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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 《红纱灯》的诗情与诗风

2013-08-15

怀化学院学报 2013年9期
关键词:宿命诗人

孙 魏

(铁道警察学院政治理论教研部,河南郑州450001)

冯乃超,这位创造社推出的象征主义诗人,比起象征派的其他作家李金发、穆木天、王独清等,他创作的鼎盛期来得晚又去得快——前后不过一年,但他的《红纱灯》却以迷人的艺术光彩,显示出独特的魅力。

《红纱灯》 全集共分 “哀唱集”、 “幻窗”、 “死的摇篮曲”、“红纱灯”、“凋残的蔷薇”、“古瓶集” 和 “礼拜日” 八辑,收诗43首,从头到尾反复咏叹着苦痛的缠绵,缠绵的悲哀,给人的似乎只是“Mo-no-to-ny”的情调,诗人在《红纱灯·序》 中自称自己创造的是“畸形的小生命”。诗集的开篇便笼罩着无声的苦痛、宿命的幽暗:“哀哀哭泣的夜雨 淋漓尽致的泪水 洗尽现实的哀愁 洗尽痛伤的心瘁”,“青春是瓶里的残花 爱情是黄昏的云霞 幸福是沉醉的春风 苦恼是人生的栖家”,“一切都是毁灭 勿论命达与命瘦”(《哀唱》)这真是生命的哀唱!在诗人的眼中,青春、爱情、富贵、荣华都是过眼烟云,苦恼是无声的,幽暗的宿命是不可抗拒的,这是无声的叹息与幽怨。诗人不甘于沉迷苦痛之中,诗人需要解脱。于是诗人要借酒浇愁,“青色的酒 青色的愁 盈盈地满盅 烧烂我心胸”(《酒歌》)然而 “举杯消愁愁更愁”(李白 《宣州谢月兆楼饯别校书叔云》)。尽管如此,诗人仍在挣扎着,雄辩着,虽然是 “残花”,但仍希望其 “再开”。“残花呦你为何不再开”,“我愿看你苍白的花开 我愿看你病弱的花开”(《我愿看你苍白的花开》)。雨水洗不尽哀愁,青酒浇不灭青愁,诗人尚能“纺你的忧郁 我为你织成缥致的霓裳 摘你的泪珠 我为你串成精致的胸饰”(《月光下》)。悲哀既然挥之不去,就让其 “衣了霓裳轻轻跳舞在广阔的厅间”(《悲哀》)。“露的孤寂摇曳在黄昏迤逦的春天”“玲珑的花瓣消灭在泥土中”(《好象》),一切都有些无奈,现实是幽暗的,诗人情愿 “屏息地在幽明之中任情地亲着哀愁底嘴吻”(《梦》);为了 “追求柔魅的死底陶醉”情愿 “扑向残烛的焰心”。在冯乃超的诗歌中,苦闷与忧郁情绪无声地相互交织,静默与雄辩互为渗透。这“无声的太息” “残酷的低沉”构成了无声的幽深之美,给人留以余香与回味。在沈从文的笔下,“美丽总是令人忧愁的”[1](P49),在冯乃超的诗中,忧愁也是美丽的,且是一种东方的忧郁的静的美。

冯乃超的“宿命的幽暗”情绪在其具有 “尚古”情趣的诗歌中也有体现。从 “古月”、“古伽蓝”、“古渡头” 到 “古瓶”,都显露着历史的宿命。面对现实,诗人 “忧郁的情绪涂抹在湖水的白练的水面上”(《月光下》),“苦恼的阴云罩着寂灭的欢忻”(《幻影》)。或许从怀古中,诗人可以得到一丝慰藉,然而 “万古的飞翔 沉沦——”(《消沉的古伽蓝》),“破琴的古调——琮琮”(《现在》),“庄严的历史的光彩 映照倒塌的寂寥的楼台”(《夜》)。辉煌的古代毕竟已经无可挽回地失去,美好的先年终归是 “死了的先年”。“苍黄的古月”与“日暮的我心”(《苍黄的古月》)的对照,显示了历史的宿命与个人宿命相融, 《古瓶咏》 是这种相融的典型之作——

