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巴乔夫时期苏联领导干部腐败现象之管窥
2013-08-15李华
李 华
(嘉兴学院,浙江 嘉兴 314001)
从政治学的角度讲,腐败是公共权力主体利用职权,违反社会政治规范,通过各种途径和手段谋取私利的行为和现象。苏联领导干部的以权谋私问题,从斯大林到戈尔巴乔夫时期不仅一直存在,而且呈现愈演愈烈之势。官场腐败是苏共亡党的根本原因。但是,目前我国学术界对于这样一个具有重大历史和现实借鉴意义论题的研究,却显得相当不够。有鉴于此,本文拟就戈尔巴乔夫时期领导干部腐败现象作一初步考察,以期揭示苏联党政领导腐败与人民群众抛弃苏共的逻辑关联。
大量事实表明,1985年戈尔巴乔夫上台后,对勃列日涅夫时期遗留下来的各级领导干部特别是高级领导干部的特殊待遇,都依然照旧保留了。干部特权方面的很多规定和做法,一直延续到苏联解体前夕。戈尔巴乔夫为什么对于领导干部的腐败现象漠然无动于衷,视而不见呢?我们只要简单回顾一下他的政治发迹史,就不难理解个中原因了。
众所周知,戈尔巴乔夫当选苏共中央总书记以前在担任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第一书记时,就有所谓斯塔夫罗波尔边疆区“疗养院书记”的雅称(该区有苏联最著名的疗养地)。这被认为是他当年获得提拔重用的一个虽提不上台面,但却是很重要的原因。对于这一段经历,曾经担任戈尔巴乔夫办公室主任的博尔金在其所著的《戈尔巴乔夫沉浮录》一书中披露说:“如果戈尔巴乔夫不是在这个疗养区工作,不被党和国家权威机构知晓,如果党和国家的实权人物(包括勃列日涅夫、柯西金、安德罗波夫、苏斯洛夫、库拉科夫、叶夫列莫夫等人)没有发现他、支持他并扶着他走上一个个权力台阶,那么他也就不会成为总书记和总统。”“同许多‘疗养院书记’一样,他迎来送往着一个个政治局委员和国家领导人,让他们在这里度过轻松愉快的时光。这种见面当然都是非正式的,常常是在野外,在高加索山麓,在风景秀丽的河谷,这里是打猎好去处。中央管理局在这里建造了豪华别墅,草地上铺着一块块台布,上面摆满丰盛的食品,客人们解开衣扣,懒洋洋地席地而坐,由衷地感谢和夸赞着主人的盛情款待。米哈伊尔·谢尔盖耶维奇·戈尔巴乔夫同许多国家领导人的关系就是这样建立起来的”。来这里度假的客人离开时,通常都要求“赠送礼品作为高加索之行的纪念”。许多人“甚至都不感到难为情,就连领导人的夫人也纷纷提出她们想要什么样的礼品——高加索压花,用细瓷制成的高档工艺品以及其它珍贵工艺品。”[1](P118-119)当上总书记后,戈尔巴乔夫自己“经常提到他当时如何苦于接待无数前去度假的客人、想方设法款待客人和馈赠礼物之事。”[1](P26)新总书记绝不是那种只顾给别人提供特殊服务,自己拒绝特权的“清教徒”。
戈尔巴乔夫任内,整个“高级领导人的特权制度不只限于免费食品,他们的住房、别墅、汽车等很多的费用也都由国家或党的预算负担。他们的住宅通常在设备齐全的高档楼房里,必要时配备警卫和各种服务人员”。[1](P259)另外,领导人及其家属也继续享受着免费药品、免费旅游、专门医院、特供商店等奢侈服务。其具体服务项目很难一一列举。以专为领导干部服务的疗养院为例,“不仅苏联和俄罗斯联邦卫生部第四总管理局有,很多工厂、矿山、企业、集体农庄和国营农场也有。”[1](P270)为领导干部服务的“特供商店”,全国各地更是遍地开花。仅首都一地,就“有许多特供点、内部服装店和内部商店,政治局委员及其家属可以在这里买到所有进口商品,实际上不受数额限制。”[1](P267、268)每天,“特供商店”的工作人员都要“挨门挨户”地将特供食品送到高级首长家中或者别墅里。这些食物,“照当时的标准来看堪称神话般的美味佳肴。”[2]再以党和国家领导人在莫斯科建造的别墅群为例,“这些别墅位于首都西郊,在莫斯科河沿岸地区,一般都是现代豪华别墅,通常坐落在松林地带,占地达50公顷。别墅区有温室、家禽放养栏和其他小动物栏,别墅旁边修建了游泳池和芬兰蒸气浴室。这些别墅都是建筑杰作。(每栋)别墅均是几层小楼,有很多房间、卧室、浴室、卫生间,楼内有宽敞的餐厅可以容纳40-50人,既可以打台球,又可以看电影。通常别墅旁边设有储藏室、冷冻室、厨房,院子里有保温车库,昼夜可以停放专车。”领导人所有的家眷,“都在这样的别墅里靠党和国家的经费生活。”据悉,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中央书记的别墅,“都是戈尔巴乔夫亲自分配的。这是他的一大爱好。”
