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称谓语的应用特点
2013-08-15孙月华李志奎
孙月华,李志奎
(山东畜牧兽医职业学院,山东 潍坊 261071)
语言是思想的直接实现,是人类最重要的思维工具和交际工具。“语言是随着社会的产生而产生,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展的。语言也将是随着社会的死亡而死亡的。社会以外,无所谓语言。”[1]社会的发展变化,会迅速体现到语言、特别是词汇中来。作为基本词汇的称谓语,与社会生活的关系更加紧密,更能直接体现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以及思想观念的发展变化,带有浓厚的民族和时代特色。
称谓语是人们在交际过程中彼此之间表明相互关系或身份、地位所使用的人的名称或称呼语。它包含两个要素:一是能用于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称呼;二是能表明人的社会关系和身份。按其表达形式可分为书面称谓语和口头称谓语;按其使用场合不同可分为面称和背称;而通常按其性质不同分为亲属称谓语和社会称谓语两大类。亲属称谓语又分为血亲称谓、外亲称谓和姻亲称谓,或分为父系称谓、母系称谓、夫系称谓、妻系称谓;社会称谓又分为姓名称谓、人称代词、通称称谓、身份类称谓、拟亲属称谓等。当然,这种划分是相对的,存在交叉现象。这里只对亲属称谓语和社会称谓语(姓名称谓和人称代词除外)在当今社会呈现出的特点,作一简要分析。
中国封建社会是家国同构的封闭型社会,传统文化是以农业经济为基础、宗法家庭为背景、儒家伦理道德为核心的社会文化体系,强调“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人际关系特别注重群体和道德伦理规范,即非常重视血缘关系和等级尊卑。表现在称谓语形式上,就是汉语的亲属称谓和社会称谓的命名和分类繁多、庞杂,而且等级森严,体系分明。
新中国成立以后,随着社会主义经济、政治、文化的建立和发展,封建文化的根基土崩瓦解,数千年来形成的“长幼有序,尊卑不同”、“亲疏不同,内外有别”[2]的思想观念,迅速发生着变化。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形成和迅猛发展,社会生活各个方面发生着巨大变化,传统文化与外来文化在扬弃中融合,人的思想意识、价值观念在变革中呈现多元化,“人人平等,注重个性”的观念成为主流。现代汉语称谓语在继承的基础上迅速发展,在实际应用中呈现出新的趋势和特点。这主要表现在五个方面:一是亲属称谓语简单化;二是拟亲属称谓语泛化与简单化并存;三是称谓语男性中心观念淡化;四是身份类社会称谓语时尚化;五是通称称谓语多元化与缺环现象并存。
一、亲属称谓语简单化
一个民族越重视的东西,对它的语言分割就越细密。传统的中国社会其经济基础是以家庭为生产单位的小农经济,社会制度的核心是宗法制度,家庭内部等级森严,家族成员的称谓按血缘远近、辈分高低、年龄大小有严格细致的区分,亲属称谓层级很多,相当复杂。而现代社会、特别是新时期的中国社会,人口流动加快,亲属关系在社会生活中的作用减弱,人对家族的依附性削弱;独生子女越来越多,家庭结构以父母、孩子组成的三口之家和祖父母、父母、孩子组成的三代之家为主,家庭成员数量和层次大大减少,家庭乃至家族关系简单化。因此,反映这一社会现实的现代汉语亲属称谓也大大简化,基本上维系着父系和母系两大系统,父系:祖父母、伯父母、叔父母、姑父母、堂兄弟姊妹;母系:外祖父母、舅父母、姨父母、姨表兄弟姊妹。
妻系称谓出现了夫系化,即丈夫对妻子的父母、兄弟姐妹,不再称岳父母、舅子(或内兄弟)姨子,而是直接随妻称父母、兄弟姐妹。对姐妹的配偶,有些地方也不称姐夫妹夫,而是以哥哥弟弟相称;孩子对外祖父、外祖母也常常以“爷爷”、“奶奶”相称;堂兄弟姐妹与平表兄弟姐妹、交表兄弟姐妹的界限也越来越模糊,除非为了区别或强调,在日常口语中一般直接以兄弟姐妹相称。对关系较远的“姑夫”、“姨夫”和“婶子”、“舅妈(或妗子)”的称呼也有简化为“叔叔”、“阿姨”的趋势。当然,在书面语中或背称时,为了区分彼此的关系和身份,才在亲属称谓语前加上“外、内、堂、表”等修饰成分,如表哥、堂兄等等。
这种简化,有一定的规律性,即遵循去疏就亲的原则。具体而言,就是“以血亲为基础,以直系、父系为中心,旁系、母系、夫系、妻系向直系、父系靠拢,姻亲称谓语血亲化,用传统文化中亲密程度高的直系、父系的血亲称谓语称呼或指称亲密程度较低的母系、夫系、妻系、旁系姻亲或血亲称谓语的指称对象。”[3]