金色的古瓶

盖满了尘埃

金泥半剥蚀

染上了黯淡的悲哀

朱色的古梦

消沉岁月之中

黄铜的夕照

阑如寥落的行客

金色的古瓶

盖满了尘埃

诗人的心隈蔓着银屑的苍苔

“金色的古瓶”或许是诗人心目中个体生命辉煌的过去,或许是辉煌的古典文明、古代历史,但它都无法逃避历史的风尘而“金泥半剥蚀”,意识到这幽暗的历史宿命,诗人的心也与之俱老。然而“诗人毕竟不是一株草,还是社会里的一个人” (鲁迅语)诗人生活在一定的时代和特定的历史现实中,时代风云的变幻和社会的动荡,总会给诗人以影响,并在其诗中或隐或显地表现出来。诗人体验着生命的悲伤,感应着时代沉重抑郁的叹息,满怀着古国遗民的历史哀痛和对祖国现实担忧的民族情结。“在中国的象征主义诗歌里,`忧郁'在很大程度上不是在对社会整体性的否定的基础上,对`人的生存和价值'无限寻求而又不能如愿的困扰,不是在自我与社会的对立中,极端地走向自身,发现生命存在危机的情思,而是在个性生命热忱与社会现实的对立中,对引起生命发展困境的社会性问题的思考,因此我们看到中国象征主义诗歌的忧郁是与具体的社会问题联系在一起的。”[2](P56)面对历史,诗人的心在滴血,但表现在文字上,呈现给读者的仍不失为古风之美。历史的宿命是不可改变的,诗人忧郁着,感伤着,但诗人的内心深处仍燃着一丝希望,点着一盏“红纱的古灯”。尽管其“微明地玲珑地点”着,但毕竟给诗人自己,也给读者以希望。从中我们不仅感受到宿命的幽暗,也倾听到了残酷的低吟乃至无言的雄辩,窥视了诗人渴望美好、光明,向往无忧明天的内心世界。

艾青说过:“一首诗的胜利,不仅是那诗所表现的思想的胜利,同时也是那诗的美学的胜利。——而后者,竟常被理论家们所忽视。”[3](P338)冯乃超诗歌美学思想的胜利不容我们忽视。朱自清先生论及冯乃超的诗歌曾有一段著名的论断,他说:“冯乃超氏利用铿锵的音节,得到催眠一般的力量,歌咏的是颓废,阴影,梦幻,仙乡,他诗中的色彩是丰富的。”[4](P246)前苏联汉学家契尔卡斯基谈到冯乃超时也用了“颓废”这一字眼。笔者认为 “颓废” 一词用的有些过重,冯乃超的诗中确有幽暗的宿命,有残缺之美,但诗人 “无言的太息”“蕴藏着雄辩的苦痛”,诗人挣扎着,希望着。“无声的太息”,“宿命的幽暗”这是从外表把握冯乃超诗歌的整体面目,但并没有把握到其诗的内在生命。其实在冯乃超的诗歌里是有一些亮色,能给人以慰藉和希望的。诗人以 “红纱灯”为其诗集命名,可见其对 “红纱灯”的偏爱,对希望的期待。李泽厚说过, “表面看来似乎是如此颓废、悲观、消极的感叹中,深藏的恰恰是它的反面,对人生、生命、命运、生活的强烈的欲求和留恋。”[5]现在是 “幻影”,过去是“残梦”,但是在诗人的内心中,很渴望美的幻影,美的残梦,作为影、作为梦 “存在”着,不愿美好的对象——哪怕是幻影,归于虚空。冯乃超在哀愁之中也要矢志不移地爱着:“任情地抱着哀愁的玉体”,不管怎么哀愁,也没有丧失对美好的追求,也仍要去拥抱玉体。玉体是哀愁的,也要任情的拥抱,这典型地表现了冯乃超的内在诗情。孙玉石曾指出:冯乃超“所写的病房费全是真实的爱情,有许多是表现作者对于一种美好和幸福的目标的追求”[6]。这是一语中的之言。只是这种追求寄寓歌咏“阴影、梦幻、仙乡”之中,并且笼罩着苦闷、抑郁、寂灭的外在情绪,且是以轻纱遮水,淡雾罩山的风格表现出来,这正是冯乃超的高明之处。

