执简御繁之法”有先后秩序:先独体后合体,先易后难:“先取象形、指事之纯体教之……纯体字既识,乃教以合体字,又须先易讲者,而后及难讲者。”[11]省形存字多为独体字,笔画较少,易写而词义涵盖全面。王筠正是抓住这个切入点来实践其教学目的的。

当然,省存字说也有一些不足。除了前面所说的“增加了理解的模糊性和歧义性”外,还体现在下面几个方面。

(一)对省存字,王筠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涵义,他的《说文释例》也没提及。这就使得他的理论不能为世人知晓和推广。这或许是研究者诟病省存字的原因。

(二)王筠固守许慎的说解,导致没能准确找到省存字。例如许慎说:“颦,涉水颦蹙也。从频,卑声。”《句读》中说:“颦为频之所孳育,但分其频蹙之义,不能当水厓一义矣。凡分别文之在异部者,定以本字为声,使之与会意字异也。此在同部,不得不方从频,而以双声之卑为声……郑君作卑,省形存声也。”从王筠的整个省存字说来看,省存字应该是音、义、形最接近完形字的那部分偏旁。“卑”表声上不如“频”接近“颦”,表义上“卑”与“颦蹙”更是无涉;“频”王筠也说有“颦蹙”义,字形上王筠也承认“颦”是由“频”所孳育出来的。这实际上是一个两声字的问题,但由于许慎安排部次及说解的问题导致王筠误认“卑”是“颦”的省存字而不说“频”是“颦”的省存字。

(三)省存字与王筠的“分别文”、“累增字”、“义声互相备”等术语确有交错处,如何平衡这几种概念和取舍相关用例,还有待进一步研究。同时,王筠省存字与假借字、古今字纠缠的事实也启发着人们思考:如何对待已有的学术术语,如何规范今天的学术术语?或许这是研究省存字的现实意义吧。王筠《句读》序说:“若此者我当少发其端,能不望来哲之竟其绪乎,抑或智所未窥,才所未逮,能不望来哲之拾其遗乎?”笔者亦愿以此语与诸君共勉,希望学者仁人能重视省存字说,并将其研究推向深入。

[1][韩]洪映熙.《说文解字》省形论[A].向光忠.文字学论丛(第一辑)[C]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01.127 -133.

[2][3]何九盈.说文省声研究[J].语文研究,1991,(1):4.

[4]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湖南:岳麓书社,1997.1123.

[5]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湖南:岳麓书社,1997.

[6]周秉钧.古汉语纲要[M].湖南:湖南教育出版社,1981.66.

[7]裘锡圭.文字学概要[M].北京:商务印书馆,1988.248.

[8]汤可敬.说文解字今释[M].湖南:岳麓书社,1997.1495.

[9]中国优秀博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2005年.

[10]中国优秀博硕士学位论文全文数据库,2002年.

[11]韩红星.论王筠的蒙学语文教育思想[J].贵州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3):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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