尽管亲属称谓语简单化趋势明显,但这也是从历时的角度与过去的汉语称谓语比较而言的;若从共时的角度看,作为描写型的现代汉语称谓语,仍比类分型的如英语的称谓语要丰富、复杂得多。
二、拟亲属称谓语泛化与简单化并存
拟亲属称谓语,是指用亲属称谓语称呼非亲属的一种形式。所谓拟亲属称谓语泛化,就是在社交中对非亲属指称对象,广泛使用拟亲属称谓语的倾向。所谓拟亲属称谓语简单化,则是拟亲属称谓语的数量、划分的种类减少。
拟亲属称谓语泛化现象由来已久,也称为亲属称谓语的外化或转类。用亲属称谓语称呼非亲属成员,是中国“天下一家”、重亲属关系潜意识的反映。今天,这种现象仍然存在,而且在某些领域内有进一步泛化的趋势。例如,在企业、公司、学校等社会组织内,同事或同学之间,以“姓/名或名字的一个字+姐或哥”相称,或以排行“大(二、三……)哥(姐)”相称谓,或直接称呼“老大、老二、老三……”;对组织内部年长的人,则称呼“某叔”、“某伯”或“某姨”。这种现象相当普遍。这样称呼显得交际双方之间比较亲近,“四海之内皆兄弟”,容易沟通,容易达到交际目的,是中国人在人际交往上力求“接近”、“和谐”原则的具体体现。
但在拟亲属称谓语使用范围扩大的同时,又存在拟亲属称谓简单化的趋势。这一点与上述亲属称谓语简单化是一致的。其具体表现,一方面是拟亲属称谓语的数量和种类减少了。正如潘攀所言,现代汉语口语中泛化较为定型的亲属称谓语主要有16个:爷、姐姐、伯、叔、伯母、妈、娘、婶(儿)、姨、哥/兄、嫂、姐、兄弟、弟、妹、姑娘。而且,其中的“伯母、妈、娘、婶(儿)”用得越来越少,“姨”用得越来越多。
另一方面是拟亲属称谓语使用范围缩小。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生活节奏的加快,通讯工具的发达和普及,人们常常来去匆匆,见面时不愿在选择拟亲属称谓语上费思量,简单的一声“您(你)好”、“嗨”、“Hello”等就完成了礼貌性的称呼。时间一长,很多人尤其是青少年就会慢慢觉得用亲属称谓称呼非亲属对象不习惯、不顺口。因此,在社会组织以外,拟亲属称谓语出现使用范围缩小的趋势。
三、称谓语男性中心观念淡化
在封建宗法制度下,以男权为中心的家长制、男尊女卑的封建观念非常突出。反映在称谓语中,那就是男性称谓明确、丰富,等级、层次清晰;女性称谓语却相对较少,划分也不象男性称谓语那样细密、清晰。新中国成立以来,国家从政治、经济、法律等多方面保障并实现了真正的男女平等,女性有了独立的社会地位和独立的经济地位,虽然存在社会分工不同、优长表现有别,但其社会地位、家庭地位已与男性一样。
这些变化反映在称谓语中,就是男性中心观念淡化。社交称谓中,女性的姓名称谓、职业职衔称谓、通称称谓等,都是独立的,与男性是平等的。对平辈、已婚妇女的称呼——“嫂子”、“弟妹”,和对长辈、已婚妇女的称呼——“婶婶”、“大婶”、“大娘”等用得越来越少,而与之对应的称呼——“姐姐(或大姐)”、“妹妹(或大妹子)”、“阿姨”、“大姨”等却用得越来越多。前者还是以男性为中心,而后者则体现了女性的独立地位。亲属称谓语中男尊女卑、妻子依附丈夫的现象也没有了。夫妻相互以通称、昵称相称,或彼此直接称名道姓;“家长”一词既可指男性,又可以指女性;孩子随母姓的现象也不断增多。这是男女平等观念的又一明证。
四、身份类社会称谓语时尚化
现代汉语身份类称谓语种类多、范围广,大致可分为两类:
1.职业称谓语,即用其所从事的职业来称呼被指称者,如“医生”、“老师”等。
2.职衔称谓,包括官职、职称、学衔三种,用其官职、职称、学衔来称呼被指称者,如“营长”、“局长”、“工程师”、“博士”等。我国自古就有用官衔、爵位相称的习惯,一方面体现了中华民族重“礼”的文化倾向,另一方面也体现了“官本位”思想和等级制度观念根深蒂固。
当前,身份类称谓语依然存在,并呈现出时尚化的趋势,反映出当前人们求新尚美的心理需求,其表现有二:
一是职业称谓文雅化。职业称谓原本局限于比较高雅的职业,在建设现代文明社会、注重交际主体平等的今天,职业称谓更是文雅化。如:蓝领(指称体力劳动者)、白领(指称具有较高文化素质的专业技术人员、管理人员、自由职业者等)、灰领(指称介于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之间的技术人员)、粉领(指称收入相对较高的女性工作者);用“某族”来称呼某一类人,如“工薪族”、“打工族”、“追星族”、“月光族”、“奔奔族”(指为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而奔波、奔忙的年轻人)等;学校的一般工作人员也称“老师”,饭店旅馆的伙计称“服务员”,打扫卫生的清洁工称“保洁员”,保姆称“家政服务员”,个体业主称“老板”,出租车司机称“的哥”、“的姐”,且“某姐”、“某嫂”、“某妹”称呼从事某种职业的年轻女性已相当普遍。