当然,也有极少数“新官”上任以后不适应或者不愿意这样排场住进这宫殿般的国家别墅,以免“脱离群众”。但遗憾的是,绝大多数“新贵”只要一进入官僚系统,立马开始享用包括别墅在内的各种特权,“很多人很快便习惯了这种奢侈,他们开始感到自己的身份,在外表、举止、言谈话语中不时地表现出一副官气,他们与过去同事之间的鸿沟越来越深。”[1](P259)
除莫斯科郊外的别墅外,在疗养地还有沙皇时期遗留下来的别墅和宫殿供领导人夏天休假用。实际上,每个领导人家庭都有疗养别墅。戈尔巴乔夫时期,又开始设计新型别墅,分别在克里木、黑海沿岸、基斯洛沃茨克和高加索等地区建造。戈尔巴乔夫对于别墅选址、外观和布局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想夏天在前几任总书记或政治局委员住过的官邸休息,因此在格鲁吉亚的海岸上建造了一座中央总书记官邸。正如戈尔巴乔夫所说的,是格鲁吉亚领导人一再要把这座别墅建在这里的,他们说那里有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既有大海的空气,又有高加索山上松柏散发的清香。工程搞得非常气派,连浴场上的沙子都是从几百公里以外运来的。
另外,在黑海之滨克里米亚福罗斯建造的一座总书记官邸耗费高达11.5亿美元。别墅的所在地是世界上唯一的古老树种桧树的自然保护区。在别墅区,专机停机坪、体育场、露天游泳池、夏季电影院、人工石洞、冬季花园、从主楼通向大海的升降梯和接待、警卫设施等等一应俱全。大理石是从意大利采购的,卫生洁具是德国的产品,很多建筑材料都是运输机从国外运来。有记者这样写道:“20世纪克里米亚半岛南岸一共建了两座神奇的建筑,一座是尼古拉二世的利瓦吉斯基宫殿,另一个就是戈尔巴乔夫的那座革命色彩十足的‘霞光’工程。”戈尔巴乔夫的贴身警卫负责人弗拉基米尔·梅德韦杰夫少将回忆说:“我知道并亲眼见过苏联时期所有总书记的别墅,里面就没有福罗斯别墅的竞争对手。这座建筑的诞生真是神了,在克格勃的文件中,它被冠以‘霞光’工程,修建这座别墅到底花了多少老百姓的血汗钱,听起来实在有些不可思议。按照军事施工单位提交的付款文件,福罗斯别墅的价值不超过1亿卢布。苏联前财政部长和总理帕夫洛夫非常清楚如何编制这类报表,按照他的测算,这座别墅的建设费少说也有8.5亿卢布,依照1986年苏联中央银行的货币牌价,1卢布兑换1.3美元。如果把缪谢拉别墅算在一起,以及它们的维护保养费用,国家一共要拿出多少钱呢?!”[3](P202)
针对以上大兴土木的情况,博尔金评论说:“我认为,对这样的国家领导人来说修建官邸是必要的,但是建筑规模应该由最高苏维埃和人民代表来定,因为这种建筑的造价需几百万卢布,用现在的卢布得花掉几千亿。修建供夏季休息的官邸也应该由人民监督,以使这类工程的费用不超过合理拨款的限额。党的领袖毕竟不是伊斯兰教长,不能摆沙皇派头,他们的费用不应该用人民的钱财来支付。”[1](P260)此番评论,真可谓切中时弊。
然而,戈尔巴乔夫等党政领导干部享受的特权,不仅限于以上这些。再以公款送礼为例,根据博尔金回忆:“苏共许多州委书记、边疆区委书记、中央委员都卷入了各种肮脏勾当,赠送贵重礼品,包括赠给总书记,被认为是正当的。……许多人都知道馈赠礼品的事,不仅如此,对党的代表大会的代表也赠送‘某种纪念品’。”[1](P386)比如,出席苏共“27大”的代表们就每人都领到了一份价值不菲的礼品:“包括手提箱、皮革公文包、手表、钢笔以及一套专为大会出版的装帧精美的政治书籍。”“仅这一项开支就100多万卢布。”[1(]P150)