冯乃超不仅可以把苦闷、抑郁的情绪以轻纱遮水、淡雾罩山的风格表现出来,而且在诗人的笔下,死亡也是一种美,一种平静的安歇的朦胧的幽深的美。描写死亡最典型的是 《死底摇篮曲》,“哀愁的圣母守着哀愁的孩子 哀唱着死底摇篮曲——”“黄昏的微光” 为其 “结安息的美梦”,“美丽啊世界上最美丽的——那无言的坟墓”,死亡的一切都被描写的美妙动人,死再也不是恶毒的诅咒,而只是温柔的慈爱:“闭你底眼睛睡去罢黑衣的孩子呦 静静地悄悄地 死一样地 睡去罢我为你盖上雪白的死衣”。另外诗人不但直接描写死亡,而且用 “死亡”这一意象来替代美丽的意象。如《冬》中,“浓冬的凄艳团成美人的死像”;《冬夜》中,“昨日的情人 帔覆着雪白的死衣横陈”,死亡与爱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死亡具有超凡脱俗的诗意。同波德莱尔与李金发相比,冯乃超笔下的死亡读起来更美,更符合我们东方人的审美心理。波德莱尔的《腐尸》,以自然主义的准确性描写了一具既脏且臭、布满蛆虫、已经溃烂的腐尸,把它和美女联系起来:“两腿翘得很高,像个淫荡的女子 冒着热气腾腾的毒气, 显出随随便便、恬不知耻的样子, 敞开充满恶臭的肚皮。”这种描写方式,读者读来不但没有一点美感,相反,令东方的读者难以接受。李金发的 《死》,“我明白了死, 因我看见过人尸 他们在东方水里浮肿着,点缀着宇宙的一角了。”诗人同样以自然主义的写实描写浮肿的死尸,而又礼赞死亡“死!如同青春般美丽, 季候之来般忠实, 若你设法逃脱。 呵,无须恐怖痛哭,他终久温爱我们。”尽管李金发也礼赞死亡,但笔者感觉有些突兀,尤其是在前面描写过浮肿的死尸之后。难怪周敬、鲁阳说:“读他的诗,总感觉到好象是在抚拭一具僵尸,或走进一座冰窟。”[7](P24)而在冯乃超的诗歌中,“死”没有恐惧之念,只有向往之情和讴歌之心,死亡意识富于审美化的诗意。

当时的论者曾把冯乃超称为“轻绡诗人”,稍后也有论者把他称为 “忧郁的诗人”,今日有论者称他为 “幽梦诗人”,由此可见其诗情与诗风。冯乃超作为象征诗派的后期诗人,不仅沿袭象征诗派的诗艺,以暗示和隐喻见长,注重音、色之美,而且想象丰富,意境深远,我们不能不赞叹冯乃超神秘诡奇的意象连结和形象表达所铸成的美。冯乃超能把泪行想象成 “筋筋的泪丝”,这使人感到一种浓密的忧情和纤巧的涓美,在此基础上,他尚要将 “泪丝”纺起来,“织成忧郁的羽衣”(《叹》),“苦恼的沉默”尚可 “呻吟在夜影的睡眠之中”(《红纱灯》),追忆是 “泪零零”的,“浓绿的忧愁吐着如火的寂寞”(《榴火》),冯乃超还能梳理出 “时间底折叠的皱纹”(《冬夜》),还可以在幸福的气润蒸发尽了后的渣滓中寻找到“焦躁的粉末”:“泪零零的幸福升华尽了剩下焦躁的粉末满积胸怀”(《泪零零的幸福升华尽了》)。独特超凡的想象与平常的语言连结在一起,造成了不凡的效果,这是特殊的心灵与客观事物的契合。

以前读过这样一段话,笔者以为用于冯乃朝甚是合适:“诗批评的任务就不应该是通过个别的或所有现成资料去了解诗人的哲学观点、伦理观点、生活历史、或精神变态,也不应该从他的言谈中去了解他自己的亲身体验;而是就他所创造出来的虚幻形象、就他创造出来的情感和思想的幻象或外部表现去进行评价。”对于冯乃超就应该照此去评价。我们不应该给诗人戴上有色眼镜,更不能因为《红纱灯》的诗情有宿命色彩,诗风有些唯美,而使其在大海中沉没。认真研读《红纱灯》,挖掘其诗情与诗艺,总结其成败得失,对我们的新诗发展不无积极的影响。通过对 《红纱灯》的认真研读和诗情诗艺的深层挖掘,亦可以发现新诗研究的独特视角。

[1]沈从文.《看虹摘星录》后记 [A].沈从文.沈从文文集 [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4.

[2]王光东.中国现代诗歌中的象征注义 [A].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C].1984,(4).

[3]艾青.诗论 [A].中国现代诗论杨匡汉,刘福春.中国现代诗论·上编 [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

[4]朱自清.中国新文学大系 诗集[A].杨匡汉,刘福春.中国现代诗论·上编 [C].广州:花城出版社,1985.

[5]李泽厚.美的历程 [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6]孙玉石.冯乃超和他的 《红纱灯》[A].李伟江.冯乃超研究资料 [C].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1992.

[7]鲁阳,周敬.现代派文学在中国 [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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