二是职衔称谓多样化。由过去多用“姓(或姓名)+职业(或职衔)称谓”,现在既可用“姓+职业(或职衔)称谓”,又可用“名+职业(或职衔)称谓”,甚至简化为“姓+职业(或职衔)称谓的简称”。如:王大明是一个处长,可称“王处长”或“王大明处长”,又可简称为“大明处长”或“王处”。特别是“刘局”(刘局长)、“张工”(张工程师)、“郑导”(郑导演或郑导游)、“赵总”(赵总经理或赵总裁)等,是近年来兴起的一种时尚称呼。但这种简化称呼只限于部分职衔,且在比较熟悉的人群中使用。
五、通称称谓语多元化与缺环现象并存
所谓通称称谓语是指社会交际中非确指某个人、不区分交际主体职业身份的称谓语,如“先生”、“女士”等。有人认为拟亲属称谓语也属于通称称谓,笔者在此所指,不包括拟亲属称谓语。
建国以来,最普遍、最平等的通称称谓是“同志”,不论男女老少,皆可以此相称。改革开放之初,“师傅”一词被当作具有尊敬语义的通称称谓语广泛使用。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经济主体多元化,海外文化影响增多,“同志”、“师傅”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显得政治意味浓、土气,代之而起的是更具时代特征的通称称谓,如“先生”、“女士”、“太太”、“夫人”、“小姐”、“老师”、“朋友”等等。“经理”、“老板”、“某总”(姓+总经理或总裁)原为职业职衔称谓,但现在其使用范围已远远超出了经济领域,许多学生对班主任、研究生对导师、下级对上级也称“老板”。一个时期以来,由于某些娱乐场所“三陪小姐”的出现,使“小姐”应用范围大大缩小,直接使用“服务员”、“姑娘”、“小伙子”甚至“翠花”的渐渐增多。至于来源于网络用语的通称称谓语那就更多了,如“GG”(哥哥)、“DD”(弟弟)、“JJ”(姐姐)、“MM”(妹妹或美眉)、“青蛙”(相貌丑陋的男网民)、“恐龙”(相貌丑陋的女网民)、“菜鸟”(初上网的新手)、“网虫”(网络酢酷爱者)、“光光”(单身男性公民)……当然,这些称谓语的出现,反映了网民、特别是年轻网民对外来文化、时尚文化的认同与追求心理,以及尚新好奇的心理,它们能否进入基本词汇,还有待时间的检验。
从上述情况来看,通称称谓呈现出多元化特点,但同时又存在缺环现象。所谓称谓语缺环,是指在实际交际过程中,找不到适合当时交际场合的称谓语。因为实际交际情况复杂,交际目的、需要、对象各不相同,不可能、也没有必要每一个具体交际场合都有一个与之相配的称谓语。这就需要适应性很强、又能体现“自谦尊人”交际原则的通称称谓语,而目前普通话中却缺少这样的通称称谓语,造成某些交际称谓的尴尬。例如:在不了解对方职业职衔的情况下,学生对与自己年龄差别不大的、女老师的丈夫,父母对孩子同学的父母,办理业务者对机关部门年龄较大的一般工作人员,以及男青年对年龄相差不大、彼此不熟悉、又无职衔的女同事,雇主对家政服务人员等等,称谓语难以选择。
这两种现象看似相互矛盾,实则是社会转型期的真实反映。当前,由于经济全球化、全球信息化、观念多元化,汉语伦理观念一直处于“新的欲立没有完全立,旧的欲废没有彻底废的状态”,社会交际广泛而且频繁,通称称谓语多种多样,但却没有形成类似英语中“Mr.”、“Mrs.”、“Miss”和“Ms.”那样具有广泛适应性的通称称谓语。姚亚平认为,汉语通称的演变过程,就是汉语语言伦理的变化过程。因此,要解决通称称谓这一矛盾现象,还需逐步建立适应小康社会、和谐社会建设的新的伦理观念。
当然,上述趋势和特点,在不同地区、不同层次的人群中、不同的交际场合,其表现也不相同。一般说来,城市居民、文化层次相对较高的人群比农村居民、文化层次相对较低的人群,上述特点表现得更为突出。
但无论如何,称谓语悄然发生的这种巨大变化,表明沿袭数千年的宗法观念的渐渐淡出,严格区分血缘远近的传统聚居式家族的解体,反映出社会的进步、文明水准的提高。
[1]马宏基,常庆丰.称谓语[M].北京:新华出版社,1998.
[2]潘攀.论亲属称谓语的泛化[J].语言文字应用,1998,(2).
[3]戴云.现当代称谓词的时代变迁与其成因考察[J].学术交流,2005,(4).
[4]黄俊英.称谓词的文化流变[J].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3,(2).
[5]张沙林.现代汉语言语交际中称谓语缺环现象研究[D].武汉:华中师范大学,2003.
[6]李星.中西社交称谓词映射的价值观差异对比研究[J].华东交通大学学报,200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