在接受馈赠礼品问题上,戈尔巴乔夫夫妇最初还能将从国外寄来的、别人送给他们的纪念品、家传宝物、钱、贵重物品等礼品上交国家贵重物品保管局,并且在报刊上作过报道。但是“,后来关于这方面的报道没有了。”总书记越来越多地收到各种基金会的巨额奖金“,他的银行帐户不断收到以美元和其它外汇支付的《改革与新思维》一书及其它著作的稿酬。奖金的数额十分巨大,以致要专门的密使去领。……戈尔巴乔夫还经常收到有相当重量的金质、银质和白金奖章,以及用贵金属制作的收藏硬币。”所有这些东西“,他都没有上交国家贵重品保管局。”[1](P386、387)因此,戈尔巴乔夫上台后不久,在他个人帐户上的存款“已经有100多万美元。”此外“,还有数不清的贵重礼品、各种用外汇支付的奖金和其它珍品。”各种“不明不白的馈赠”纷至沓来。仅韩国前总统卢泰愚一次就给戈尔巴乔夫馈赠了10万美元。难怪人们对此议论纷纷。但总书记对此却没有感到不安。他甚至在全国各地开展“反特权”斗争的关键时刻,仍然在会计那里把公用以及私用的发票一并报销。上行必下效,其他政治局委员和中央书记同样每天报销着大把大把的公事和私事发票。这“都是昂贵的开销。有时某些党的领导人一天用掉的钱,相当于老职工一个月的退休金。”[1(]P258)
有鉴于上述行为严重影响到党的声誉,戈尔巴乔夫对解决官僚特权阶层问题也曾做了一些“努力”。他在1986年的一次政治局会议上指出,要解决以权谋私问题,“应该从自身做起。宴会、礼品、招待会——我们曾鼓励所有这一切,而且自己也参加过,各级领导有自己的食品供应基地,他们的妻子连商店都不用跑了。在每个区、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基地和内部供应商店,在那里分配着进口商品。我们自己在所有这些问题上都有错。……这一切应该好好地反省一下了”。[3](P201-202)事后,戈尔巴乔夫以整顿秩序为名,下令中央政治局委员和中央书记不再享用中央预算拨出的伙食补助,同时定额限制甚至禁止其他高层领导购买高档商品。供应领导们的“家用汽车”、“进口商品”等的分配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可是,最终“享受这种权利的只有戈尔巴乔夫一个人,当然还有他的家属”。党的总书记“为自己保留了停滞时期的全部免费的和优惠的待遇。”[1](P268、413)如此独享特权,败坏社会风气,其号召“反省”整肃腐败的成效,是可想而知的。
戈尔巴乔夫同步推行政治、经济体制改革以后,其混乱状况给特权阶层以权谋私提供了绝好机会。他们已经不再以追逐个人的物质享受为满足,而是希望长期拥有特权和巨额财富。为此,那些直接管理国有资产的经济官僚们,凭借戈尔巴乔夫推行的商业化、市场化、经济自由化的混乱时机,大搞“翻牌经济”,把国家财富直接攫为己有;有的大搞权钱交易,获取出口优惠和配额,出口原材料和武器装备,窃取社会财富;还有的兴办银行等金融机构,在证券、期货交易中获取暴利。其中,一些人演变成为了新的金融寡头。根据统计,在莫斯科上万名大富翁中,大部分人是原来的党政领导干部。苏联解体后的俄罗斯,大批捞足了经济利益的原苏联干部,又摇身一变成为俄罗斯显贵。正因为这样,所以苏共垮台前夕,一项《苏共究竟代表谁》的民意调查报告结果显示:苏共代表人民的占7%,代表工人的4%,代表全体党员的占11%,而代表官僚、干部、机关工作人员的却占了85%。这项调查再清楚不过地诠释了:苏共腐败脱离人民群众以及人民群众抛弃苏共的原因。日后的事实,又进一步印证了上述结果。据统计,截至1995年,在俄罗斯政府中有75%的人是原苏联党政领导,他们曾经是苏共、青年团、苏维埃和经济机关的高级领导人;有82%的地方领导人和61%的大工商业家来自前苏联的官僚机构。美国著名经济学家大卫·科兹等人分析认为:“在苏联社会主义制度下,通过合法的途径积累物质财富几乎是不可能的。积累了一定物质财富的苏联领导人总是担惊受怕,惟恐有一天被人发现或被起诉”。[4](P149)因此,“苏联体制的瓦解,不是源于与经济崩溃一道而来的群众暴动,而是源于其自身的统治精英对个人利益的追逐”,苏共是唯一在自己葬礼上致富的政党。[4](P10)
[1](俄)瓦·博尔金.戈尔巴乔夫沉浮录[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6.
[2](俄)安德烈·格拉乔夫.戈尔巴乔夫之迷[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53.
[3]肖德甫.世纪悲歌——苏联共产党执政失败的前前后后[M].北京: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
[4](美)大卫·科兹,弗雷德·威尔.来自上层的革命——苏联体制的终结[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2.